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宣撫分道伐遼~種都統退保雄州〗
詩曰:
日食飽腹三餐米,夜眠只需七尺榻。
人心無窮蛇吞象,惹禍芽苗始生根。
虎鷹相搏燕雲地,豺狼蟄伏爪牙生。
待到他日時機到,定叫江山盡覆傾。
不說韓世忠與梁紅玉結成秦晉之好,舉案齊眉。話說早在本年正月十三日,金人就已攻破遼國中京,遼主天祚帝耶律延禧被迫向北逃入夾山,數日命令不通。後在三月十七日,遼國留守宰相張琳、李處溫與族弟李處能聯合都統蕭幹、林牙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康公弼等百官、諸軍、父老幾萬人,擁立六十歲的燕王耶律淳爲帝。耶律淳乃是耶律延禧的堂叔,遼興宗耶律宗真之孫,南京留守、宋魏王耶律和魯斡之子。
耶律淳自進大位後,有功者個個封賞,改怨軍爲常勝軍,自稱天錫皇帝,改保大二年爲建福元年,遙降天祚帝耶律延禧爲湘陰王。史稱北遼。
耶律淳自主燕、雲、平、上京、中京、遼西六路。沙漠以北、南北路兩都招討府、諸蕃部族等,仍屬天祚皇帝耶律延禧所管,自此遼國分亂。
金人得知後,派人至宋,相約夾攻遼國,朝廷便命令童貫爲河北、河東兩路宣撫使,起兵響應金人,並傳詔收復燕雲十六州。
童貫得了旨意,受了金印、兵符,就調部分南征方臘軍馬北上,仍以舊時諸將統兵,不日之間,整頓已畢,器械完備。
大軍將要開拔,楊惟忠卻上疏直言不願攻遼。天子大怒,降其爲武翼大夫,冀州總管兼河北路第七將主將。楊惟忠因何不願攻遼?
原來楊惟忠本姓康,名炯,字惟忠。乃是仁宗時並、代都總管康保裔後人,真宗鹹平二年,康保裔與遼軍作戰,兵敗高陽關,遭遼軍俘虜,投降遼國。後改姓楊,遼聖宗爲籠絡其心,將遼國皇族蕭氏之女賜予康保裔爲妻,育有三子。康炯於神宗熙寧五年五月十二日生人。哲宗元祐年間,康炯以蕃人身份在環州入伍宋軍,因功先後擔任大順城蕃兵指揮使,蕃落上軍第一指揮使。從哲宗至宣和元年,都在涇原路抗擊西夏,屢立戰功,數度驅逐西夏軍,擊敗夏崇宗與樑太后。後累次因功升遷爲中侍大夫、彰化節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兼知懷德軍事、懷德軍都總管。從平方臘後,加封高陽關路馬軍司總管,只因與遼有血緣之親,便不願攻遼。道君皇帝大怒,所以貶其官爵。
再說童貫領大軍離了東京,一路只聽小兒歌曰:“南國事,已平息,北國風,吹荒涼。百姓罹難亡百萬,將軍血衣悲歌還。”
童貫心疑,問左右道:“汝等可聽明白小兒歌中之意?”衆將不敢亂講,只說不知。童貫不快,領軍悶悶而行。
童貫北去之後,朝廷又在五月初五,任命高俅爲開府儀同三司。十八日任命蔡京之子蔡攸爲河北、河東宣撫副使,隨童貫北上攻遼。蔡攸行至大名府,便止步不前。二十三日,任命常德軍節度使譚稹爲太尉。同日,童貫統軍到達雄州,雄州知州和詵引從屬官員出郭迎接。
這雄州本屬河北東路,過了河間府便是莫州,莫州北面毗鄰就是雄州,雄州乃是大宋邊塞州府,百年無事。兵將驕惰,不練陣敵。
童貫入城,即令都統制、保靜軍節度使种師道等將分路進兵。
种師道兄弟兩人,兄爲師道,字彝叔。弟爲師中,字端孺。師道祖父種世衡始創種家軍,種氏已三代爲宋將。師道本洛陽人,原名建中,因諱道君建中靖國年號,曾改名師極,後被道君皇帝御賜師道之名。幼年曾拜哲家張載爲師,因祖上功勳,補三班奉職。初任文職,因有謀略而改武職,與西夏戰有功,遂成名將。當年童貫掌兵西征,官員見而跪拜,唯師道長揖而已。因功屢任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洺州防禦使、渭州知州、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應道軍承宣使。如今年已七十一歲,天下尊其爲“老種經略相公”。“花和尚”魯智深也曾出於他的帳前,任過提轄官。
种師道見童貫不容喘息,草率進兵,乃進諫道:“方今之事,女真已得遼土三分之二,譬如盜入鄰家,吾不能救,反趁火打劫,與盜分贓,怎可?盜入鄰家不救,不義也;趁火打劫,不仁也。不仁不義,而師出無名,戰而難勝。”
童貫不聽,說道:“今日之事,吾皇已有成算,乃借汝之威名,鎮服遼邦,何言難勝?”師道不敢再言,只得退下。
楊可世本是童貫一手提拔,又諫道:“爲將者,不知戰之計劃,倉促臨敵,難以應戰,我等性命不足爲惜,恐有不虞,辱國事大,願三思定計而後行。”童貫不語。
和詵欲巴結童貫,一旁哂道:“楊統制平日自誇可敵萬人,膽氣無比,視千軍萬馬如同草芥,今日所見,汝懦夫也!”楊可世默然而退,其他將佐亦不敢多言。童貫不顧衆將意見,即以和詵任督軍,爲种師道之副。
童貫駐軍高陽關宣撫司,並以勇士在邊境揭榜示衆,令軍馬不得過界釁事。
榜文:
幽燕一方本爲吾境,一旦陷沒幾二百年,比者漢蕃離心內外變亂,舊主尚在,新君纂攘,哀此良民重罹塗炭,當司遵奉睿旨,統率重兵,巳次近邊奉辭問罪,務在救民不專殺戮,爾等各宜奮身早圖歸計,有官者復還舊次,有田者復業如初。若能身率豪傑別立功效,即當優與官職厚賜金帛,如能以一州一縣來歸者,即以其州縣任之,如有豪傑以燕京來獻,不拘軍兵百姓,雖未命官便與節度使給錢十萬貫,大宅一區,惟在勉力同心背蕃歸漢,永保安榮之樂。契丹諸蕃歸順亦與漢人一等,已戒將士不得殺戮一夫,儻或昏迷不恭當議別有措置,應契丹自來一切橫斂悉皆除去,雖大兵入界凡所須糧草及車牛腳價並不令燕人出備,仍免二年稅賦。
种師道無奈領令,以武泰軍承宣使王稟、華州觀察使楊可世爲前驅。自與康隨、曲克等將率軍接應,共計起馬步軍兵十萬巡邊。
童貫令軍北上,以使者入遼,欲勸耶律淳來降,耶律淳斬殺使者,設朝與羣臣議事道:“道君南蠻,遣宣撫使童貫率軍來犯,列公誰可退敵?”
太師張琳啓奏道:“吾皇勿憂,童貫本一太監,得幸於道君趙佶,統全國兵力南平叛民方臘始歸,兵鋒損盡,不足爲慮。”
耶律淳道:“寡人不聽這些,只問何人能出兵退敵?再者,朕以你爲元老,許你十日一朝,今日何來?”張琳見說,知被排斥,乃退。只因初立耶律淳時,張琳有難色勉從,耶律淳稱帝便不使其參與政事,後張琳鬱悒而卒。
司徒左企弓出班說道:“若要退敵,恐怕唯有北樞密使蕭幹不可。”
蕭幹聽聞,出班請令道:“末將不才,願統兵退敵,震我國威。”
太尉李處溫亦請令道:“臣請爲後應,以助蕭樞密成事。”
參知政事虞仲文建議道:“宋軍若來,唯有蘭溝甸與白溝橋、範村最爲緊要,蕭樞密當守此三路,宋軍不進則敗,我軍有恃無恐。”
蕭幹喜道:“有參政大人相告,吾料此戰必勝南蠻。”
耶律淳見文武齊心,甚是高興,隨即傳令:以蕭樞密使爲三軍統帥,起馬步軍五萬,曹勇義與耶律大石同行,迎戰宋軍。一應接濟糧草,都由李太尉使人供給趲運。
至宋宣和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師道裨將楊可世聞燕人久欲內附,若王師入境,必簞食壺漿以迎,乃將輕騎數千直欲取之,孤軍兵行蘭溝甸與遼軍相遇,遼統軍耶律大石以騎兵爲先鋒,皆揮馬刀,披牛皮魚鱗鐵甲列陣。
耶律大石通遼、漢語言、文字,擅騎射之術,驍勇出衆,遂單騎至軍前大喝道:“無恥南蠻,欲趁我國危難,同女真相逼,豈不知與虎謀皮,恬不知恥,何也?”聲如牛吼。
楊可世見那遼將髡髮靛面,獅鼻闊口,眼似銅珠,耳掛鐵環,鬚眉皆赤。身披一副嵌獸面牛皮鎧甲,足穿一雙四縫驢皮靴,胯下騎一匹寶馬喚做“紫斑駒”,手橫一柄長杆“鐵蒺藜”。左帶一張弓,右挎一壺箭,兇惡無比,知是悍將,乃大聲問道:“你是何人?”
大石回道:“吾乃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也,爾又是何人?膽敢犯吾邊境?”
楊可世喝道:“某乃徵遼前軍統制楊可世也,快勸汝主耶律淳來降,免污我斧鑕!”
大石大怒,催動紫斑駒,揮鐵蒺藜殺將過來,楊可世也打馬掄斧相迎,二將馬蕩征塵,軍前惡戰。
楊可世已得令在先,只爲招降,不可濫殺,所以未盡全力。不到十合,二將交馬時,耶律大石反手一鐵蒺藜照着楊可世脊樑便打,楊可世持斧豎於背後,喚作“蘇秦背劍”,鐵蒺藜正打在斧杆上,震得楊可世後心發熱,撥馬敗去。
耶律大石見楊可世敗走,急揮兵來追,宋軍兵敗如山,被遼軍殺的四散而逃。都統制种師道聽聞,便派部下康隨、曲克引軍接應,宋、遼兩軍混戰一場,各自收兵。
种師道升坐中軍帳,諸將來見,只見楊可世負荊請罪而來,跪地說道:“楊某初戰失利,以至軍馬大敗,辱我軍威,請老種治罪。”
种師道急忙起身,來至帥案之前,親自扶起,說道:“老夫不怪將軍,此乃童宣撫不使力戰所致,楊統制快快請起。”老種又親解其縛,與衆將說道:“宣撫有令,來日軍至白溝,招降蕭幹。我料蕭幹必不肯降,那時必有一戰,而我軍有令不得殺敵,當每人持一巨梃自防,以備不時之需。”
二十九日,种師道統率東路軍至白溝拒馬河。王稟統前軍,楊惟忠統左軍,王坪統後軍,种師中統右軍。趙明、楊志統選鋒軍。師道以東、西兩路軍都統制自領中軍。
前軍統制楊可世遣趙明引軍佔住白溝橋招降蕭幹,蕭幹見宋軍並無防備,令遼軍鼓譟猛攻,箭如飛蝗,矢石如雨。宋軍以大棍擊敵,仍多有傷亡。楊可世見如此戰況,請令殺敵,种師道下令還擊有功。
楊可世令軍臨河擺陣,使趙明揮衆還擊。可世見遼軍隔河揮旗,軍馬向西奔馳,乃與諸將說道:“拒馬河下游必有可渡之處,須分兵拒之。”此時,种師道已派老將趙德來援,可世即令趙德往下游拒敵,趙德未至,遼軍已渡河。趙德見勢不妙,反而退回。
楊可世見了,大罵趙德道:“匹夫安得輒北,何以報國恩?”即舍河橋親往,揮斧迎戰遼軍。轉眼之間,趙明兵敗,可世胸中數箭,幸虧鐵甲護體,不至身死。卻滿身受傷,靴中灌滿血水,被敵擊墮兩齒,手殺數十人突出重圍。兩軍罷戰。
督軍和詵乃與种師道說道:“楊可世這廝與遼軍交戰,使諸將不利,不如斬之,以示遼人知大宋無意用兵,使其自退。”
种師道怒道:“汝一文官,進不能殺敵,退不能殿後,何敢進讒言,欲殺大將,居心何爲?”和詵見師道怒,不敢多言,自去見童貫毀謗師道。
當晚,遼軍欲夜襲,師道早有預料,令軍擊鼓一夜,遼軍以爲宋軍出戰,不敢劫營。天明,方知受騙,欲再進攻,宋師合兵如鐵桶,只得作棄。
明日,敗報又至,西路統軍辛興宗在範村與遼軍曹勇義激戰,前軍王淵中槍,左軍焦安節,右軍劉光國,後軍曲奇、王育,選鋒軍劉光世、吳子厚,節度劉延慶皆敗,軍馬死傷無數。童貫在後方得知數路兵馬招降不成,損失慘重,先自躲回了雄州。
六月初二,老種經略相公見遼軍兵馬聚集,宋兵已失優勢,東西兩路軍馬不到一旬盡皆敗北,只得率軍連夜退保雄州,輜重先行,自率精銳殿後。遼軍發覺,以輕騎猛追,宋軍混亂,爭先逃命,直至雄州,遼兵隨後追至。童貫懼怕遼軍乘機攻入城來,不許各路宋軍入城。
种師道見不能入城,令楊可世迎擊遼軍,辛企宗、辛永宗兄弟也率領勝捷軍來援。是時,天黑大雨,冰雹大如鵝卵,兩軍各退。
只此一戰,雄州西、北兩面數十百里,死屍滿地,無可計數。軍兵傷殘、家破人亡更是數不勝數。
遼軍又遣使者入城對童貫說道:“女真之叛本朝,猶如西夏而叛宋,宋亦憎惡。今貴國爲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豺狼之鄰,釀他日之禍,可謂明智否?救災恤鄰,古今通義,望大國思之。”童貫無言以對。師道再次進諫應允遼使退兵,貫又不聽。
遼使去後,童貫爲逃敗軍之責,卻向朝廷密劾都統制种師道助賊爲謀,雄州知州和詵不聽調遣,而使軍馬大敗,有辱皇命,喪軍辱國。
正是:
良將含屈辱,翻做替罪羊。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