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業局幼兒園大門前,幾個家長在翹首以待。
這個時期接孩子的家長並不多。
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自己回家。
也就像安卓這樣兩三歲的孩子纔要人接。
安卓就讀的幼兒園是商業局幼兒園。
本來,它屬於內部的園區。
因爲設施不錯,商業局的人也越來越少,去年便開始面向社會了。
白客找了關係才把安卓弄進來。
這幼兒園離家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於秀波每天來回接送。
剛開始她還騎車接送,後來看到有個家長騎着摩托車來接孩子,她也想讓白客給她買個踏板兒。
踏板兒沒幾個錢,最好的也就四五千。
可眼下路況不好,白客擔心於秀波摔倒,把安卓弄傷,就不想讓她騎。
走路才十幾分鐘的路程,騎個踏板兒還不夠折騰呢。
於秀波一生氣,乾脆連自行車也不騎了。
就每天領着安卓走着。
沒一會兒,安卓從園裡出來了。
看見於秀波沒騎車,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安卓還挺喜歡坐車的。
於秀波牽着安卓的小手剛走了幾步,安卓突然指着不遠處喊:“爸爸,爸爸!”
“瞎說!”
剛說完,白客騎着漂亮的踏板兒車,歪七八鈕地過來了。
安卓拍手叫好:“爸爸騎大車!”
於秀波看見這踏板兒摩托也驚喜不已,忍不住讚歎。
“哇,真漂亮啊。”
白客嘆口氣:“剛纔在路邊撿的,怪愁人的,我也不大會騎,你說這咋整呢?”
“討厭!”
於秀波打了白客一拳,把摩托奪了過來。
“走!兒子!”
“爸爸呢?”
“讓他跟地上走!”
“小心點啊,就這麼近點……”
白客還沒吩咐完,於秀波已經馱着安卓走了。
其實於秀波平衡能力還不錯。
當年在初中的時候,她的體育成績比白客還好。
等白客回到家裡樓下時,於秀波的車子還沒推進廈子裡。
她擺弄着鎖頭,半天打不開。
白客笑嘻嘻地過來了:“我來試試吧。”
於秀波躲到一邊,白客沒一會兒就打開了。
“哼!你把鎖換了。”
“不換鎖招賊啊。”
這也是白客不愛買踏板兒的原因。
眼下,這是最遭賊的玩意。
有偷車賊爲了偷摩托車都誇張到扒人的房子。
白客換上防盜鎖,也只是防盜不防搶。
鎖上了門,於秀波用身體緊緊蹭着白客:“你就買這一輛啊?”
“那還能買幾輛?”
“哼!你什麼時候落下過小啞巴?”
說着,於秀波先走進樓道里了。
白客趕緊追上去,壓低聲音:“別那麼叫人,都一家人。”
“哼!你跟她一家人!”
說着,於秀波大步向上了。
白客還想追上去訓斥她幾句,正好有其他街坊從樓上下來了。
白客只好裝作若無其事點點頭,向上走去。
白客雖然買了一整層的樓房。
但跟樓上樓下的街坊們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雖然都只是點頭打招呼的熟絡程度。
也擔心惹人議論。
而這會兒又沒有別墅。
平房於秀波又不愛住。
只能先這樣將就了,再等一兩年市內就該有別墅區了。
到那時再搬到市內住吧。
爲了彌合於秀波和蔣藝的關係。
更爲了照顧蔣藝的生活。
白客又找來個手腳麻利,精通人情世故的農村大媽。
平時幫着收拾收拾家,做做飯什麼的。
這樣一來,於秀波也不用攀比誰幹多了誰幹少了。
白客自己也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這個小家當中。
跟以前反過來了。
老爸老媽那裡他一個星期纔回去一兩次。
剩下的時間都待在這個小家裡。
這天早上,白客剛把車發動起來,等蔣藝走過來,正準備一起往市內走的時候。
腰間的傳呼機突然震動起來,而且連續兩次。
白客連忙低頭查看。
老姐白寧發來的。
“家裡出事了!趕緊回來!”
信息越短事態越嚴重!
會是什麼事呢?
白客趕緊衝蔣藝比劃着:“你自己坐公交到市內吧,彆着急啊,去晚點沒事。”
蔣藝點點頭,剛要走,又停下來衝白客比劃:“你也彆着急啊。”
要不怎麼說聾啞人靈呢,他們很會看人眼色。
一路上,白客也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要着急,但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究竟出了什麼事?
到了家門口,老哥白宗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了。
白客也胡亂把車子一停,直接衝了進去。
大哥、大嫂還有老爸站在院子裡,都一臉陰沉。
這異樣的氣氛讓白客頓感不妙,大步走到老爸跟前:“怎麼了?爸。”
白策嘆口氣:“你姥爺早上走了……”
“啊?怎麼又這樣?”
姥爺生於1900年左右。
上一世,是1983年走的。
也是一個早晨,在家人的千呼萬喚中他再也沒有醒來。
這一世,還是如此。
姥爺這是迴風。
姥爺五十來歲的時候,村子裡評定家庭成分。
姥爺因爲手裡有幾畝薄田,還經常出門倒騰牲口。
就被村幹部評定爲中農。
而那些所謂的村幹部大多是些懶漢、二流子。
他們搖身一變當家做主人了。
姥爺他們這些勤勤懇懇的莊稼人就遭了秧了。
姥爺氣不過就中風了。
也就是腦溢血。
當時很嚴重。
神志不清,全身癱瘓。
後來找民間醫生扎幹針兒。
連續紮了兩個月,姥爺終於能下地了。
接下來漸漸痊癒,只有半邊身子有些行動不便。
語言能力也比較差。
但這些都不影響姥爺的正常生活。
飲食起居都不需要別人照顧。
姥爺之所以中風除了脾氣大以外。
更因爲他口重又抽菸。
這一世,白客循循善誘。
不僅讓姥爺不那麼嗜鹽了。
還漸漸戒掉了煙。
白客以爲姥爺怎麼也能當個百歲老人。
沒想到……
白客心裡懊惱不已。
恨不能抽自己嘴巴。
這幾天爲什麼不多回來看看啊!
哪怕回來點個卯也好。
作爲過來人,他應該能察覺到姥爺身體的不適。
白客正唉聲嘆氣的時候,老媽從屋裡走出來了,手裡拿着個大包。
一看就是在給姥爺收拾衣物。
看到老媽眼睛紅腫,白客就意識到自己得收斂點了。
全家人肯定老媽更難過。
要是不收斂點,只會讓她更不好受。
“媽,我來拿包吧。”白客把包接過來。
秦詠梅嘆口氣:“咱家這老二啊真夠嗆,跟他說多少遍了,早點把安琪抱回來,讓你姥爺看兩眼……”
說着,說着,秦詠梅眼睛又紅了。
白客連忙安慰老媽:“行了媽,姥爺這些年孫子、外孫子都沒少見。”
安琪是白賓和金娜剛生的女兒。
從照片上看長得非常漂亮。
秦詠梅一直唸叨,讓白賓早點抱回家來。
可白賓一是太忙,二是孩子太小來回走不方便。
總也沒倒出功夫過來。
白客心說,自己又何嘗不是?
大哥的安迪,白客的安閣,姥爺都沒能看上一眼。
遺憾的事太多了。
帶好了東西,白宗又去鎖房門。
這房門很多年沒鎖了。
因爲姥爺總在家裡。
根本不用鎖門。
姥爺不在了,整個院子都顯得冷清了。
姥爺餵養的那隻大公雞,平時總是趾高氣揚地。
誰惹它懟誰。
眼下,它似乎也知道主人走了,變得蔫頭耷腦的。
再也不敢主動招惹別人。
白宗鎖好房門、院門。
老爸、老媽和大嫂都上了白宗的車。
白客則開着車子在後面跟着。
到了醫院,白寧和袁憲洲已經辦好各種手續了。
秦延軍、大姨家的三個表姐鳳巖、鳳君、鳳琴也都陸續到了。
大家在一起商議幾句,先去看姥爺。
延軍、鳳君膽子小不敢去看,就不勉強他們了。
白寧和袁憲洲是送姥爺到醫院來的,白策就不讓他們再看了。
上一世,姥爺是在老舅家去世的,白客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這一世無論如何得看一眼。
白策、秦詠梅、白宗、白客和鳳君、鳳琴都進去了。
大家悄然無聲地看姥爺幾眼。
歷經兩世白客還沒近距離見過去世的人。
剛開始也像延軍、鳳巖他們一樣有些害怕。
但眼下鼓足勇氣看了幾眼,卻並沒有感到一絲害怕。
姥爺就彷彿睡着了一樣,看起來是那麼的安詳。
只是面容略有些奇怪。
褶子都平了,就像打過玻尿酸一般。
看了幾眼,男的都出去了。
秦詠梅和鳳君、鳳琴給姥爺換衣服。
姥爺的壽衣秦詠梅一年前就偷偷做好了。
因爲姥爺畢竟這麼老了。
已經到了該倒計時的時候了。
走到外面,白客還是感到懊悔。
他懊悔自己太想當然了。
姥爺再怎麼也是中過風的人。
怎麼能奢望活100歲呢。
早就應該做好準備,讓姥爺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來活。
這些年白宗、白賓、白客哥仨都先後帶姥爺全國旅遊過。
唯一的遺憾是沒帶姥爺出趟國。
還有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沒帶姥爺去體驗過。
大家都站在走廊裡小聲說話。
秦延軍和白宗則站在一旁抽菸。
秦延軍說:“俺姥爺這輩子也值了,中過風,還活了九十二歲。”
白宗嘆口氣:“可我總覺得姥爺身體這麼好,應該再多活幾年。”
秦延軍拍拍白宗的肩膀:“行了,咱們都未必能活到姥爺這個歲數。”
“少抽點菸就有了。”
白客說着,揮手扇一扇煙霧。
忙完後,一行人到外面一起吃了頓飯。
下午的時候,老舅一家人過來了。
沒一會兒白賓也領着金娜抱着安琪回來了。
其實,白賓最稀罕姥爺。
平時在家裡的時候,都是他陪姥爺洗澡。
幫姥爺搓灰兒。
第二天,大姨一家和幾個表哥,三舅姆和表姐也都紛紛回來了。
白家大院再次變得喧鬧起來。
白客只好把白賓他們一家三口領到自己的樓房裡去住。
全家人在一起商議了好幾天,遲遲拿不定主意。
上一世也是這樣,商議了好幾天。
不過上一世是因爲大家都窮,爲了費用斤斤計較。
這一世卻因爲有錢,想體面風光一點。
其實白宗和白客都無所謂。
只要姥爺舒舒坦坦,早日入土爲安,比什麼都重要。
可延軍不幹。
他畢竟是親孫子,他有決定權。
他想鋪張一點也想囂張一點,那就由他好了。
反正白客出的起錢。
與此同時,在市內的某個角落裡。
另一戶人家的喪事卻辦得再簡單不過。
連披麻戴孝都省略了。
甚至穆榮四下打聽時,都沒人知道她家有人去世了。
畢竟,小特務是作爲壞人死掉的。
生的不偉大死的也不光榮。
穆榮查了三天檔案,又跟片警打聽了兩天,才找到小特務的住處。
當初,小特務跟穆榮一樣都住在縣城裡。
不過,小特務的家境不太好。
他爸和他媽早年在組織的要求下離婚了。
他爸從幹校回來後就住在市內。
他和他媽還有他弟就住在縣城。
後來估計是他爸去世了,把市內的一套破平房留給了他。
所以他跟穆榮不約而同都來到了市內。
要知道小特務也搬到市內來了,就應該好好找找他。
穆榮想着過去的情形懊悔不已。
當初,穆榮隱姓埋名站穩腳跟以後。
偷偷回縣城找過小特務幾回。
但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穆榮還以爲小特務跟他老爸回南方老家去了。
誰知道小特務的住處離市局只有三站地。
說來奇怪,當公安這些年,穆榮把市內的邊邊角角幾乎摸了個遍。
偏偏從沒到小特務住的那一帶轉一轉。
小特務住在市中心的繁華地帶,但那裡卻是最破敗的地方。
那片地方叫老魚市。
80年代以前,專門賣海鮮。
每天早上四五點鐘,馬車騾車拉着剛從海里打上來的各種海鮮沿街叫賣。
1990年以後,京臺路那邊修建了帶大棚的海鮮市場,商販們紛紛跑到那裡去了。
只有一些散戶還時不時地沿街擺攤兒。
由於這一帶常年當做海鮮市場,連泥土裡都瀰漫着腥臭味兒。
再加上這裡的住戶過於稠密,拆遷起來極其困難。
漸漸地,這裡就成了市中心的貧民窟一般的所在。
它周邊的熱鬧繁華,反而襯托了它的破敗與潦倒。
快到老魚市時,穆榮竟然在路邊看到有賣生煎包的。
這是南方的食品,沒想到北方的街頭也能看到。
穆榮趕緊買了一斤,然後拎着來找小特務的家。
這是小特務最愛吃的東西,不知道小特務的家人喜不喜歡。
根據片兒警介紹。
小特務家裡還有老婆和女兒。
這種家庭狀況按理說不算難找。
可穆榮接連打聽了三個中老年人都沒人聽說過小特務一家。
更沒聽說這一片誰家在辦喪事。
最後,穆榮索性拿着片兒警給他畫的地圖尋找。
等他走到一個衚衕裡,看到一個穿着大衣服、大鞋子的女孩兒時。
頓時眼前一亮:“你就是陳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