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何處理兩個採購員的問題上,劉萬程意外地順從了張年發,放棄了這個整倒劉勇的大好機會。
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劉萬程做事,歷來都是暗中醞釀,把握時機,一擊中的,損與蔫兒壞相結合的。
抓兩個採購人員的把柄,他也是偷偷醞釀了好長時間,想着法子地製造機會讓人家犯錯。
人家也不是傻子,知道劉勇和他不對付,早就防着他。他不處心積慮地製造各種假象誤導人家,人家也不會讓他逮着。
費半天勁,好容易計策成功,沒成想張年發跑出來橫插一槓子。
張年發在辦公室裡轉兩圈,然後說:“犯了錯,懲罰不能沒有。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來處理。”
劉萬程就再沒有言語。
兩個採購員的問題,僅僅是冰山一角。整個二分廠的營銷體質,還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換湯不換藥。
落後的管理方式,不但制約了企業的發展,也給了許多人貪腐的機會。
劉萬程心裡,有一整套現代的營銷策略,卻因爲劉勇橫在中間,無法施行。
在這種一元化領導,沒有任何激勵體制的形式下,營銷科自科長以下,所有人想保住自己的所謂“肥差”,每年都要偷偷給劉勇送禮,平時也要經常請他吃飯。一旦表現出對他的不恭敬,他會動用各種辦法,抓對方的小毛病,然後積累成大毛病,最後把對方調離,下放到車間幹活。就像前段時間對付劉萬程一樣,如出一轍。
尋找別人的錯誤和缺點,然後加以利用,這是劉勇這類幹部的長項。就是劉萬程,有着二十多年的國企扯皮經驗,也得時刻提防着這類小人的暗算,不敢輕易得罪。
營銷科的人員,如果自身乾淨,僅僅靠着工資和獎金吃飯的話,上哪兒弄錢去賄賂劉勇?他們只能從經手的業務上往外摳公家的錢了。
而劉勇在齒輪製造工藝改革成功之後,打着爲分廠閒置下來的加工能力尋找產品的名義,整日陪着關係單位吃喝玩樂,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分廠指定結賬的飯館裡,他以各種名義簽字的賬單,就有一萬多!
九十年代的一萬多塊,是一筆相當驚人的財產!就是他弄了活來,產生的利潤,也不見得可以彌補這個虧空!
這就是爲什麼當時國企產品價格不低,卻沒有利潤的原因,都扔在飯桌上了!
換掉劉勇,是當務之急。可是,一個分廠書記,卻不是劉萬程想換就能換的,張年發也不行啊。
據說,劉勇在上面有根,到底哪是他的根,張年發不說,估計他知道。知道不敢動,足以說明,這個根夠粗大了。
模具試製成功並轉入正式生產,劉萬程就有時間了。像他這種講究嗔呲必報的小人,有了閒工夫,別人就該倒黴了。
你們不是在老子沒成功的時候,一個個上竄下蹦,唯恐天下不亂嗎?這會兒怎麼不蹦躂了,老實了?老實了也不行,晚了!
很快,新的幹部考覈體制就下發執行了。劉萬程用幹部,再不像張年發一樣,憑模糊的個人表現和個人的印象,而是讓數據說話,各種數據綜合起來的得分,叫執行力。
執行力不達標,就說明你對分廠的命令不重視,說明你的能力不夠。
按理說,數據是科學的,應該是公平的,不存在報復誰的問題吧?嘿嘿,你想多了。
新的管理方式誰也沒見識過,數據都是在你做過之後,從你做的結果中統計出來的。你做的時候不注意,做完了,數據出來,加到一起,積少成多,在這個時候,才能表現出你到底做的如何?恰恰可以反應你的態度。
對劉萬程有看法,有牴觸情緒,陽奉陰違,做事不積極,當時感覺不到什麼,統計的時候,纔會知道自己比別人得分少。
如此繁多的數據,只要每項少得那麼0.5分,疊加起來,就是不小的差距。
劉萬程就打着這個“科學”的名義,把一車間和三車間的主任都給換下來。我不針對任何人,你們得分低嘛,這個沒有辦法。至於爲什麼得分低?他搬出一大堆數據來,你也得看得懂啊?
實際上,他是利用了對方不熟悉精細化管理這個概念,觀念轉不過來的漏洞,打壓那些跟隨劉勇,不配合他的幹部,還讓對方無法分辯。
在這上面,他的“蔫兒壞”可以發揮到極致,不動聲色當中,就把劉勇的小團體給拆了。
劉勇看着劉萬程一步步開始了對他的報復,卻毫無辦法。他更不懂什麼叫數據說話,什麼叫精細化管理。
他只知道,劉萬程玩的太高明瞭,還有這樣玩的,被他玩死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從此,他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開始處處防禦,再不敢主動進攻,甚至開始逐漸向劉萬程靠攏,主動討好劉萬程了。
技不如人就得認輸,劉勇這種幹部,這一套玩的很順,不會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事,面子值幾個錢啊?
可他並沒有意識到,他擋着劉萬程發財的路,劉萬程不會因爲他的認輸和主動示好而手軟。
再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嘛。劉萬程是油膩大叔,不是小鮮肉,他纔不會去做心慈手軟,敵我不分的東郭先生。
對待危險的敵人,要打倒在地之後,必須再踏上一萬隻腳。記住,是必須滴!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是真理。
可是,劉勇根硬,劉萬程也不敢直接去對付他。
一時半會兒對付不了劉勇,他能對付吳曉波啊。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拿吳曉波先練練手吧。
雖說高秀菊中了他的詭計,不和吳曉波來往了,但都是乾柴烈火,誰也不敢保證這對狗男女不死灰復燃。
雖說劉萬程打定了主意,這輩子不和高秀菊有任何交集,但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他們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他不娶高秀菊,也不忍心看着她胡作非爲,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吧?
這個吳曉波,應該就是在這個秋天,徹底失去了奪回高秀菊的希望,離開這裡,去南方了。
可是現在,劉萬程沒有和高秀菊結婚,這小子就賊心不死,絲毫沒有要滾蛋的意思。
這一天,劉萬程閒的沒事,就打電話把吳曉波叫到分廠辦公室裡來了。
吳曉波瘦瘦乾乾,在二車間幹活也不下力,再說他也嫌做工人太髒,總盼着張年發發慈悲,再允許他不上班,去開自己的美髮店去。
劉萬程當了副廠長,吳曉波就開始提心吊膽。他和劉萬程幹過架,怕他報復,真把他給開了。
他平時不上班,分廠不給他開工資,可給他算工齡,交保險。一般其他分廠不上班的,都是自己交這些費用,一年一千多呢,不是掙了大錢,一般人當真承受不起。
要萬一劉萬程報復他,不給他交保險怎麼辦?從這小子上任以來的一些做法上看,是又損又壞,別說不給他交保險,直接開除他的可能都有!
那時候的國企員工,別說他吳曉波,就是有着高等學歷的劉萬程,都把工廠這個鐵飯碗看得跟命根子似的,要不劉萬程當初爲什麼寧可在廠裡受窩囊氣,也不敢直接辭職去私企掙高工資呢!
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吳曉波正在那兒提心吊膽,劉萬程找他的電話就來了,這電話,就是催命符啊!
吳曉波無精打采地來到分廠辦公室的時候,劉萬程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呢。
他乖乖站到劉萬程跟前,小聲說:“劉廠長,您找我?”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劉萬程睜眼,擡頭看他,好像剛想起來一樣“啊”了一聲說:“走,咱們會議室裡說。”就帶着吳曉波進了另一邊的會議室,關了門。
他在會議桌長邊一側的中間坐下,指指對面,讓吳曉波也坐下。然後,從桌子上放着的,一沓A4紙裡抽出一張來,遞給他,然後才說:“這是你這個月的工時工資表。一個月,你一共幹了四個半工時,掙了四塊九毛錢。”
吳曉波沒明白劉萬程給他看這個的用意,琢磨着說:“我沒牀子啊,我原來的車牀,車間分給張健用了。”
劉萬程說:“你整天不上班,廠裡還得空着個車牀不掙錢,等着你回來是不是?再說給你個車牀,本來這個車牀別人幹,一天可以出二十件活,到你手裡,一天也就出四五件。分廠白養着你不說,還得搭進臺設備去,你覺得合適嗎?”
吳曉波說:“我沒用分廠養啊,我不幹活,你也沒給我發工資不是嗎?”
劉萬程就問他:“那你的保險呢,那不是分廠替你交的?”
吳曉波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