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龍伏虎?”又是一個王越完全不能理解的詞語。東方的武術,門道太多,講究也多,要是沒有名師指點,光是這些“術語”就能把人給徹底饒暈了
而武術這東西,又涉及到精密無比複雜無比的人體結構,是半點馬虎不得的,一個理解錯誤,往往就會叫人從頭到尾,滿盤皆輸。花了大把的時間,人力物力,練不出功夫還好說,可怕的是一旦練錯了,很可能整個人就廢了,是最典型的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對,就是降龍伏虎。”蘇明秋明白王越的意思,所以解釋起來也做了一些適當的演練,好叫王越能聽的清楚,看得明白:“在道家的內丹術裡,龍指心火,虎指腎水。所謂‘降龍伏虎,說的就是要把心火下降以濟腎水,同時腎水上潤以制心火,待二者調和之時,則水火交融往來無間,到那時自然就能摒棄性情成就內丹。簡單點說,就是一句話,要想降龍,就要制住心火,要想伏虎,須得伏住真水。”
“不過內丹術裡的這個降龍伏虎,你現在知道一下就可以了,功夫不到這個地步也沒有必要深究。而我之所以要和你提到這些,實在也是因爲咱們這一脈樁法中的‘龍折身,虎抱頭,其實就是祖師爺從內丹術裡演化出來的功夫,我說的這個龍虎指的其實是人身上的‘脊椎,和腰胯,。
“脊椎是龍,腰胯是虎。這麼說也許你難以理解……。”蘇明秋想了想,隨後環顧四周,“你跟我來……,我再給你做個示範,你就明白了”
院子正房的前面擺了幾口大水缸,有半人多高,廣口鼓腹,唐國的民居多木結構,容易失火,所以在一些大富之家的院子裡,就常常備着幾口銅製的大水缸,取的就是五行中“金能生水”,而水能克火的意思。
蘇明秋院子裡的這幾口大缸,雖然不是銅製的,這年月也不必用缸裡的水來滅火,但這些水缸也是長年蓄水,除了幾口裡面種了荷花,養了錦鯉金魚的,其餘幾口就一直襬放在練功場邊上,顯然也是另有妙用的。
蘇明秋帶着王越,走到其中一口大缸前面,突然把挽起了自己的兩隻袖子,隨後從旁邊拿過來一個一尺多長的黃皮大葫蘆,扔在缸裡浮在水面上。
“降龍是要把龍拽住,不管它能飛的多高,飛的多遠,你都要能控制的住,這就像是一般人放風箏一樣,降龍的勁兒就是扯住風箏的那一根線,勁是向上去的,雖然又細又長,卻綿綿不絕,行之有效。而伏虎是要把老虎按在地上,讓他不能動,勁是向下的,但是這股勁是活的,要隨時變化,因爲老虎性猛,脖子上的肉厚,憑死力是壓制不住的。按老虎,就好像是按這個水瓢,勁非要恰到好處,和水的浮力相當不可,否則你力一猛,葫蘆就會藉着水力反彈滑開了。但是你要慢慢的按,這個葫蘆就會很聽話,想按到水裡多深就多深。你看我的手腳和腰胯脊椎上的這些變化,要先看骨頭,後看肌肉……。”
說着話,蘇明秋就在水缸前面擺好架勢,前三後七,一隻手就按在了水裡的葫蘆上。
王越若有所思,連忙看向蘇明秋的脊椎腰胯和雙手雙腳,就只見他這時候站的三七步,身形扭轉,腰胯下沉,雙肩如撐傘式後翻,繃得一條脊柱垂直,雙手雙腳,兩兩對稱,有一種上下呼應的感覺。
呼吸間,手只往下輕輕一按,整個人的身體就如同帶了電似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動的。而且這種動不是大動,只是微微的顫,一顫一顫,從腳心地下一直到腦瓜頂上,腰胯鼓盪,連通脊椎,然後一節一節的椎骨,層層遞進,一路傳導脖頸和後腦,就好像是在他的身體里正有一條懶龍翻身,無形中就帶的四肢百骸,雖在靜中,卻也是一動皆動。
“站樁不能死站,要動,微微的動,但動的時候,不能用意,用意就刻意了,只能動一地,不能波及全身。要通過這個樁降地網。佈下了天羅地網,手腳都到了,身上的勁兒自然就順了,再站下去,氣息就不會逆轉。”
當下蘇明秋又把樁法裡與各個動作相配合的呼吸法一一和王越說了,果然再練起來時,身上的感覺就好的多了。
“不管站樁還是練拳,都得時時刻刻抓住核心,圍着腰胯骨盆和脊椎來練習。手腳四肢,只是核心向外的延伸,是駕馭力量的通道,是末節,在站樁的時候只要姿勢到位,沒有偏差就不要在意的太多。而且腰胯骨盆的裡面就是丹田,所謂的丹田發力,任何的發勁用力都是出自於此,這地方有了感覺,那拳法中的各種丹田勁對你就能輕鬆上手。”
王越聽着這話,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感覺中似乎頭腦也瞬間透亮,很多以前不明白不理解的東西,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淺顯容易起來。
他本來就是個格鬥高手,對於鐵十字軍對於全身肌肉的控制和發力技巧有獨到的心得和體會,現在再一結合蘇明秋以東方武術的知識對於腰胯脊椎這些被肌肉依附着的骨骼的講解,立刻觸類旁通,感覺到一扇自己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大門正向自己緩緩敞開。
“本來還想着一點一點教給你,沒想到你的基礎這麼好,居然一下子就全都教給你了。反正該說的道理,我也都和你說了,這幾天你沒事的時候就站樁吧,等到什麼時候你感覺到不動不敢動了,那就再來找我。到時候我就把下面的功夫教給你。”
蘇明秋說完,見到王越已經又擺開姿勢,對自己的話如同置若罔聞,便也搖着頭笑了笑,轉身離開,徑直進了自己的屋子。
只留下王越一個人在練功場中間,木頭樁子似的,眼神迷離,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着。
再之後,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
華燈初上時:
王越身子慢慢轉動,兩手相抱,頭往上頂,隨後開步先出左腿,同時雙手徐徐分開,左手直出,高不過口,右手拉回到小腹的肚臍下面,大拇指植根凹陷,緊靠小腹。最後把姿勢慢慢調整,雙腿前虛後實,如金雞猖站之勢。他的眼睛似閉非閉直視前方,呼吸悠長几近於無。
期間,蘇明秋也曾出來要叫他吃飯,但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他氣息流轉間,彷彿整個人都融化到了黑暗之中,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平靜,柔和似水,心頭忍不住一跳,就也知道這是王越已經進入了狀態,徹底的迷了進去。
這時候因爲吃飯而打斷他的這種狀態,顯然是十分不合適的。當下便也不聲不響,回到屋裡,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前院兒,把整個空間都留給了王越自己。
在他看來,王越的這種狀態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一個練功夫的人,除非是徹底的沉迷進去了,全神貫注,沒有一絲一毫的分心,不然是絕對無法做到王越這種地步的。
一晃眼,月上中天,清輝冷月照的小院裡半明半暗。
王越的雙腳換位,又把“樁”反過來站,前足踏地,如拉住龍尾,後腳垂直向下,如一腳踩在虎脖子上。掌心向下,雙手胳膊似直非直,似曲非曲,腰胯渾圓,脊椎放鬆,整個人往那一站,就彷彿是起伏的山嶺,魏然聳立,有意無意之中,整個人的呼吸就和動作融爲一體,再也分不出了彼此。
蘇明秋自行離開小院兒,這顯然是給了王越極大的方便。按照以往的慣例,在聽完有關於樁法的內容之後,劍器青蓮也開始自行記錄和分析,道道清光凝成奇異的字符,在灌入王越眉間的一瞬間,就把蘇明秋這位東方武術大師關於樁法的全部經驗和心得在重新排列組合,去蕪存菁之後,一股腦的盡數屬於了王越。
只不過,就是這麼一個“樁”,王越也沒有想到,經過劍器青蓮的分析之後,居然會有這麼大的信息量。不但囊括了原本屬於蘇明秋自己的那一部分,除此之外居然還有多達十三種的樁法推演和延伸。
就好像當初在鐵十字軍俱樂部的時候,只有八個基礎動作的十字手,到後來也被擴展到了足足六十四種額外的動作和變化。只不過比起巴頓教官教授的十字手來,這一次的內容少說也要多了二三十倍。
而且這種經過劍器青蓮自行演變後的種種變化,顯然也都是在原來功夫的基礎上,最符合原意的一種推演。
雖是創新,卻和原來的部分一脈相承,骨子裡仍舊是原汁原味。但是同樣的一門功夫被劍器青蓮這樣的神物一修改,對於原來的功夫來說,實在已是窮極了變化,演變到了一種極致的境界。哪怕是創出這一脈功夫的祖師,重新活過來,也不可能研究的比這更透徹更完整了。
可是,窮盡一切變化,重新形成更大的規模體系後,這對王越來講,其實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大量的信息幾乎在一瞬間涌入到他的腦袋裡,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上游水庫放水泄洪,一下子衝進了狹窄的河道里一樣,瞬間帶來的疼痛,就連他這個曾經的九級精神大師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好在這種粗獷式的信息流灌注來的兇猛去的也快,前後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就結束了,但給王越帶來的後遺症就是頭疼,幾乎是長達五六個小時的頭疼。
而且在接受了這些信息之後,王越也不是馬上就擁有了一切。這就好像是在電腦硬盤裡建立文檔文案並一一整理,收集在一個個文件夾裡一樣。資料浩如煙海,雖然已經被存在了自己的電腦裡,但你要想調用這些文件,還得一個一個的自己去找,然後打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去閱讀學習。
除了原本屬於蘇明秋的那一部分內容是類似於精神灌注,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內容的之外,剩下的屬於推演的所有部分,這對王越來說,還只是一堆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整理的陌生文檔。想要明白裡面說了些什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慢慢整理,慢慢學習,比起師傅帶徒弟來,花費的時間也差不多,一樣是要他自己來仔細琢磨和體會的。
想要一蹴而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這一夜,王越就像是傻了一樣,擺着姿勢,恍恍惚惚,一站就站到了天光大亮。
等到早上七點鐘的時候,蘇明秋一個人又優哉遊哉的走了回來,推開院門時,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現在的王越,然後他整個人就站在門口愣了一下,眼神裡也說不出來是怎樣的一種神色。
王越現在站的這個樁,還是昨天他教的那個樁,三七步夾剪腿,龍折身,虎抱頭,但是他如今站的這個姿勢,從頭到腳,卻已經和昨天時,全然不同。
動作還是那個動作,姿勢還是那個姿勢。可在細節上的變化卻是實實在在“翻天覆地”一樣的。
只是經過一個晚上的練習,王越身上的氣息就有了一種讓蘇明秋都感到飄渺神秘的氣質,而這種氣質,又正是蘇明秋最熟悉和最享受的。
五十年的站樁生涯,一日不敢或缺,竟然就這麼被人用一晚上的時間,就輕輕鬆鬆的達到了。哪怕是王越的火候還明顯有些不足,但最重要的就是身上的這股子氣質,恍若天成,這要不是真的明白了樁法的奧妙,一般人就是站了一輩子,也不可能有這種味道。
“難道說,外家功夫高的人,再學內家拳法就能領悟的這麼快?還是說,這小子的生理結構和一般人不一樣?天才就這麼厲害?”
蘇明秋長長的呼了幾口氣,用最大的定力,鎮定住心神,然後走進院子,來到王越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