“嗚……”
火車的轟鳴聲中,程旭遠目視着前方熟悉的景色。
只有幾間平房的昌豐縣火車站,依舊破破爛爛,只不過此時,夕陽西下的站臺上,多了一些提着籃子賣熟雞蛋的村民。
而在站臺的位置,稀稀拉拉的站着幾個接站的人。
這等的場景,讓程旭遠的心中,升起了一絲絲感慨。
雖然這裡並不是他的故鄉,但是心中關於昌豐縣的記憶,卻讓程旭遠生出了無數的感觸。
對於《渴望》和《潛伏》的作品研討會怎麼辦,程旭遠根本就沒有理會。
把劉新悟送走之後,程旭遠就拉着方玉晴當參謀,幫着他在友誼商店買了一大堆東西,然後就坐上了回昌豐縣的火車。
火車票是秦文輝幫忙買的,一張臥鋪票。
雖然價格貴了點,但是很是舒坦,比普通的硬座強的太多了。一般來說,這種票光有錢是買不到的,它還需要一定的地位。
比如某些介紹信!
和臥鋪相比,更讓程旭遠欣喜的,則是從昌豐縣過的火車,不但時間有了調整,而且班次也增加了一班。
去年過年的時候,過昌豐縣的火車,都是凌晨四五點到站。
而現在,又增加了一班下午六點多到站的。
程旭遠這次,坐的就是下午六點多到站這一趟。
“旭遠。”當程旭遠提着行李下車的時候,就看到正朝着自己揮手的小叔程家棟,當下就笑着迎了上去。
“旭遠,你怎麼纔回來,人家馮曉霞可放假二十來天了!”上身穿着灰色背心的程家棟,好像和程旭遠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變化。
他一把接過程旭遠的一個帆布袋子,一邊詢問道。
程旭遠笑着道:“學校裡還有點事兒,所以我就耽擱了幾天!”
“哎呦,你這提包怪沉哪!”程家棟平時都是在辦公室工作,接過程旭遠的提包,差點沒有直接撒手掉地上。
程旭遠笑着道:“小叔,還是我來吧。”
“沒事兒,我剛剛沒心理準備,你這包裡裝的都是啥啊,這麼大老遠的提過來。”程家棟好奇的問道。
程旭遠朝着四周的人羣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道:“也沒啥,就是上課的課本。”
“伱呀,放假也不忘學習。”程家棟也沒有懷疑。
兩個人說話間,就來到了站臺外,程家棟將存好的自行車推出來,然後兩個人就騎着一輛自行車朝程家棟的家而去。
昌豐縣的街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程家棟的家,同樣也沒什麼變化。
還是那兩趟街,依舊是隻有兩間的筒子樓。
小嬸李秀娥正在房外的走廊上炒菜,肉的香味,吸引着所有鄰居的目光。
“秀娥,這不年不節的,你們家弄這麼多肉乾啥呢?”一個和李秀娥關係不錯的中年婦女,一邊炒菜一邊道。
這中年婦女炒的是豆角,沒有半點肉,就算豬油也只是放了一丁點兒,當然是寡淡無味的。
所以中年婦女家的兩個半大小子,此時都眼巴巴的朝着李秀娥家瞅。
李秀娥也不隱瞞道:“家裡要來客人。”
“我家那個在燕京大學上學的侄子要回來過暑假,我這個當嬸子的,咋着不得給孩子做一頓好吃的啊。”
“秀娥,我聽說你們家那個侄子,不但在燕京大學上學,而且還是一個知名作家呢!”
“對了,他寫的什麼?”
聽到這話,李秀娥頓時多了一些精神。
就在她準備開口的時候,就聽家裡牆上的方盒子廣播響了起來:“親愛的聽衆朋友們,現在是小說廣播時間,接下來大家聽到的是,著名青年作家徐凌雲的長篇小說《渴望》……”
聽到這廣播聲,李秀娥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她當下故意大聲的道:“我侄子寫的小說啊,你們都聽過。”
“現在,不就正聽着了嘛!”
“秀娥,你可真會誇,我們現在聽的《渴望》,那是徐凌雲寫的。”
“徐凌雲姓徐,你侄子姓程,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人嘛!”那中年婦女笑着道:“你可別亂認侄子。”
“要不然,人家徐凌雲可不願意。”
李秀娥嘻嘻一笑道:“春紅姐,虧你還在咱們文化館上班呢,你咋就不知道,這作家一般都用筆名。”
“徐凌雲就是家棟他侄子程旭遠的筆名。”
被稱爲春紅姐的中年女子,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鍋鏟,她用一種不敢相信的語氣道:“秀娥,你是說……你是說這徐凌雲是程旭遠的筆名?”
“程旭遠就是徐凌雲嗎?”
李秀娥看着春紅姐的模樣,越發多了幾分的得意。
她笑嘻嘻的道:“春紅姐,這個我還騙你啊!”
“我給你說,咱們現在聽的這個《渴望》,就是他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在他家裡寫的。”
正當李秀娥說得高興的時候,就見程家棟騎着自行車,而坐在後座上的程旭遠提着兩個大提包,一起趕了回來。
“秀娥,後面那個就是程旭遠吧,還真挺帥的!”
“我覺得《當幸福來敲門》裡的徐凌雲,就應該是他這個樣子。”
“對,文質彬彬,又英俊又瀟灑!”
……
“走,咱們下去迎接一下。”一個剛剛炒完菜的大姐,乾脆把鍋鏟一放,大聲的說道。
然後,她這一嗓子,真是起到了一呼百應的效果,在她的號召下,呼呼啦啦一下子下來了十幾中年婦女。
李秀娥看到這等的情形,也將剛剛弄好的回鍋肉在盤子裡一盛,然後跟着快速的下樓。
程旭遠剛剛從程家棟的自行車上下來,就看到十幾個中年婦女,一股腦兒的朝着他迎了過來。
“春紅姐,趙姐你們這是……”程家棟看到這等的情形,奇怪的問道。
他雖然驚訝,卻不驚慌,畢竟衝下來的,都是他們家的鄰居,這些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也好說。
“家棟,這就是你侄子徐凌雲嗎?”春紅姐第一個問道。
程家棟愣了一下,還是道:“春紅姐,這就是我侄子程旭遠,他的筆名叫徐凌雲。”
也就在這時,廣播中的聲音再次傳來:“親愛的聽衆朋友們,今天徐凌雲的長篇小說《渴望》就給大家播放到這裡,明天同一時間,請大家注意收聽……”
聽着這聲音,春紅姐等人的神色中,越發多了幾分的好奇和欽佩。
“他就是剛剛廣播中說的那個徐凌雲?”春紅姐用一種顫抖的聲音問道。
程家棟笑了笑道:“《渴望》是旭遠寫的。”
“旭遠,這是你趙嬸兒,這是你馬嬸兒,這是……”
聽着這介紹,程旭遠心中已經明瞭,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無論如何的躲避,都是徒勞無用,所以他乾脆大大方方的和趙嬸他們打招呼。
“趙嬸兒好,馬嬸兒好,陳嬸兒好……”
“哎呀,就是大學生,真是太懂禮貌了!”春紅姐道。
“旭遠,我聽說你在燕京大學上學,那可是咱們最好的大學,你在那邊……”
“小程,你結婚了沒有……”
……
聽着這亂七八糟的問候,程家棟趕忙道:“趙姐,旭遠他坐了一天的火車,累的不輕,先讓他回家休息一下。”
“等一下吃了飯,咱再來家裡聊。”
李秀娥也過來道:“春紅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先讓孩子喝點水。”
有程家棟兩口子護航,程旭遠這才安安穩穩的來到了程家棟的家中。
李秀娥剛剛給程旭遠倒了一杯水,程家棟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剛纔是咋回事?”
“剛纔春紅姐說,咱們旭遠是燕京大學的學生,還是一個作家,怎麼就沒有聽說過他的作品呢,正好廣播裡播《渴望》,我就說這是咱家旭遠寫的。”
李秀娥說完,就愧疚的說道:“旭遠,我也沒想到,他們這麼大驚小怪。”
從李秀娥的聲音中,程旭遠就能聽到一種驕傲。
對於這種因自己而起的驕傲,程旭遠自然不能多說啥。
他笑着道:“嬸兒,這可不能怪您,實在是大家對我太厚愛了。”
說話間,程旭遠就把一隻提包打開道:“嬸兒,我這次從京裡回來,也沒買什麼好東西。”
“這是從友誼商店買的布料,您給旭東他們做身衣服吧。”
李秀娥接過程旭遠遞過來的布料,就覺得這布不但色澤鮮亮,而且手感非常柔軟舒適,比自家做衣服的老棉布可強得太多了!
雖然布沒有展開,但是李秀娥卻感到這布不少。
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暗自估計了一下,就覺得這些布,最少價值二三十塊錢,而且這還不算布票。
“旭遠,我們家有做衣服的料子,前兩天我纔剛剛給你堂弟他們做了衣服,你還是拿回去,讓你媽用吧。”
雖然心裡有點不捨得,但是李秀娥還是覺得這布料的價值太高。
程旭遠笑着道:“嬸兒,我媽那邊,我也準備着呢,這是專門送給您的,好歹是我一點兒心意,您就留下吧。”
說話間,程旭遠又拿出了一條煙和兩瓶五糧液放在桌上道:“叔,也不知道給您帶點啥,您放着慢慢喝吧。”
程家棟看着程旭遠放下的菸酒,眉頭就是一皺,嗔怪道:“旭遠,你這太破費了!我可不要。你把這東西拿回家,到時候大家來看你,用得着。”
“我這裡不用。”
程旭遠道:“叔,我提包裡還有不少,您就放心吧。”
說話間,他又拿出來一些奶糖、點心之類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一桌子的物品,程家棟再次皺眉道:“旭遠,你寫作能掙一點兒錢不假,可是你買這麼多東西,票是從哪來的?”
程家棟很清楚,現在買東西,不光要有錢,還要有票。
就拿程旭遠放在桌上這一堆奶糖來說,那需要的糖票就不少。
程旭遠笑了笑道:“小叔,我寫的一部作品被香江的一家報社給採用了,他們給我算的稿費都是港幣。”
“在取錢的時候,都會被換成僑匯券。”
“所以買東西,還是挺方便的。”
香江,僑匯券,報社……
聽着這些東西,程家棟都覺得腦袋有些發懵,他很想問問自己的侄子,你說的都是啥,我咋就有點聽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