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傑僅僅說了三個故事,就把劉萬程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還覺得自己不離呢,江山機器廠下崗職工的救星,自信心膨脹,還想着上市。
原來,在別人看來,自己這無疑是在作死呢!
他看着趙傑,小心地問:“是不是,讓徐豔撤出來?”
趙傑說:“我只是告訴你,樹大招風,這個也不明白嗎?”
劉萬程就不說話了。他公司可以毫無阻礙地做這麼大,徐豔功不可沒。
兩個人又喝一會兒酒,趙傑說:“具體怎麼做,我不是你,不可能瞭解你全部的情況。我只是想告訴你,踏實做事,低調做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你大姨子這裡,仔細說起來,和江山商貿也沒有區別。你說我是組織黑社會,我一沒組織團伙,二沒收保護費,三沒聚衆鬥毆,擾亂社會秩序,我怎麼就黑社會了?
一般情況下,有我在這裡,誰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說到這裡,放緩了語氣說:“兄弟,哥哥說你,是爲了你好,並不是你現在有危險。你如果有危險,我早就主動找你了。”
劉萬程說:“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謝哥哥教誨!”
趙傑就笑了說:“哥哥只是比你年長几歲,又在這個位置上,知道的比你多一些罷了。”
說到這裡,感覺還是有些意猶未盡,接着說:“我再給你說一個故事。這個人膽子比你大多了,不僅敢上市,還想搞民營航空公司。
不過,他的能量也比你大得多,竟然把航線申請下來了,還弄了機場機位,招了飛行員、空姐。
這年頭,國有航空公司有國家財政救濟,有各種補貼,他不可能有這種待遇。可這人和你一樣,是個人才。沒有任何補貼,航空公司仍舊經營得有聲有色,利潤豐厚。
他掙錢了,就有些得意忘形,不知得罪哪路神仙了。很快,上邊就要求他把公司賣給國有航空公司經營。
他經營的好好的,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時候。啊,我投資幾個億,飛機租好了,空姐找好了,飛行員也招好了,航線也批出來了,機位也租下來了,本都沒回來,你讓我把這個航線交給國家,哪有這樣的道理,這不坑人嗎?他當然不幹了。”
說到這裡,趙傑忽然笑了說:“他竟然敢不幹,太不識擡舉了!
當地就發了一個文件給航管方面,說他這個航空公司是私人經營,很不安全,不要讓他飛了。
你說一個地方,管得着航空的事情嗎?但就是這麼一個文件,航管方面當天下了禁飛令。
航線停了,空姐工資得發呀,飛行員工資也要發呀,機位、航線費要交,飛機要維修,每天損失就是幾百萬!他受不了,可就是不覺悟,還去找地方說理。
這時候,他另外一家外國公司的合夥人想救他,也出面說話,我們替他還債,來接盤行不行?
這老外就是傻子,他怎麼完的你都沒搞明白,你來接盤就行了?真是腦子進水!上面當然不允許老外提破產重組。
原來關係好的時候,上面同意他稅款可以遲繳、晚繳,這時候就變臉了,就變犯罪證據了,根本不承認有這回事。你是故意欠繳稅款罪,直接就抓人。很快,他就進去了。
在裡面的時候,他的航空公司就給破產了。
這人死軸,這時候還惦記着救航空公司,又委託人把他經營的房地產公司抵押擔保。
原本價值十幾億的房產公司,三個多億就抵押出去了。後來地方說,抵押我不相信,你要把股權轉給我才行。十幾億的公司啊,三個多億就變股權轉讓了!
轉讓之後,人家也沒按合同給他三億,只給了八千多萬。後面的兩個多億不給了。
人家有理由啊,你好多房子還沒完工,我拿這兩個多億替你付工程款了。這年頭,建築農民工多麼不容易啊,你這黑心的資本家還敢拖欠這些可憐人的工資,我不替你做好事,還把錢給你,你想的美!
再後來,還把他建的房子給賣掉了,拿了近五個億,也不給他。公司已經屬於我了,我賣掉了憑什麼給你呀?
然後,又把他剩餘的房產、股權抵押貸款了三個億,白拿了他八個億不領情不說,還替他花兩個多億,借他的雞下自己的蛋。他的公司就這樣被掏空了,十幾個億的公司,八千萬就給弄走了。
他當然不服啊,明明是被騙了嘛!法院判決的結果,交易有效。解釋是這樣的:這不屬於抵押行爲,屬於股權轉讓行爲。
就算是資不抵債,你也得徵求人家自己同意,才能讓人家破產,併購人家吧?嘿嘿,把人關起來,企業破產,白白就給拿走了。”
說到這裡,趙傑伸手指了指上方:“你感覺,這天還是亮的嗎?”
劉萬程不由就打個哆嗦。
趙傑就一笑說:“後來,他告到最高法,折騰將近四年,才被釋放出來。四年的時光,對一個企業家來說,何其珍貴!可是,就這樣,什麼都沒了!”
這一次和趙傑的談話,對劉萬程觸動太大了,他不得不終止了自己上市的夢想。
不止如此,對產權的合法性,也開始加倍重視起來。
江山商貿和房地產公司的資產,都來源於江山機器廠。原來拿地的時候,這裡就是一片落後的市郊,根本沒有人願意出錢來這裡買地。
現在不同了,這裡變了商業中心,地皮堪比黃金了。雖然這一切都源於他和他的江山集團的努力,但通過趙傑給他講的故事,他知道,他的努力就是個屁。
人家承認你,不找你的麻煩,你怎麼說都行。哪天要找你的麻煩了,你這就叫侵吞國家資產,這是國資的嚴重流失!
雖然江山商貿有百分之二十二的股權屬於市經貿委,但百分之七十八卻屬於江山集團,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只要屬於私人,就永遠存在侵吞的嫌疑。
他就和趙傑商量,從江山集團剝離這塊資產。雖然不上市,可它也屬於股份制。他就想起來以後職工持股的辦法來了。
國家佔百分之二十二,我站百分之二十行吧?剩下的我賣給職工,讓大家都持股。這麼着,你總不能說這還是我的公司,我只是股東之一。再不行我管理權都交出去,你愛咋整咋整,我就吃點分紅。這麼着,不算我侵吞了吧?
趙傑聽了點點頭。
可這樣,江山集團的利潤就會砍掉一半。而且,賣給職工就只能做爲原始股,一股一塊錢。如果上市,就公司的盈利來說,一股少說到零八年股市大漲的時候,也能賣四十塊錢呀!就是上市競價,一股也得二十幾塊!這下好,只能一股一塊的賤賣,心疼啊!本來搞高科技研發就投入很多,這樣一來,資金可就更困難了。
劉萬程現在顧不上這個了,沒資金頂多少乾點事,總比進去強吧?
有趙傑暗中支持,事情就好辦的多。劉萬程直接去找王局長。王局長現在是工貿委主人,應該叫王主任了。這個耿直人能夠暢通無阻,成爲手握實權的主任,當然是趙傑有意提拔,卻也少不了劉萬程在後面的努力。
劉萬程找到王主任,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自己怕擔罪名的顧慮說給他聽。兩個人都是幹實事的人,很早就惺惺相惜,互視爲知己,所以劉萬程敢實話實說。
王主任雖然爲人耿直,但也不是沒有見識。他也感覺到,劉萬程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江山商貿和江山房地產公司,只有成爲國有控股的公司,劉萬程纔不至於擔當侵吞國資的罪名。
嚴格來講,是劉萬程拯救了江山機器廠這一萬多職工,讓他們有了再就業的機會。同時,也是劉萬程讓這個城市的第三產業,有了長足的發展。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如果有一天,讓他被扣上一個侵吞國資的罪名,實在就有些冤枉了。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這個可能不是沒有。
只有國資對國資,這樣的罪名纔不會成立。
有趙傑的暗中指示,王主任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由着劉萬程玩去吧,但他還是強調一點,管理權還是要歸江山集團。
他見識了許多國企最後的結局,不想江山商貿因爲劉萬程的放手,再回歸到過去江山機器廠那個管理模式。頂多就算他以工貿委的名義,委託江山集團代管,出問題他負責好了。
說通了王主任,劉萬程開始囑咐高秀菊,和工貿委合作,聘請資產審覈機構,審覈江山集團資產,重新劃分股權,準備所有資產剝離手續。
高管們想不通,爲什麼要把商貿和房地產這兩個集團最盈利的單位,從總公司剝離出去,還要賤賣給職工?
劉萬程不敢把趙傑的故事複述一遍,那個只能他心裡知道,偷偷和高秀菊、徐豔這些親人說說,跟所有高管說,是不合適的。
於是,他就又搬出他那一套大道理來。我劉萬程搞企業,搞公司,不是爲了自己。爲自己,我弄個小公司就夠吃夠喝了。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社會主義國家,一切財富都應該歸廣大勞動人民所有,歸國家所有!只看到自己利益,不顧國家利益,不顧廣大人民羣衆的利益,不是我劉萬程的性格,也不是我的理想!共同富裕才叫富餘!等等,等等。
大家爲了不聽他上政治課,攪和的腦仁疼,只好閉嘴,由着他,愛幹嘛幹嘛。
於是,經過國家相關部門嚴格審計,江山商貿和江山房地產公司,正是形成獨立股份,剝離關聯,分別成爲江山集團的參股和控股子公司。
江山商貿是工貿委和江山集團聯合控股的。接着,劉萬程就開始推行職工持股。
江山商貿如日中天啊,劉萬程把股份讓給職工,對職工來說,這比把錢存到銀行裡划算太多了,無異於天上掉餡餅。
很快,劉萬程就完成了把大部分股權轉讓給職工的計劃,讓工貿委成爲第一大股東,自己只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權,私有就變集體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