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佩華的心裡,還是有一個救活江山機器廠的方案的。
雖然江山機器廠響應上級指示,進行了公司化改制,成立了董事會、監事會,還建立了資產負債第三方評估制度,可謂五臟俱全了。
但接觸了萬程工貿以後,袁佩華才意識到,江山機器廠的這種改制,完全就是一種形式化的東西,或者乾脆就應該叫換湯不換藥的改革。
辦公大樓裡,還是那些人,乾的還是那些事。而各分廠,還是幹着各分廠原有的事情。
萬程工貿就完全不一樣了,它好多國家公司法要求設立的機構,其實就是一個空殼,而實際運行的機構,卻是多能而高效的。
企業對萬程工貿來說,就是衆多職能部門當中的一個而已。它更大的投入,卻是在銷售、廣告、公關、策劃這些職能部門上。
就拿數控機加分廠來舉例。江山機器廠對這個生產單位沒有管理權,但擁有一半的股份,自然也就會經常派人過來,關心一下它的生產情況。
數控機加分廠的產品,並不來自於生產部門自己的努力,而是由萬程工貿其他的職能部門,通過專業運作來實現產品飽滿。
同時,產品入庫之後,也不再屬於分廠的管轄範圍,分廠只根據公司指示,專心完成生產任務就可以了。這恰恰是計劃經濟時代,生產企業的生產模式。
這說明,計劃時代對企業的定位是專業和科學的。而現在的辦法,卻是不對的和盲目的。
還有一個更大的特點,就是萬程工貿的運營體制,使得生產單位根本就無法產生腐敗。
工廠小到一支中性筆芯,都是從倉儲部門領用的,根本不用見到現錢。而且,每個月,就是這個小小的中性筆芯,倉儲部門都會有數量計劃,精確到一支筆芯可以寫多少個字!
筆芯用完了,以舊換新,到屬於倉儲部門的倉庫去領。每月超出計劃數量,生產部門要向倉儲部門書面說明原因,由倉儲部門上報財務總監。
同樣,因爲質量不好,中性筆芯不能用而頻繁更換,倉儲部門內的相關採購部門要承擔責任,做出書面說明。
所有的書面說明,最終都要彙集到財務總監那裡。不能過關的,將會受到處罰,甚至相關部門經理要被降級。
一箇中性筆芯都可以做到這樣,其他就不用說了。
這倒不是說劉萬程摳門,這就是一種全新的管理模式。所有的物資、產品的進出,都是在按照這個模式,這個機制在自動運行,根本不考慮東西的大小與是否值錢。
而這個模式,也不是劉萬程定下的,而是財務總監張靜從大城市裡帶回來的,這是她的工作套路,這也是劉萬程爲什麼如此重視張靜的原因。
不懂就學,就去挖懂的人過來,這也是萬程工貿人力資源部的真正職能之一。江山機器廠的勞動人事處,除了在廠內安排工種,處理工人保險之外,就什麼都不會做了。
而萬程工貿的人力資源部,則分成了獵人、考覈、招聘、內務等許多分支科室,並且與其他部門緊密配合。
與人家比起來,江山機器廠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再說鑄造分廠的接手,劉萬程絕對也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人家也是經過各部門充分運作,得出了科學結論,才進行實際操作的。
首先,調研部要展開詳盡的市場調研,確定鑄造分廠的產出有多大的市場。結果就是,情報部門首先得出結論,樹脂砂造型產品不僅在國內市場,就是在國際市場上也是絕對的搶手產品,需求量巨大。
接着,人家聘請了大批專家來調研生產線,得出是否可以恢復生產線產能,甚至連恢復費用都算的清清楚楚,精確到一根風管的價格。
然後,才組織策劃團隊,開始了真正的運作。
這,纔是真正的公司化運營。
江山機器廠雖然叫公司了,各分廠依舊是各行其事,辦公大樓裡所有的部門,沒有一個是公司化運營需要的部門。與萬程工貿比起來,簡直就是瞎胡鬧。
袁佩華通過萬程工貿運作數控機加分廠和鑄造分廠,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深深爲萬程工貿的運營模式所震撼的同時,也終於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改制和真正的公司化運營。
江山機器廠,就是一個企業,一個工廠,無論你怎麼改,它都不是公司,都無法具備公司的職能。甚至,還不如不改制。
由此他得出結論,要救活江山機器廠,就必須實現真正像萬程工貿那樣的運營機制。
可是,想做到萬程工貿那樣公司化,談何容易?搞慣了企業生產的人,對劉萬程的那套運營理論,根本就一竅不通!
劉萬程這些東西太超前了,誰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的,還是自己想出來的?
如果他是學來的,他又是從哪裡學的?這些體制和運營模式,到現在爲止,市面上沒有一本書或者一個渠道,介紹這東西。
要說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可大城市裡,許多私人公司和外企公司,用的機制和他差不多,甚至還不如他這一套先進。他又沒出過國,更沒在外國人的公司裡幹過,他能想到和人家一樣的管理體制,那不是神人了?他當然要依靠不斷招攬具有先進知識的人才來實現這些。
袁佩華由此就得出有一個結論,靠江山機器廠自己的力量,實現真正的公司改制,無異於癡人說夢。
不要說這套運營理論沒人懂得,就是這個投入也花不起。要知道,萬程工貿大部分的資金投入,不在設備,而是在不斷引進人才,完善公司體制上。
所以,袁佩華就有一個設想,如果他成爲公司老總,他就要把整個江山機器廠,委託給萬程工貿去運營,而他就像高強、張年發和王浩一樣,只一心整頓廠內的生產管理。
這就像當年張年發用劉萬程管理二分廠一樣,他只掛個總經理的名,實際操作,讓劉萬程去說了算。
這樣幹,起碼可以不讓江山機器廠走向沒落,最終倒掉。至於這個協議如何和萬程工貿籤,資產如何劃分,那就是王局長和劉萬程考慮的問題了。這方面,牽扯到國家政策和法律法規,他就不明白了。但,這卻是唯一可以救活江山機器廠的辦法。
他曾經在私下裡和王局長探討過自己這個想法,王局長也覺得可行。鑄造分廠和二分廠在劉萬程手裡,不是活了嗎?江山機器廠到了劉萬程手裡,未必就不能改變局面。
而直接任命劉萬程爲江山機器廠的總經理,劉萬程不一定肯幹不說,王局長也沒有這個能量,那畢竟要經過各部門審查和考覈的。
弄走一個劉彩城他都辦不到,不要說把劉萬程弄去當總經理了。不要說劉萬程現在已經是私企老闆,不屬於江山機器廠的幹部了,就是他現在是廠裡的幹部,也辦不到。
當時,王局長答應考慮袁佩華的這個建議,可後來就一直沒有信。袁佩華就是在等王局長這個信,才豁出去死皮賴臉守着副總這個職位不放。
因爲他知道,只要自己和劉彩城妥協,離開這個實權的位置,就再也沒有誰,可以救江山機器廠一命了。
他一直等不到王局長的信,心裡沉不住氣,又不好直接去問王局長,只好跑到劉萬程這裡來,探聽一下消息。
劉萬程還真不知道袁佩華有這種想法。因爲張年發曾經和他說過,袁佩華的意思,是不許劉萬程將國有資產變成私有財產的。
而一旦江山機器廠讓他託管,資產股權劃分就必須明確。他沒有更多的分紅是無法維持公司化運作的。這還是等於把公家的東西拿到自己家裡來了。
可是,人的思想,都是在現實不斷打擊下,不斷改變着的,這似乎與年齡無關。
就像高強,那麼正統的一個人物,最後還是認定了劉萬程的辦法,纔是讓多數工人吃上飯的辦法,徹底擯棄了國企那一套。
袁佩華也是在不斷認識新生事物中,不斷痛定思痛,才逐漸產生了新的思想。就是劉萬程,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但是劉萬程知道,王局長這個時候,恐怕是顧不上江山機器廠了。因爲劉萬程在二分廠任副廠長的時候,一直擔心着的那個大潮的浪頭,已經打過來了。
換湯不換藥的改制,並不能挽救國企的生命。在新的技術,新的設備和新的管理理念衝擊之下,江山機器廠這個瘦死的駱駝,總是比馬大,還能暫時抗住衝擊。而那些還沒有馬大的企業,已經再也支撐不住,一個個被無情的大潮淹沒了。
工廠支撐不下去,賴工廠以生存的工人還怎麼生存?生存受到嚴重威脅,這些靠工廠習慣了的工人會怎麼幹?
下崗大潮到來的時候,宛如發生了巨大的洪災,到處一片狼藉。王局長只是應付這巨大的災難,到處救火就已經應接不暇,哪裡還有時間管江山機器廠的事情?
劉萬程不能對袁佩華多說什麼,只能簡單地提幾個倒了的廠子,那些廠子的工人們在幹什麼?
袁佩華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