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個人的爭吵裡,劉萬程總算是聽明白了怎麼回事。
眼看兩個人就要下手,他趕忙站起來,站在二人中間,把他們分開。
待兩個人都安靜下來,他說:“我們是來看你們的,不是來給你們評理的。現在,你們的大哥沒了,留下這個和你們從未謀面的閨女,爲了完成她父親的囑託,三十年了,第一次回來認親。你們能不能先把矛盾放放?咱們一家人團聚這一回,恐怕就沒有第二回了,你們就非得讓我們帶着遺憾回去嗎?”
徐紹業聽了,一言不發坐下了。
大姑站在那裡,猶豫半天,一咬牙說:“好,今天我就給倆孩子面子,不和你計較。不過徐紹業你給我聽好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想着把咱爹的財產獨吞了,門兒也沒有!大不了我就去法院告你!”
徐紹業一臉不在乎:“告去。去法院告我的多着呢,你看我怕過誰?”
眼看倆人又要開撕,劉萬程急忙再勸,然後說:“我們不是還有奶奶和二姑嗎?要不咱今天一起回鄉下,我們見見奶奶和二姑,也算一家人團圓了。”
大姑就說:“你們也算是見着我了,我就不回去了。”
劉萬程就勸她說:“別呀大姑。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這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來了,咱們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不行嗎?”
大姑就問他:“你看我們這個樣子,這飯能吃到一塊去嗎?”
徐紹業就笑話她說:“她名義上養你奶奶,把老孃送到鄉下二姐那裡,就再沒回去過,她還好意思回去啊?”
大姑就要急:“你怎麼知道我沒回去?”
徐紹業寸步不讓:“我經常回去,只要有錢就去接濟老孃,光靠着二姐,老孃早餓死了。你回去不回去,有本事咱回去和二姐當面對質,你敢嗎?”
大姑就有些心虛,嘴上卻不饒人:“回去就回去,誰怕誰呀?”
劉萬程就趁機接話說:“既然這樣,咱們就都回去吧?”
大姑說:“我晚上還得給你姑父做飯,哪兒有功夫回去?”
徐紹業就只冷笑不說話。
劉萬程說:“我們也想見見大姑父,大姑父不能請個假嗎?”
大姑說:“請假要扣錢的。”
劉萬程說:“要不這樣,扣多少錢,我替大姑父墊上,這樣總行了吧?”
大姑就一臉不高興:“你趁幾個錢呀?你大姑父掙一個月,夠你掙半年的!”
劉萬程就笑:“原來大姑不缺錢。”
徐紹業說:“她哪裡是缺錢?她就是財迷,壞!不把我們整死,她心裡不舒坦!”
大姑就又衝着徐紹業去:“對了,我就是想弄死你,省得你活着給老徐家丟人!”
兩個人又要吵,劉萬程只好再勸。
大姑就對劉萬程說:“不是我心狠,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再說都是掙工資吃飯,誰家有富餘?我們丫頭將來不找婆家不結婚,不還得花錢呀?你看我們夫妻住的這麼小的房子,有錢不早買大的了嗎?”
劉萬程就胡亂應承着,哄着大姑給大姑父打電話,讓他請假回來。那邊,徐潔和徐輝也勸說着二叔,慢慢消了氣,重新坐下來。
在屋裡坐着,等大姑父這會兒工夫,兩個人似乎是吵累了,沒有再吵。
劉萬程就趁機問些家裡的家長裡短,比如爺爺是怎麼沒的,是麼時候沒的?奶奶的身體怎麼樣了?二姑家有幾個孩子一類的事情。
這些事情不牽扯姐弟倆的切身利益,一家人也就能夠說到一塊去。大姑還回憶了徐潔父親小時候在家裡的一些事情,聽着還挺溫馨的。
在大姑的講述裡,徐潔就聽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父親。
父親小的時候,還是很有責任心的,很知道照顧弟弟妹妹,也很能吃苦。就是大一些來了城裡,幫着爺爺經營店鋪,也很少捨得花錢。
那時候,父親是不喝酒的,爺爺喝酒。父親給爺爺打酒,每回只打二兩,自己一點都不喝。碰上鋪面掙的多,能做一身新衣裳,父親都是讓給弟弟妹妹,自己不要,常年穿爺爺穿舊了又改小的破衣裳。
家裡太窮了,一個小鋪面養不起弟弟妹妹,父親纔會跟着招工的人走了,一個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工作掙錢。
開始的時候,父親每月都能給家裡寄來十塊錢。五十年代的十塊錢,相當於現在幾百塊錢啊,那時候爺爺的鋪面,每月也就能掙十幾塊錢。
家裡的日子,就因爲父親的工作,而得到了徹底的改觀。弟弟妹妹都有了衣裳穿,連奶奶都捨得穿新衣裳了。
徐潔聽父親說過,他剛進江山機器廠那會兒,每月只掙十二塊錢。看來,父親是把掙的工資,都郵給家裡,自己只留一丁點的生活費。
那時候,江山機器廠的工人吃食堂是不花錢的。
後來,父親往家裡寄的錢就越來越少,最後,就只有過年的時候,寄來二十塊錢了。
那是因爲父親有了媽媽,後來又有了她們姊妹倆,父親也需要維持家用啊。
可是,爺爺奶奶不能理解,覺得父親當工人,就跟過去當兵一樣,吃穿都是公家的,根本就不用花錢。
於是,爺爺奶奶就千里迢迢的找了去要錢。一回兩回行,時間長了,媽媽就有意見了。最後一回,奶奶是領着大姑去的,就和媽媽吵了一架。
所以,大姑是見過徐潔姊妹倆的,只是徐潔對她沒有印象了。
父親是孝子,也深愛着媽媽,夾在兩邊,也着實爲難。也許,父親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喝酒的。
那時候,工人的工資,也就只能省吃儉用的維持自己家庭的生活。爺爺奶奶不去了,父親給家裡的錢卻多了,從每年的二十增加到五十。
那時候,五十塊錢,對一個工人家庭來說,就是一筆鉅款。也許,媽媽就是因爲這個,開始和爸爸慪氣,最終鬱悶,得了那個病的。
聽大姑講着過去的事情,徐潔不由得淚流滿面。
徐豔曾經告訴她,爸爸對媽媽可好了。下大雨的時候,爸爸打着傘遮護着媽媽下班回來。媽媽身上是乾的,爸爸卻淋透了。
爸爸深愛着媽媽,媽媽死了,爸爸才變了酒鬼。
貧賤夫妻百事哀,想着爸爸可憐的一生,自己還經常呵斥他,徐潔這眼淚就止不住。
劉萬程看着徐潔哭,就給她找紙巾擦眼淚,心裡卻在想,看來,徐潔的母親是因爲心裡鬱悶,才得了那病。而自己把高秀菊找回來,又沒法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徐潔心裡也一定是鬱悶的。她只是隨她媽,有話好在心裡憋着,不願意講出來。
如果不是恰巧徐潔父親死了,徐潔徹底相信了高秀菊是他的前世媳婦,心裡會一直鬱悶下去,難免就要走她媽的路!
想到這裡,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以後再不能讓這丫頭心裡憋着事情,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一定得讓她說出來纔好。
說着話的工夫,大姑父就回來了,倒揹着手,腆着肚子,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到滿有家裡趙副書記的架勢。
肯定是大姑到外面打電話,把劉萬程兩口子描繪的不怎麼樣,增加了大姑父的優越感。因爲大姑父只是在縣裡做個普通科員,也沒有什麼實際職位,只論資排輩弄了個副科級。
劉萬程原本是伸出手來和他握手的,他卻只擺擺手作罷,弄的劉萬程倒有些尷尬。
大姑父不管別人,四平八穩,大馬金刀地在沙發中間一坐,這纔對大夥說:“都坐下吧,坐下吧。”
大家這才紛紛坐下。
大姑父就對徐潔說:“你父親的事,你大姑在電話裡跟我說了,我在這裡表示哀悼。離得遠,又久無來往,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當然了,你能惦記着我們,和……這位叫……”
劉萬程就趕忙回答:“劉萬程。”
大姑父就點頭,繼續說:“和萬程一起過來看我們,我們還是很高興的。既然你們願意到鄉下去看望你們的奶奶和二姑,說明你們還是有孝心的。我呢,工作比較忙。你們也知道,越是機關單位,事情越多,實在是脫不開身。這樣,我回來,咱們也算是見上面了,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到時候,讓你們大姑,哦,對了,還有你們這位二叔,陪着你們過去吧。如果你們時間寬裕呢,從鄉下回來,再到我這裡來,咱們再敘。”
劉萬程費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忍住不笑。他見的幹部實在是太多了,別說一個科員,就是高官他都見過了。可估計高官的派頭,也就這位大姑父這番樣子。
劉萬程對他千恩萬謝,又誇他日理萬機,實在不容易,什麼人民好公僕一類。連徐紹業在一邊聽着,牙都差點倒了。而大姑父卻一個勁誇劉萬程,小夥子有前途。
最後,大姑父就把眼光落在徐紹業身上,說他:“紹業呀,也不是我說你。現在這做生意呢,不僅要有頭腦,還要有知識,更得要有關係。這三樣你一樣不沾,你還要做生意,這不是笑話嗎?你當初把鋪面盤出去的時候,你瞧得起你姐夫,你來問問我,你說你能有今天嗎?”就又看徐輝,“小輝啊,要接受你爸這教訓,以後千萬不能走他這條路。你看你爸,把原來應該屬於大家的錢,問都不問我們一聲,就拿去做生意,結果賠個精光,你看看咱們全縣,有幾個你爸這種人,缺心眼嘛!”
徐輝只是點頭,不說話。
徐紹業卻一臉不屑:“你知道什麼呀?你那時候還在鄉下鋤地呢,我問你有用嗎?”
大姑父就不服:“怎麼就沒有用?我那時候也算是村裡的幹部,見識比你廣吧?你如果去問我,你會賠這麼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