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成看出了他臉上的疑惑,於是吃力地爬起身,揉着好似摔成兩瓣的屁股道:“若是明庭的那幫昏君庸臣們都能和上仙一樣慈悲心腸,那也輪不到這幫滿人打進關來,可惜啊,天下興亡苦得終究是百姓罷了。”
野狐同樣很是迷茫,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想分清一件事的對措是非竟有如此之難,難道這件事真的沒有對錯之分嗎?
忽然,野狐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只見他猛地將範文成拉到自己面前,說道:“這幫滿軍駐紮在何地?”
範文成見他一臉嚴肅,自然不敢相瞞,於是只好據實答道:“回上仙的話,大軍駐紮在應天城外向南十里處。”
“走,帶我去看看。”
野狐說完便翻身上了範文成之前騎的那匹白馬,無奈之下,範文成只得和另一名滿洲兵共騎一馬朝滿軍大營奔馳而去。
到達滿人大營時已是日暮,野狐擡眼望着山坡下那排列得有如兩條長龍不見首尾的行軍營帳,不禁心生無限感慨。
和野狐相處了許久,範文成也漸漸地摸清了他的脾性,膽子也不由得大了幾分,此刻更是指着山下的營帳點點,豪情滿丈道:“這還只是我三路大軍中的其一,但卻也是整個南征大軍的主力。”
野狐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們說的那個什麼攝政大王哈叱也在此軍之中嗎?”
範文成搖了搖頭道:“大王需坐鎮後方,又怎能親陷險地攻城略地呢,這支南征中軍是由大將軍多都所率,上仙若是好奇,可與多都將軍見上一見。”
野狐點點頭,兀自朝前走去,而後又突然轉頭問道:“你可知那些明兵爲何會殺害那羣手無寸鐵的百姓?”
範文成有些被他問住,但他好歹也算有些急智,於是愣了片刻道:“雖未親身查探,但想必多半是因爲明兵軍中少糧,所以想外出打秋風,百姓們許是不願意,纔會因此慘遭毒手。”
“這種事情多見嗎?”野狐一邊朝前走一邊問道。
“不算少見。”
野狐忽然又轉過頭,兩眼直勾勾地看着範文成,問道:“滿人做過這種事嗎?”
範文成並未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算作答應。
一路無話,範文成領着野狐來到中軍大帳前,多都原本正與麾下將領議事,聽聞範文成帶了一位能夠顯露神蹟的薩滿回來,當即將軍國大事丟到一旁,徑直走到帳門前將野狐等人迎了進來。
帳內的味道很是難聞,但收拾的卻也算整潔,原本正因爲行軍之事而吵成一團的衆人此刻盡皆鴉雀無聲。
野狐打量着眼前的多都,而多都也打量着眼前的野狐,二人的心中此刻都佈滿了疑惑和難以置信。
一方面,野狐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只不過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竟會是伐明的主帥,而另一方面,多都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好像二十都未出頭的年輕人竟會是能夠顯露神蹟的薩滿。
雖然心中有些不信,但多都仍舊錶現出了禮賢下士的一面,不僅沒有高坐主位,而且還親自搬了一張獸皮椅讓野狐先行坐下,待野狐坐下後,他這才屈居客位,笑着問道:“不知仙師尊姓大名?”
野狐打量着四周,也問道:“不知將軍意欲何日攻城?”
多都乃是清主努爾哈赤的四子,自身的才華更是橫溢,地位尊崇無比,平日裡甚少有人會如此和他說話,而野狐的問題又太過直白,況且這問題乃是行軍機密,多都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二人之間說的乃是正統的中原話,四下的其餘人等除了範文成外都是滿人,是以盡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並不知道他二人說的什麼。
片刻過後,多都噗哧一笑,答道:“我大清勇士日日整戈待旦,只要本王願意,隨時都可輕而易舉的踏破應天城頭。”
野狐知他此話非虛,來時範文成曾經帶着他在營中轉了一圈,這支滿漢混雜的軍隊雖說裝備並不精良,但紀律卻十分嚴明,而且戰意也十分濃烈,個個都如同餓狼一般,但野狐依舊想殺殺他的威風。
“只要我願意,將軍和你的這幫手下會在一個呼吸之間化作灰燼。”
只見他說話之時,右手手心騰地燃起一道火焰,灼熱的氣息讓帳中所有的人都一時爲之慌神,範文成更是嚇得兩腿直打哆嗦,心想這小道士若真一把火將多都給燒了,那他留在順天城內的一家老小恐怕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場的滿人武將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很快恢復了神智,盡皆拔劍出鞘,呈半月形將野狐圍在當中。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多都卻撫掌大笑,而後揮手斥退衆人並吩咐衆人退出帳外,衆人雖擔心他的安危,但軍中將令如山,就算此刻讓他們排着隊跳河自盡,他們都得照做,而且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待衆人盡皆退去之後,多都連忙撩袍跪倒,恭敬無比的說道:“偉大的火神拖亞拉哈在上,您的奴僕多都覲見……”
野狐見他張嘴便要唱那一套祈神祠,於是將他扶起道:“不用跪我,我不是神,就算是神也不會是你們的火神拖亞拉哈,今日之所以來見你乃是有一事想要與你商量。”
多都彎腰道:“奴僕不敢言之商量,凡是天神所吩咐的事情,奴僕必將竭盡全力。”
野狐揹着手道:“我不要求你停止攻城,但你要答應我,若是應天城內的守將願意開關投降,你便不能傷害城內的百姓,大軍過境必須秋毫無犯。”
“天神大人,若是城內的守將不願投降呢?”
多都雖被他的神蹟所震懾,但骨子裡依舊是個運籌帷幄的將主,況且此次南征干係重大,即便是長白山之神親臨也無法讓他們滿人停下腳步。
野狐沉默半晌,一字一頓道:“若是城內的守將不願投降,那你我的約定自然無效。”
其實野狐完全可以先將多都誅殺,而後再殺掉滿營其餘武將,但修道者不參與俗世之事乃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他若強行逾矩,勢必會遭到捕蟬人的追殺,而且朝代更替乃是天下大勢,非是他一人一力所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