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萬程結交客戶的這些手段,說到底,大部分都是從吳曉波那裡學來的。裝嘲賣傻,舔着臉套近乎,嚴格來說,這都是學問。
如何隱藏起自己的精明,讓對方放鬆警惕?如何投其所好,很快和對方親近起來?什麼樣的手段用在什麼時候合適?這些學問,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學不會,都是顧着臉皮或者點火就着。
其實,在營銷方面,吳曉波有許多值得劉萬程學習的長處,他只是嘴上不願意承認罷了。
爲什麼和趙總這類人交往,劉萬程總是喜歡帶上吳曉波?這就是原因了。
從外貿公司回來,劉萬程就讓吳曉波去江山機器廠一分廠接高強,三個人加上徐潔,在劉萬程辦公室裡開了個小會。
看到了合同,有了活幹,高強比劉萬程都興奮。就跟當年在一分廠指揮生產一樣,鑄件怎麼分批幹,怎麼送不耽誤這邊機加工,這邊應該注意什麼?分派的頭頭是道,紋絲不亂。
說完了,這纔想起來他不是老大,試探着問劉萬程:“萬程,這麼着成嗎?”
劉萬程就一句話:“一切都聽叔的。”有人替他操心,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現在,公司裡還缺個打磨毛刺的,缺個做飯給大家吃的。高強的意思,當然是先用江山機器廠下崗在家的職工,這個他來給找。劉萬程還是沒有意見。
說完這些,高強就風風火火地走了。他得先把毛坯件幹出來,這邊纔能有活幹啊。
開發區坐落在市區以北幾公里遠的地方,有新修的公路通過來,連接到這裡,佔地上百畝,大大小小的工廠有上百家。廠房都是新的,連廠房之間的水泥路也都是新修的。
這新的園區,真正營業的工廠,卻並沒有這麼多。所以萬程工貿公司的四周,幾乎除卻水泥路,就是一片荒涼,幾乎沒有什麼人走動。
劉萬程和徐潔在這裡,除了工作,基本沒有什麼事可做。
晚上的時候,吃過了飯,劉萬程就和徐潔坐在大工房裡面的加工中心旁邊,還是商量加工活的事。
徐潔自己在那裡嘟囔:“一萬件,平均一天就要幹三百多件。二分鐘一件,加上裝夾輔助時間,就是三分鐘。也就是說一個小時可以幹二十件,十個小時二百件。加上等工件已經過去的時間,一天得出四百件纔可以,那就得幹二十個小時啊!”
劉萬程說:“時間是有點緊了,我和你一起幹。你白天,我晚上,咱們剛開始,就一臺設備,艱苦點,沒辦法。”
徐潔就說:“不吃苦中苦,哪來甜中甜啊?這個我知道。”
劉萬程點點頭,問她:“丫頭,你知道咱們幹一件可以掙多少錢嗎?”
徐潔就看着他搖搖頭。主合同上沒有這個,價格在另一份合同上,她怎麼會知道?
劉萬程說:“我算了,刨去材料成本,咱們一件的毛利是七十。再刨去工人工資和各種耗材、水電、租金,咱們一件的純利潤,應該不少於四十。”
徐潔就又嘟囔:“一件四十,十件四百……一萬件,咱們一月可以掙四十萬?”接着就大叫一聲,“這怎麼可能?發大財啦!”
劉萬程讓她給嚇一跳,接着就拉住要蹦起來的徐潔:“你小聲點。這四十萬,也不能都算咱的。”
徐潔臉上就充滿疑惑,看着他。
劉萬程就耐心解釋說:“這做買賣啊,裡面門道很多的。人家爲啥單單把活給你,不給別人?也不完全是因爲別人幹不了。你得學會感恩,得給人家回報,這樣咱的活才能長久。還有,將來咱們掙錢了,這四周難免就有眼紅來找事的。你怎麼辦?你還得花錢買平安。這些錢呢,咱能留下一半,花出去一半,日子才能順順當當的,明白嗎?”
徐潔就搖搖頭說:“不怎麼明白,咱們掙的錢爲啥要給別人花?”
劉萬程也知道她弄不明白,就說:“你以後要記住,掙來的錢,只能一半歸咱們,另一半去鋪平道。如果還有剩餘,就要存起來備急,你只記住就行了。”
其實,這個也是他過去在鄉企幹,以及這次去南方,和南方一些商人,甚至包括在那裡開廠的許多老闆們交流請教,纔得到的知識。
徐潔在工廠那個封閉環境里長大,如何理解這些?就說:“這些你自己看着辦就好了,幹嗎要告訴我?”
劉萬程就耐心解釋說:“咱們將來要發展的,掙了錢就會進更多的設備。將來公司會越來越大,我就只能顧外面。這個家早晚還是你來當,你不知道這些不成啊。”
徐潔就“哦”一聲,心裡卻沒有要當家的想法。卻問:“那周邊這些有人了的廠子,也和咱們一樣,都要這樣嗎?”
劉萬程說:“各有各的道。你不要去打聽,也不要把咱們的事告訴人家。公司越小,麻煩事就越多。所以,咱們得儘快發展起來。將來做大了,有名了,事情反而會少的多。”
徐潔想不明白劉萬程說的這些話,但卻忽然有了些感慨。看着別人開工廠發財,覺得那麼容易,原來自己做了,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就又想起她和劉萬程在廠裡時候的情景。其實,那樣的生活,倒比現在省心的多,也快樂的多。
到第二天的傍晚,天還亮着,高強竟然送來了四百件鑄件,這速度連劉萬程都佩服的五體投地。
原來雖然製作了二百件樣品,可是沒有經過外貿公司檢驗,高強也不敢多做。萬一檢驗不合格,廢了呢?損失可就大了。所以,只能等檢驗結果出來,知道沒有問題,他纔敢批量生產。
高強在江山機器廠,外號就叫高老虎,當真是雷厲風行,效率奇高。
高強告訴劉萬程,第二天還是這個時候,他還會送過來四百件。
劉萬程差點就傻了。這種幹活速度,也只有高老頭能夠做到。
劉萬程不由在心裡感嘆,都說江山機器廠沒有能人,能人卻就在眼前。只是,識別能人的伯樂,實在是太少了!
跟着高強過來的,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叫李秀琴,是一分廠原來的一個倉庫保管員。
去年高強退休之後,一分廠精簡人員,李秀琴下崗了。她不要太多的工錢,一天給做三頓飯,讓劉萬程看着給。
劉萬程想想,還是答應一月給她四百。這在江山機器廠,已經算是很高的工資了。
從表情看,李秀琴很高興,答應做完飯之後,還可以幫着打磨毛刺。劉萬程就又給她加了一百。
有了毛坯,徐潔就要當晚開幹。能早幹一個就是一個,要不然等到人家要求的工期到了,就一點空餘時間沒有了。
劉萬程擔心她白天沒睡,晚上撐不住,不許她幹。這一回,徐潔卻不聽劉萬程的,異常固執。
她本來就是個有活沉不住氣的性格,這又是給自己幹,就更等不得了。
沒辦法,劉萬程只好在大工房裡支一張簡易摺疊牀,就守在加工中心那間小房子的門口,陪着徐潔。
畢竟是自己的愛人,徐潔在工房裡幹活,劉萬程就是回到外面的臥室裡,也睡不着。
誰也不會想到,夫妻倆艱苦奮鬥的日子,就這麼突然開始了。
原先劉萬程還打算今年買房子,和徐潔辦婚禮呢,有這麼多的事情要做,哪兒還有時間呢?
躺在設備不遠處的牀上,看着徐潔一件件地幹活,劉萬程就想,要不就先不辦婚禮,把留着的錢拿出來,加上這回掙到的錢,再買一臺加工中心?
還是少花點錢,買個小一些的房子,辦個簡單一點的婚禮?
可是,他曾經答應她,給她一個最豪華的婚禮的,也答應她,讓她住上大房子。還要在買一間房子,把她爸也接過去。
那就把這些預算往後拖一拖,先攢夠錢,再買一臺加工中心再說。
可是,再花一百多萬,徐潔知道了會怎麼想,會不會害怕,還是覺得錢來路不正,會不會讓她心裡更加不安?
興許以後活越來越多,徐潔忙了,可能就沒有心思算他手裡到底有多少錢了。
等這個活幹上倆月,自己再編幾個謊,估計徐潔就算不明白了。那時候就再買一臺,不要讓她這樣辛苦了。
想着,就慢慢地睡了過去。這幾天接連不斷地忙這忙那,劉萬程太累了,無論腦力還是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
他從摺疊牀上坐起來,這才發現,徐潔還站在那臺加工中心跟前。一旁的空地上,已經擺了兩排精光閃爍的,加工好的工件。
他慌忙掀了蓋着的被子,趿着鞋跑進小房間裡去,問她:“你幹了一晚上?”
徐潔盯着加工中心觀察窗,也不回頭說:“你醒了?再幹兩個就不幹了,肚子餓的受不了了。”
劉萬程看看自己的手錶,已經是早上八點了。也就是說,徐潔幹了整整有十二個小時!
這個小丫頭,比他都財迷,聽說這東西掙錢了,這是直接就要把命拼上的節湊啊!
“一個也不幹了!”劉萬程就急了,“你這不是要錢不要命嗎?趕緊停下!”
徐潔就回過頭來:“你咋呼什麼呀,你以爲我願意呢?這東西得按時交貨,你算算離着交貨期還有幾天呀,不加緊幹行嗎?”
劉萬程說:“我算着日子呢,咱籤的本來就是下月的單,一天干三百個,到交貨正好乾完。”
徐潔就分辯說:“你不得打點富餘出來呀?他們說這開發區經常停電的,這個至少得留出三天來吧?產品萬一有不合格的,需要回來補幹,不也得留出兩天來?你說是白天你幹,你一天到晚不是這事兒就是那事兒,不斷有人來找你,你白天能幹多少啊?平均一天一百個我看也夠嗆!還有,咱就一臺設備,萬一出故障,不也得留出修理的時間來呀?這麼一算,時間還是很緊,我不趁着能幹的時候猛幹,怎麼辦呀?”
劉萬程卻是真心疼了,一把把徐潔摟進懷裡。她嘴上說不會操心,可是已經替他操了所有的心。
“咱就是交不了貨,賠錢也不能這麼幹了。”他摟着她說,“丫頭,你要明白,只有你,纔是我最寶貴的。其餘的,所有的東西加起來,也沒有你一個手指頭寶貴!”
徐潔心裡,就被他這句話感動了。跟着這樣的男人,就是再苦再累她都願意。
讓他抱一會兒,徐潔就掙開他說:“李姐已經來了,在外面做飯呢,別讓人家看見了。”
劉萬程琢磨一下,才明白李姐就是昨天來的那個下崗女工李秀琴。就放開她。
徐潔就去拿機牀上已經加工好的工件去了,順手就又放進去一個。
劉萬程就說她:“跟你說了不幹了,你怎麼不聽話呢?”
徐潔邊關加工中心的門邊說:“就幹一個,李姐做好了飯我就不幹了。”
劉萬程一把拖開她說:“我幹,你去牀上躺會兒。做好了飯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