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奪取處州城~項德戰死黃姑嶺〗
詩曰:
夜黑月如鉤,飛雁悽悽鳴。
擊鼓破敵城,將士踊躍行。
可憐河邊骨,爲國死孤魂。
烽上煙火舉,新土堆荒墳。
話說宋軍追至城邊,洪再徒弟耿煒在城上命軍士放起箭來,宋江兵馬急退時,鄒淵、湯隆、李立和女將孫二孃被亂箭射死,衆人急忙上前搶回屍體,大軍後退十五里,安營紮寨。
武松見孫二孃已死,思起二龍山時情景,心中悲涼,因而說道:“我因報兄仇刺配孟州,與施恩結爲兄弟,血濺鴛鴦樓後,張青兄嫂將我改辦行者模樣,避過官府追捕,後聚義二龍山,共是七人,何其快活,如今已亡四人。”
魯智深說道:“當年灑家與楊制使奪下二龍山,卻是曹正主意,如今仍歷歷在目。”
楊志說道:“我等七人同氣連枝,鄒淵、湯隆、李立雖是梁山後結義兄弟,卻情如手足,今日戰死,讓人痛心疾首!”衆將聽了,悲傷不已。宋江讓把四人屍體棺木盛斂,查看死傷人數。
戴宗來報:“童宣撫和譚制使率領各路大軍而來,離此不過十里。”宋江與衆將迎接不提。
卻說童貫引大軍浩浩蕩蕩而來,在路上與譚稹閒話道:“方臘那廝,年近五十,文不壓衆,武不驚人,揭竿而起,一呼而贏糧景從,連兵百萬,席捲江南,是何故也?”
譚稹說道:“方賊久居江南,深知百姓民心,更以妖言惑衆,黎民不知受其脅迫,而釀今日之禍。”
童貫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臘造反乃受東南花石之擾,百姓生於水火之中,纔有隙可乘,再加此地謠言四起,說什麼‘十千加一點,冬盡始稱尊。縱橫過浙水,顯跡在吳興。’那十千,是萬也;頭加一點,乃方字也。冬盡,乃臘也;稱尊者,南面爲君也。正應方臘稱帝。方臘又以唐朝陳碩真在此地反唐,更加自信過人,以至造成今日兵燹之災。”
譚稹說道:“大人所言甚是,當年宋江作亂時,也有謠言四句說:‘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家字下面換做木,乃宋字。水工是江字,真有異曲同工之妙。”二人並馬而行,齊聲大笑。
童貫來到,宋江和衆將出迎施禮道:“我等恭迎宣撫大人遠來。”
童貫下馬說道:“義士免禮,戰況如何?”
宋江說道:“末將與賊交鋒一仗,雖然林沖斬其賊首六人,我部也折損了四將。”說着淚如雨下。
童貫說道:“多聞南征以來,義士兄弟多有傷亡,本將甚爲難過,待功成回京之日,某定稟奏天子,爲爾等加官進爵,先鋒請節哀順變。”宋江謝過,請童貫進營,童貫進營賞賜給林沖四十二匹絹帛,林沖把絹帛與衆兄弟分了,自己不留一匹。
童貫與宋江少敘片刻,時遷急走來報:“處州四門外三裡處,各建一座大營,以五行相生相剋之理守護處州,每門有五千人馬。東門掛起青龍旗,由洪再把守;南門掛起朱雀旗,由方傑把守;西門掛起白虎旗,由杜敬臣把守;北門掛起玄武旗,由呂師囊把守。方七佛、楊八桶總領中軍四萬人馬,坐鎮處州。”
童貫即刻傳令分兵攻打四門:王稟、王渙一萬軍攻打東門;楊惟忠、楊可世一萬軍攻打南門;折可存、辛興宗一萬軍攻打西門;劉鎮、何灌一萬軍攻打北門。劉延慶、郭仲荀、姚平仲、張思正各領一萬軍爲後繼。洪再、杜敬臣、方傑、呂師囊兵敗如山,死傷無數,退回城裡。
兩軍鏖戰,城下屍骨堆積如山,宋軍火燒外城門,想要進城,南軍則把城中木頭都堵在裡城門,也放起火來,城門雖然燒損,卻是火海一片,宋軍不得入城,至晚兩下罷兵,各自修整。半夜一場大雨,澆滅了處州城門大火。
次日辰時,宋軍再次攻城,處州城上射火矢如雨,宋軍以雲霄車搭上城頭,登城砍殺,城下大門洞開,宋軍衝進城裡。守城方七佛將帥,把兵士聚攏一處,殺出北門,邊打邊撤,童貫進城令大軍追趕。
方七佛等人逃出幾十裡,只有兩萬敗兵跟隨。洪再說道:“最後一州已經失守,我等合兵一處,甚是惹眼,宋兵追來恐全軍覆滅,不如暫且分兵,各自攻打州縣,使宋軍首尾難顧,方能東山再起。”
楊八桶對方七佛說道:“洪將軍所言有理,不如在此各奔他路,日後壯大人馬再會。”
方七佛說道:“八弟有所不知,我等分兵,人單勢孤,倘若宋軍一一擊破,又當如何?”
呂師囊說道:“宋軍多是西北人士,不知東南地理,我等不必正面抵擋,只要遊擊疲敵,數月之後,宋軍士氣必然衰弱,不攻自破。”
方七佛說道:“聖公被擒,永樂當由我作主,今日分兵各自小心,此時非是退敵,而是疲敵。”楊八桶、呂師囊、霍成富、裘日新、洪再、杜微、方傑、方福、方祿、方壽、杜敬臣、范文虎、賀從龍、雲天彪、瞿地成、公羊潔、淳于淵、昝永和、伍應星各自帶了副將,分一千人馬,與方七佛告辭而去,各奔東西。
不說方七佛等人轉戰南北,先說洪再並徒弟耿煒與方七佛分兵之後,領人馬逃向處州轄下的松陽縣。原來處州六個縣只被官軍攻破了龍泉、縉雲、青田三縣,麗水、遂昌、松陽三縣尚在南軍手中。童貫得知方七佛分兵,遂將兵馬分爲幾路,窮追殺戮。
王稟、王渙奉命追殺洪再,洪再剛至松陽,王稟前鋒宋江也到,洪再嚴防死守,高掛免戰,花榮將免戰牌一箭射落,洪再聽聞,上城手拄跺口大罵。
柴進銀袍金甲,騎馬出陣,向城上喊道:“洪教頭,柴進在此,猶做困獸之鬥,還不下城歸降?”
洪再往下一看,抱拳說道:“柴大官人,洪某在此有禮,當年多蒙收留,實感於心,不敢忘懷,今日乃是兩國交兵,洪某身爲南國將官,不敢有負方聖公知遇之恩,怎可因私廢公,大官人奪城便來,不然且回。”
耿煒說道:“師父,雖然你我曾受他恩惠,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人爲鼎鑊,我爲牛羊。不如射殺此人,以怖敵軍。”說罷綽起弓箭就射柴進,洪再想阻,箭已射出。花榮看見急射一箭,截住耿煒那枝箭,兩箭相撞落地,柴進吃了一驚,走馬回陣。耿煒見射不到柴進,心有不甘,跑下城來,開關落鎖,騎馬引軍出城,高聲叫陣,洪再立在城上觀陣。
宋軍孫立騎烏騅馬,挺槍來戰,耿煒身後一將跑馬舞刀戰孫立,這人卻是松陽縣守將,名叫魚歸江,使口長刀,暗藏一袋黃沙,每戰交鋒,遇弱就用刀劈,遇強則揚黃沙迷人眼目,再用刀砍,陰毒之極。孫立、魚歸江兩人交戰十餘合,魚歸江力不能擋,偷着抓出一把黃沙,照着孫立眼前灑開,孫立不防,迷了雙眼。
宋江大叫:“誰去救孫立?”孫立的親弟孫新夫妻出馬去救,魚歸江舉刀要劈孫立,花榮射了一箭,魚歸江閃身躲過,孫新馬跑而來,一鐵鞭打在魚歸江的肩頭,打的甲葉零落,魚歸江大叫一聲,落下馬去,起身欲走,被女將顧大嫂趕上一步,朴刀照頭就砍,魚歸江啞口無言,死屍倒地,孫新、顧大嫂護着孫立而回。
耿煒親自出戰,武松單臂提刀迎住,耿煒看了罵道:“鳥行者只配化緣要飯,卻來送死。”
武松罵道:“賊子有眼無珠,不認得老爺打虎武松。”耿煒使一條四棱鐵鐗,縱馬來打武松,一個馬上,一個馬下,方鬥幾合,南軍大呼松陽縣東城、西城被宋兵攻破。卻是王稟、王渙趁着宋江在城北廝殺,東城、西城防守甚弱,羣起而攻之,宋軍殺進城裡,因此松陽縣裡大亂,自顧不暇。
耿煒聽了,心中着慌,撇了武松,直奔城裡便去,李逵大步趕去,擋在馬前,左手一斧拍在馬頭,那馬倒地,耿煒也摔在地上,右手一斧要剁耿煒,城上洪再一箭正射在李逵右臂上,李逵大叫一聲,一把拔下羽箭,撇在一邊,耿煒得空,帶兵跑回城裡,關了城門。城裡已經被宋軍攻下一半,洪再便下城殺敵。宋江也傳令攻城,魯智深當先跑到城下,掄起禪杖打碎城門,殺散守門小卒,盧俊義領隊入城,三面合圍洪再。
此時已是五月初,王稟、王渙、宋江三路人馬攻進松陽縣,洪再與徒弟耿煒領軍對抗,被三路人馬圍困,不能脫身,洪再在前,耿煒在後,要硬闖出松陽縣西門,因爲遂昌縣在松陽縣的西北,洪再想去往遂昌,被從西門攻入的王渙截住,兩人揮兵大戰,洪再、王渙雙舉兵器殺在一處,好一場惡鬥:
洪再使錘不離王渙天靈蓋,王渙使槍專戳洪再心口窩;你錘砸天王蓋頂,我槍刺太歲翻身。錘砸如猛虎下山,槍刺似惡龍昇天;兩個英雄不相饒,斗轉星移把命賭。
洪再、王渙二人鬥了三十回合,王渙氣力不支,洪再亦無心戀戰,一心只想出城,回頭卻不見了徒弟耿煒,原來耿煒在二人廝殺時,要來相助師父洪再,卻被“獨角龍”鄒潤跑來用撓鉤搭住,拖下馬鞍,亂刀砍死,爲叔叔“出林龍”鄒淵報了仇。
洪再勒馬回頭去找徒弟,哪知又遇見“豹子頭”林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柄長錘,一條蛇矛鬥在一起,林沖只覺當年打翻洪再,心中有愧,廝殺時只使了五分本事,洪再卻也見不到半分便宜。林沖身後梁山數員大將趕來,洪再寡不敵衆,棄了林沖就走。
盧俊義叫道:“莫要走了這廝!”李應見了,覷得洪再後心,擲出飛刀,洪再不防,被一刀飛中,刺進三寸深,一寸在甲上,兩寸在肉裡,大叫一聲,抱鞍而逃。前面猛然拽起絆馬索,坐騎失了前蹄栽倒,洪再丟了長錘,掀下馬來,宋軍一擁而上,生擒活捉,繩捆索綁。
少時城裡戰事平息,王稟、王渙、宋江衆人來到府衙,站在門外,兵士推着洪再而來,李逵看見罵道:“狗東西,看俺砍了你。”說着提斧上前。
宋江急阻道:“且攔住李逵。”燕青上前把李逵攔腰抱住。
李逵喊道:“小乙哥,放開俺,俺非砍了他鳥廝。”李俊、阮小七上前奪了板斧。
宋江叱道:“鐵牛休得無禮,有兩位王將軍在此,怎能由你做主,是殺是留,兩位將軍自有話說。”
王稟說道:“此人雖然可恨,乃是賊目,理應押回東京,自有聖上定奪,且先把此人收押,交付童宣撫軍前,明日進軍遂昌縣。”衆人無話,城中會餐不提。
夜半,魯智深、武松和步軍衆將商議,未能稟報宋江,便去打那遂昌縣。魯智深和衆將引步軍走到天明,離着遂昌約有四十里時,探事回報:”有一隊遂昌糧車打前面過,約兩千人,押運糧草大將乃龐萬春的四弟龐萬冬。”燕青對魯智深耳語一番。
魯智深說道:“此計甚好。”則命大軍極速前進,去奪糧草。龐萬冬從他處搶來數百車糧草,正要運進遂昌,不知魯智深帶着步軍突然從後隊殺到,後隊大驚亂竄,龐萬冬前隊制止不住,一發潰逃。
魯智深得了糧草,傳令說道:“停止追殺,運糧回走。”武松和衆人不解,只得跟隨。行了半個時辰,押糧隊伍零散。
**對魯智深道:“糧草無用,耽誤行程,不如捨棄,整衆而歸,若此時敵軍追來,我軍必潰。”
魯智深哈哈大笑,說道:“兄弟此話言之尚早。”領軍走走停停,越行越慢。
卻說龐萬冬奔逃二十餘里,收攏隊伍,使人探聽宋軍,得知魯智深不願捨棄糧草,軍卒零散不整,發兵來襲。
魯智深帶人走着,用手指着眼前青侄山說道:“灑家走的乏了,到那山下歇歇腳。”
衆人來到青侄山下休息片刻,鄒淵來報:“龐萬冬引軍殺來。”魯智深急令衆將嚴陣以待,讓人與龐萬冬說:“汝軍遠來,我等不乘人之危,汝軍休息片刻,然後決戰。”龐萬冬人馬正在疲乏之時,自是應允。
須臾,魯智深又讓人去說:“歇好可以開戰。”於是各自擂鼓,兩軍交鋒,一戰大破方軍,李逵斧劈了龐萬冬。
戰後樊瑞等人問魯智深道:“何以知道此戰必勝?”
魯智深說道:“乃燕青小廝主意。”衆人又來問燕青。
燕青說道:“用貪圖糧草之計,引敵軍而來,敵軍急行數十里,乘其銳氣開戰,勝負不知,遠行之人稍有休息,則腿腳酥軟,士氣也墮,所以取勝。”衆人大讚燕青。
再說天明時,宋江得知步軍擅自去打遂昌,恐怕有失,率領大軍追來,知魯智深、武松已經得勝,喜怒參半,本想責罰,吳用勸道:“法不責衆,而且戰勝,不賞卻罰,豈不讓衆將寒心。”
宋江對衆人令道:“功過相抵,再違軍令,依法懲處。”然後進軍遂昌。
話分兩頭。項德自從敗出婺州,回至家鄉武義縣,領衆佔據城隍廟與方軍周旋,召集軍士千人。二月東抗江蔡軍、三月西拒董奉軍、四月北捍王國軍,直到五月,僵持不下。前前後後大小百餘戰,出則居選鋒之先,入則殿後,前後俘馘不可勝計。賊目爲“項鷂子”,聞其鉦則相率遁去。
王國前日與項德大戰,傷兵損將,整軍又來挑戰。小校來報項德道:“王國統軍而來,欲報前日之仇。”
項德說道:“擡我戟來。”自己又牽過烏龍馬,背了馬鞍,扣了三條肚帶,盔甲披掛整齊,腰下懸着“斬龍劍”。兩個小軍擡來一百二十斤“飛龍畫戟”。
項德單手提過,說道:“無傷兒郎隨我出戰。”衆軍持戈提刀,隨項德衝出城隍廟,列成陣勢。
王國看見項德,厲聲喝道:“兩軍廝殺,未見輸贏,今日只你我二人比個高低,可有膽量?”
項德罵道:“屢敗賊子,如此狂妄。”揮動畫戟,來戰王國,王國使一百二十斤青銅棍相迎,兩人騎馬大戰一場,一百回合未分高下,兩軍鼓聲震天,軍士刮目相看。項德、王國各逞本事,鬥了三個時辰。
項德突然道:“你我且住,吃過午餐再戰。”王國兵馬亦枵腹,當下罷戰,兩軍各自造飯,都已吃飽。項德找來偏將說道:“多備童宣撫旗幟,你領三十人繞到王國軍後,把旗搖起,擂鼓大呼,其餘不必多問,王國必敗。”那將領兵去了。
項德、王國又來陣前比試,正殺的難分難解,王國後軍突然亂竄起來,王國心中驚慌,忙中生錯,被項德一戟刺在小腿,雖有脛甲,也被搠透,血流如注,猛打一棍,提馬就走。
項德一舉長戟叫道:“王國敗了,跟我追殺。”引兵追殺王國軍二十里,收兵而回。
再說王國把軍收住之後,問小卒說道:“何事後隊驚慌?不戰自亂?”小卒答道:“剛纔看到童貫的旌旗,想是大軍殺來,所以恐懼自亂。”
王國怒道:“那童太監正在征戰處州,怎能到此,定是項德使的詭計。”乃把擾亂軍心之人,軍前斬首,以儆效尤。
王國又想道:“項德欺我無謀,不如將精銳聚集,引項德到黃姑嶺下,他若肯來,插翅難飛。”然後寫了一封書信,叫人交與項德,又密約江蔡、董奉兩軍至黃姑嶺。
此時項德要光復永康等縣,又聞朝廷兵馬到來,想率衆會合官軍,卻見王國戰書,言語頗爲激烈,項德忍不住怒火,中了激將之法。
次日天明起來,打火吃了飯食,項德率領全軍開拔黃姑嶺,與王國決戰。王國早在嶺下列陣已待,項德也把兵馬擺開。項德、王國兩人言語不和,帶兵互相沖殺數十合,黃姑嶺下血流成河,項德雖斬殺江蔡、董奉,亦重傷戰死。
正是:忠義名標大宋史,功敗垂成實可悲。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