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好像是真的兔起鶻落,人影起落間,來的快,結束的更快,幾乎就在一個眨眼的功夫裡,拔都整個人就飛了出去。而且是逃的有多快,倒飛回來的速度就有多快。
以至於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裡,連他自己都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越的這一次出手,彷彿是白駒過隙,羚羊掛角,來去之間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團風裹着,先是一起一落轉眼就從天而降追上了拔都,然後滯空翻滾如影隨形,在連續兩次逼得拔都不得不拼命閃避的同時,突然就落地翻身來了一個大劈。
腰胯扭轉似中軸,帶着這一腳落下來,就如同是開山的巨斧一樣。人才往下一路,腰胯和脊椎便牽動大筋崩彈如弓,只順着勢子稍稍往回一收,一條腿便輪着圈似的一路砸了下來。
認真說起來,他這一連串的招式變化,原本也沒什麼玄妙的地方,所有的動作全都是基礎的東西,但正也是因爲如此,沒有任何的花巧,就是一個“快”字。不但起落如鷹隼,來去如風捲殘雲,而且在氣機牽引之下,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任憑拔都如何躲閃也無濟於事,只能在力盡的那一刻等待命運的裁決。
結果,王越這一腳落下來,他整個人就好似被“定”住了一樣,眼不能視,耳不能聽,只感覺勁風如刀加身,又好像天河倒泄,即便是他有心想躲,拼命發力,卻也沒有了任何作用。
“勁斂一線,刀斧加身……,好厲害的勁兒……但是你的這種腿法高起高落……用的應該是西方格鬥術的踢法……其中似乎還融入了幾分馬步連環的意思,還有鷹飛的翻滾變化。尤其是最後這一下,真是夠勁兒,出腳如出刀……。沒想到我拔都,練了一輩子的身形步法,到頭來卻死在了這上面……,不過,死就死了,技不如人,又跑不過你,被你打死也不冤枉…………。”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我的身法明明是在你之上的,且最擅騰挪遊鬥,就算是你功夫比我高的多,按理說我也絕對不應該沒有任何一點躲閃的餘地的……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那些洋鬼子的格鬥術,向來直來直去,我不可能敗在他們的踢法下……。”
雖然捱了王越一腳,整個人倒飛出去十幾米,自胸口一路向下,但凡被王越腳跟擦過的地方無一處不是皮開肉綻,血如泉涌,連體內的骨骼和內臟都在同一時間碎裂大出血了,但拔都卻在這時候強行扭轉頭顱,看向王越走過來的方向,問出了這樣的一番話來。
他的身體素質遠不如同伴阿當罕,拳法武功走的又是輕靈狠辣的路線,被王越這一腳踢中之後,雖然還沒有墜地即死,但傷勢之重卻也比當初的阿當罕差不了多少了。能在這種狀態下,說出這麼長一段話,不得不說是個奇蹟。換了旁人,就算不死,神智也絕不會像他這麼清楚的。
不過,這也不算奇怪。拔都這種人,到底也是趙禎手下有數的高手之一,功夫能練到他這種地步的,心中無一不是有着自己的堅持的。就像阿當罕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是王越的對手,卻依舊要撲上去要爲趙禎盡忠一樣,這一樣也是一種堅持。
與之相比,拔都雖然沒有阿當罕這種至死不退的愚忠,但他對於自己的身法和腿功卻有着一份任何人都不想象不到的執着。
而事實上他也的確就是赤紅龍旗麾下,身法最好的人,即便是強如趙禎在這一點上也不如他!
這應該算是一種驕傲,也是一種自信。
發自於骨子裡面,堅定不移的那種自信。
所以在面對王越的時候,儘管早就知道了王越的可怕,但拔都一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爲自己的生死擔過心。不論如何的驚駭與震驚,甚至到最後被王越堵住的時候,他都沒有覺得自己會真的逃不掉。
可事實就是這麼殘酷,他的堅持在王越的面前就像是一個笑話,只是一個起落間的功夫,他的整個人就躺在了地上,瀕臨絕死。
是以,到了這個時候,拔都儘管已經知道,自己很可能馬上就要死了,但他卻依舊不管不顧,堅持着問出了自己心裡面最想知道的一番話。在他看來,王越雖然可怕,拳法武功比他強的多的多,可是在身形步法上卻仍舊顯得相當粗糙,如果不是對方的體力和爆發力實在太強了,簡直非人一樣,他即便不敵,也完全可以做到說走就走,讓王越在他的背後一路吃灰,拿他沒轍。
“你人都要死了,還在關心這個,倒是有些癡性。不過功夫這東西,實用就好,還分什麼東方西方的,你的身法是不錯,但現在被打死的卻是你。想想其中的原因在哪?是不是你的執念太重,已經成了魔障了?下輩子,好好給自己活吧,別給人當奴才了。”
一縱身就到了跟前,王越看着躺在地上,渾身像個血葫蘆的拔都,不由皺了皺眉頭。這傢伙雖然膽小怕死,一直不敢和他正面交手,只知道逃,但無疑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要不然也不會只說他的勁兒厲害,而半句都不提他的身法。
不過,這也不奇怪,這樣的人在以前王越也不是沒有碰到過。畢竟高手練拳,都要講究一個癡迷,要是不能把心思徹底融進去,練癡了,最後也練不出這一身的本事來。正所謂不瘋魔,不成活,說的也就是這麼個道理。
但癡迷這種東西,卻是最容易讓人執着。
這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讓人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幹什麼都事半功倍,可若是沒有一個對自己清醒的認識,這東西就是一把雙刃劍了。一過度就成迷障,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只知自己不知有人……。
危害之大,因人而異。
“求求你,告訴我……。你最後的那一腳,我明明是可以躲得過去……。”拔都的胸口起伏着,一邊說話一邊從嘴角里流出血沫子,這是內臟受傷後,大出血融入空氣的結果,他胸口下面一條線的骨頭全都碎了,倒插進肺裡,說起話來就像是漏氣一樣,每一個字說出來都像是刀割一樣的痛苦,但拔都卻仍然死死的睜着眼睛看着王越。
“是氣機相交,彼此牽引……對吧?所以你才能跟得上我的動作,始終如影隨形……,然後……是氣勢……,你身上的氣勢真的好強,我一輩子都沒見過有人比你更強的人了……所以,我就被震懾住了,那一剎那……是吧?”
彷彿沒有聽到王越的話,拔都自顧自的把自己的話說完了。
“你這麼說也行。有點意思了。”王越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一片高大如城牆一般的建築羣落,忽然就打消了自己之前一上手就要殺了對方的心思。再看向拔都的時候,眼神裡面便多出了幾分古怪的意味。
氣機相牽這種事,練功夫的人大多數都知道一些,但要是想說清楚卻沒那麼容易。因爲這必須是功夫練到了一定地步後,纔可以接觸瞭解的,並且這還很難用語言和人描述的清楚。是一種純粹的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境界。
如果要想簡單點說,勉強可以拿籃球比賽做個例子。兩個人在場上一攻一防,彼此間纏鬥膠到最關鍵的時候,防守一方的動作其實往往都是一種下意識的,是在隨着攻方的動作本能的變化的。而這一攻一防間的這種互動雖然還稱不上真正的氣機相牽,但也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意思了。
王越之前的一連串動作,正也是如影隨形一般,不管拔都如何的躲閃都只能被動接受,從這一點上講也的確是雙方之間的氣機相牽之下的一種必然結果。
拔都的身形步法雖然輕靈的不可思議,但王越卻可以仗着自身強橫的體質,把身體內外控制的精細入微,一樣可以在方寸間的搏殺接觸中,做到如同拔都一樣的動作。
拳法武功練到了他現在的這種地步,除非是功夫仿上仿下的對手,再如同嚴四海那般又特別精於身法的,否則就不可能有人在交手中,只憑身形和步法的變化,佔到他任何一點便宜。
“原來真的是這樣。這就是氣機相牽啊……。”聽到王越這麼一說,拔都忽然氣一鬆,整個人就萎了下去,只是嘴裡還在不斷的喃喃自語。
“可惜啊,道理就是那個道理,我卻知道的還是太晚了一點兒,如果還能活下去,有了這種體會,我也一定可以做到這一步的……。”
“你的功夫不錯,又有了這一番感悟,如果今天不死的話,的確是有可能在日後走到這一步,明瞭心意的奧妙。”王越眯了一下眼睛,忽然朝着拔都笑了起來。
“所以,你想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