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即位應天府~趙雲夜宿忠義村〗
《鷓鴣天》:
池塘秋水滿江春,燕山之路望斷天。兵馬無寧休作語,一朝天子一朝臣。
能成義,事問天,只把福禍等閒觀。英雄豪傑四海名,無能之輩笑癡人。
話說此時劉光世於關西杏子堡擊敗西夏軍,功遷馬軍侍衛都虞候,奉命領兵三千入京勤王,途中得知汴梁城破,父親劉延慶被殺於龜兒寺,悲痛欲絕,痛哭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今日與金寇勢不兩立。”於是積極整軍備戰,欲替父報仇,遂引軍東進,會合康王去了。
再說劉韐此時爲出使河北割地,亦在金營,金國僕射**將其安於僧舍居住,並與其說道:“國相知君,今用君矣。”
劉韐道:“偷生以事二姓,即便是死,不可爲也。”
**道:“軍中議立異姓,欲以君爲正代,得以家屬行,與其徒死,不若北去金國取富貴。”
劉韐乃寫一紙遺書,書略雲:“金人不以我爲有罪,而以我爲可用。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兩君;況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以順爲正者,妾婦之道,此我所以必死也。”使親信持遺書歸報諸子。劉韐即沐浴更衣,飲卮酒後,自縊而死。劉韐時年六十歲。
劉韐雖死,燕人嘆其忠烈,葬之寺西岡上,凡八十日乃就殮,顏色如生。後建炎元年,贈資政殿大學士,諡曰“忠顯”。
再說郭京自汴京逃後,引着千餘六甲兵去了襄陽,襄陽守將乃是張思正、王襄,二人得知郭京來自汴城,忙問戰況,郭京道:“汴京城破,二帝蒙難,末將拼死殺出重圍,才至襄陽。”王襄聽後,命人安頓郭京。
不日,又有敗兵來到襄陽,與張思正說了郭京欺君之罪,而使汴京城破。張思正使人將郭京綁縛城頭,瞪眼喝問道:“你這廝如何欺了天子,又到這裡招搖撞騙。”
郭京辯道:“將軍此話從何說起?”
張思正喝道:“你也休得抵賴,我有人證在此。”乃令告事者出,與其對質,郭京認罪無語,只求饒命。
張思正道:“如此害國之賊,留之無益。”遂拔出佩刀,削下郭京首級,懸於城門,張貼告示,使民衆得知,郭京禍國已被處死。
卻說宗澤得知金人逼二帝北行,與權邦彥、孔彥威、陳淬、秦光弼、張德等將議道:“金人攜二帝去,必經滑、鄭,我等可至大名府,據金人歸路,邀還二帝,列位將軍以爲如何?”
衆將道:“願聽將軍號令,視死如歸。”宗澤遂點起兵馬,提軍趨滑州,走黎陽,至大名,渡河截斡離不軍,與之大戰,兵寡不勝,而勤王之兵卒無一至者,只得暫且罷兵,宗澤又聞張邦昌僭越,欲先行誅討。大元帥府書亦到,約宗澤移師近都,按甲觀變。宗澤復使人回書康王。
且說康王趙構此時從東平至濟州,忽聽宗澤回書,乃命呈上,康王展開書信看時,上面寫道:“兵馬左副元帥宗澤拜康王殿下回書:人臣豈有服赭袍、張紅蓋、御正殿者乎?自古奸臣皆外爲恭順而中藏禍心,未有竊據寶位、改元肆赦、惡狀昭著若邦昌者。今二聖、諸王悉渡河而北,惟大王在濟,天意可知,宜亟行天討,興復社稷。邦昌僞赦,範瓊之叛,或啓奸雄之意,望遣使分諭諸路,以定民心。今天下所屬望者在於大王,大王行之得其道,則有心慰天下之心。所謂道者,近剛正而遠柔邪,納諫諍而拒諛佞,尚恭儉而抑驕侈,體憂勤而忘逸樂,進公實而退私僞。望康王以大局爲重,早臨顯位,主持朝綱。”
康王看罷,說道:“此乃宗老元帥勸進之表。”時耿南仲在旁,亦率幕僚勸進,康王避席流涕,遜辭不受。
再說張邦昌自被金人立爲僞帝,日日歡喜,降手書赦天下。御史中丞呂好問字舜徒,與張邦昌道:“相公真欲自立否?”
張邦昌道:“此話怎講?”
呂好問道:“人情歸公者,乃懼金人之威,女真既去,怎能還如今日一般!康王大元帥居外日久,衆所歸心,元佑皇后在內,此非天意乃何?爲今之計,當迎元佑皇后,請康王早正大位,去位還政,方爲轉禍爲福之道。天命人心,皆歸大元帥,相公先遣人推戴,則功無在相公右者。若撫機不發,他人聲義致討,悔可追邪?且宮中非人臣居處,冕旒袍帶勿服,所布文書,亦不可稱聖旨,只此這般,方能保命全身。”呂好問又私以臘書至康王道:“大王若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監察御史馬伸也請奉迎康王,張邦昌欲從之,王時雍讒言道:“勢成騎虎,不得下也!所宜熟慮,他日噬臍,悔無及已。”徐秉哲從旁贊之,張邦昌不聽,乃冊元佑皇后爲宋太后,入居延福宮,手書請太后垂簾聽政,以俟復辟,於是太后御內東門小殿,垂簾聽政,太后手書告諭朝廷內外,令康王登基,以尚書左丞馮澥爲奉迎使,至濟州迎駕康王。張邦昌以太宰退居內東門資善堂,又遣蔣師愈齎書於康王自陳請罪,遣吏部尚書謝克家獻“大宋受命之寶”至濟州,康王慟哭跪受,前後凡三辭即位,乃命謝克家還京師,趣辦即位儀物。
卻說濟州父老得知康王欲要即位,乃至軍門,言濟州四旁望見城中火光接天,請康王即位於濟州。
宗澤復來書信道:“南京乃太祖興王之地,取四方之中,漕運尤易,王若即帝位,必於南京。”康王乃決意前往應天府即位,命宗澤分兵駐守長垣、韋城等縣,以備非常。
康王未行,忽報東道副總管朱勝非與宣撫司統制官韓世忠前來投奔,康王大喜,親自勞軍。
且說那韓世忠因二次伐遼後,從王淵、樑方平討捕河北羣盜,擒戮殆盡,積功轉武節郎。後欽宗即位,從樑方平屯軍浚州,金人壓境,樑方平大敗,世忠身陷重圍,揮戈力戰,突圍而出,焚橋而還。欽宗聞之,召對便殿,詢問樑方平失律之狀,世忠條奏甚悉,轉武節大夫。京城被圍,詔諸路兵勤王,金人退兵後,河北總管司闢韓世忠爲選鋒軍統制。勝捷軍張師正兵敗,宣撫副使李彌大斬張師正,大校李復鼓衆作亂,淄、青附者數萬人,山東賊復起。李彌大令韓世忠率所部追擊,至臨淄河,兵不滿千人,世忠分爲四隊,布鐵蒺藜自塞歸路,下令道:“進則勝,退則死,走者命後隊剿殺。”於是莫敢返顧,死戰大破敵衆,斬李復,餘黨奔潰。世忠乘勝逐北,追至宿遷,賊尚有萬人,坐擁婦女,飲酒啖炙。世忠單騎夜至敵營,厲聲叫道:“大軍至矣,爾等束戈卷甲,我能保全汝命,共功名,同富貴。”賊駭粟請命,跪進牛酒。世忠下馬解鞍,飲啖之盡,於是衆悉就降。黎明,見世忠軍未至,始大悔失色。世忠以功遷左武大夫、果州團練使。欽宗詔入朝,授正任單州團練使,屯滹沱河。真定失守後,世忠知王淵守趙地,遂急往相從。金人至,聞世忠在,攻之甚急,糧盡援絕。人多知世忠之勇,勸其獨身潰圍而去,世忠不聽。又正值大雪,夜半,世忠以死士三百人直搗敵營。金軍大亂,自相擊刺,死者無數,天明盡退。後有自金國來者,言說有大酋當日重傷而死,故而全軍盡退。世忠因功遷嘉州防禦使,回還大名府,知府趙野愛世忠之勇略,命爲前軍統制。世忠知康王在濟州,因而領所部來合,並上表勸進,康王大喜。
再說金人得知康王在濟州,縱兵逼城,城內人心惶惶。康王道:“應天府去不得了。”
世忠對康王說道:“大王勿憂,世忠願盡死力,爲殿下驅除障礙。”乃率兵據守西王臺力戰,金人少卻。
次日,金將完顏得重率軍數萬,兵臨城下,自在軍中,命人高聲大罵:“爾等南蠻,膽小如鼠,貪生有如螻蟻,若戰儘可出城廝殺,不戰速降。”
康王至城頭見金兵一望無邊,愁悶填胸,問朱勝非道:“將軍可能破敵?”
朱勝非道:“城中人馬不足千數,只可固守待援,末將無能。”
韓世忠道:“敵酋親至城下,真乃自取其禍,末將不才,試爲大元帥取之。”未等康王應允,已自提槍殺下城去,開關落鎖,孤身匹馬直衝敵軍。
康王城上遙見,心中慌道:“世忠休矣!”
朱勝非指道:“未見得。”康王乃定睛觀望,只見金軍波開浪裂,世忠突入重圍,四下金軍蜂擁圍裹,鐵矛亂刺,世忠全然不懼,挺槍力戰,所過之處,非死即傷,完顏得重自提大刀來戰,與世忠交馬一合,被世忠一槍刺中咽喉,落馬而死。金軍無有主帥,四散潰逃。
刀槍叢中仗孤膽,英雄豪氣干雲天。
白馬之圍何相似?百萬軍中如探囊。
世忠割下完顏得重首級,復回城中,直上城頭,將首級擲於康王面前,抱拳道:“仗殿下洪福,幸不辱命。”
康王見韓世忠血染徵袍,急問道:“將軍受傷否?”
世忠回道:“不曾受傷,此是敵血。”
康王笑道:“人言韓世忠萬人難敵,有關雲長之勇,今日方見分曉。”乃重賞韓世忠。
康王兩日後,自濟州前往應天府,行至濟州新興鎮巧遇劉光世兵馬,康王即命劉光世爲元帥府五軍都提舉之職。又兩日,至虞城縣,遇西道都總管王襄從襄陽來會。四月二十四日,方到應天府。
張邦昌知康王回到應天府,便從東京至南京,面見康王,伏地慟哭請死,康王以好言撫慰。又以汪伯彥爲顯謨閣直學士、黃潛善爲徽猷閣直學士,權吏部尚書王時雍等人奉車駕、龍袍等物亦到南京,羣臣請康王即位者益衆,康王便命有司築壇府門之左。
五月初一,康王登壇受命,即位爲帝,禮畢慟哭,謝罪於二帝,改元建炎元年。大赦天下。史稱南宋高宗。
新君即位,張邦昌等與金人效力之臣,皆不問罪,命西京留守司修奉祖宗陵寢,罷除天下神霄宮,停止給散青苗之錢,應死節及歿於王事者一併重賞加封諡號。奉使金國未還者,供給其家一年俸祿。臣僚因亂去官者,限一月還任舊職。潰兵、羣盜皆許歸附朝廷。受命募兵勤王之人,把兵馬交付州縣統兵之官,而赴南京朝覲新帝。朝廷內外官員、百姓可上書陳述民間疾苦,雖詆訐朝廷、天子,亦不加罪。蔡京、童貫、王黼、朱勔、李彥、孟昌齡、樑師成、譚稹及其子孫,不再任用。又命黃潛善爲中書侍郎,汪伯彥爲同知樞密院事。元佑皇后在東京,當日撤簾,不再聽政。
而後數日,遙尊欽宗爲孝慈淵聖皇帝,元祐皇后爲元祐太后,築景靈宮於江寧府。封張邦昌爲太保、奉國軍節度使、同安郡王,五日一赴朝堂參決大事。以河東、河北宣撫使範訥爲京城留守。遙尊生母韋賢妃爲宣和皇后。罷免耿南仲、馮澥。楊惟忠爲建武軍節度使。以生辰爲天申節。命兵部尚書呂好問爲尚書右丞兼門下侍郎。令中軍統制馬忠、後軍統制張昪率軍萬人,至河間府追襲金人。命韓世忠爲光州觀察使。以黃潛善、汪伯彥爲正副御營使,真定府路副總管王淵爲都統制,鄜延路副總管劉光世提舉一行事務。貶王時雍黃州安置。令統制官薛廣、張瓊率兵六千會河北山水寨義兵,共復磁、相二州。又以資政殿學士路允迪、龍圖閣學士耿延禧爲正副京城撫諭使。
新君登基,拜李綱爲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趣赴朝廷。中丞顏岐奏道:“張邦昌爲金人所喜,雖已爲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禮;李綱爲金人所惡,雖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罷之。”章五上。
天子道:“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顏岐語塞而退。岐猶遣人封其章示李綱,覬以沮其來。上聞李綱且至,遣官迎勞,錫宴,趣見於內殿。李綱見帝,涕泗交集,上爲動容。
李綱因而奏道:“金人不道,專以詐謀取勝,中國不悟,一切墮其計中。賴天命未改,陛下總師於外,爲天下臣民之所推戴,內修外攘,還二聖而撫萬邦,責在陛下與宰相。臣自視闕然,不足以副陛下委任之意,乞追寢成命。且臣在道,顏岐嘗封示論臣章,謂臣爲金人所惡,不當爲相。如臣愚蠢,但知有趙氏,不知有金人,宜爲所惡。然謂臣材不足以任宰相則可,謂爲金人所惡不當爲相則不可。”因力辭宰位。帝爲安撫李綱,出範宗尹知舒州,顏岐與範宗尹並去舒州爲祠官。李綱猶力辭。
天子道:“朕知卿忠義智略久矣,欲使敵國畏服,四方安寧,非相卿不可,卿其勿辭。”
李綱頓首泣謝,說道:“臣愚陋無取,荷陛下知遇,然今日扶顛持危,圖中興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臣無左右先容,陛下首加識擢,付以宰柄,顧區區何足以仰副圖任責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孤立寡與,望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於君子小人之間,使得以盡志畢慮,雖死無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要說,皆中一時之病。今臣亦以十事仰幹天聽,陛下度其可行者,賜之施行,臣乃敢受命。
一曰議國是。謂中國之御四裔,能守而後可戰,能戰而後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戰則不足,欲和則不可,莫若先自治,專以守爲策,俟吾政事修,士氣振,然後可議大舉。
二曰議巡幸。謂車駕不可不一到京師,見宗廟,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則爲巡幸之計。以天下形勢而觀。長安爲上,襄陽次之,建康又次之,皆當詔有司預爲之備。
三曰議赦令。謂祖宗登極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書,乃以張邦昌僞赦爲法,如赦惡逆及罪廢官盡復官職,皆氾濫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
四曰議僭逆。謂張邦昌爲國大臣,不能臨難死節,而挾金人之勢易姓改號,宜正典刑,垂戒萬世。
五曰議僞命。謂國家更大變,鮮仗節死義之士,而受僞官以屈膝於其庭者,不可勝數。昔肅宗平賊,污爲僞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勵士風。
六曰議戰。謂軍政久廢,士氣怯惰,宜一新紀律,信賞必罰,以作其氣。
七曰議守。謂敵情狡獪,勢必復來,宜於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衝。
八曰議本政。謂政出多門,紀綱紊亂,宜一歸之於中書,則朝廷尊。
九曰議久任。謂靖康間進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擇而久任之,以責成功。
十曰議修德。謂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儉,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興。”
翌日議於朝,天子將李綱提議告知百官,惟僭逆、僞命二事留中不出。李綱奏道:“二事乃今日政刑之大者。邦昌當道君朝,在**者十年,淵聖即位,首擢爲相。方國家禍難,金人爲易姓之謀,邦昌如能以死守節,推明天下戴宋之義,以感動其心,敵人未必不悔禍而存趙氏。而邦昌方自以爲得計,偃然正位號,處宮禁,擅降僞詔,以止四方勤王之師。及知天下之不與,不得已而後請元祐太后垂簾聽政,而議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議者不同,臣請備論而以《春秋》之法斷之。夫都城之人德邦昌,謂因其立而得生,且免重科金銀之擾。元帥府恕邦昌,謂其不待征討而遣使奉迎。若天下之憤嫉邦昌者,則謂其建號易姓,而奉迎特出於不得已。都城德之,元帥府恕之,私也,天下憤嫉之,公也。《春秋》之法,人臣無將,將而必誅;趙盾不討賊,則書以殺君。今邦昌已僭位號,敵退而止勤王之師,非特將與不討賊而已。劉盆子以漢宗室爲赤眉所立,其後以十萬衆降光武,但待之以不死。邦昌以臣易君,罪大於盆子,不得已而自歸,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興之業,而尊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誰不解體?又僞命臣僚,一切置而不問,何以厲天下士大夫之節?”
時執政中有論不同者,上乃召黃潛善等語之。潛善主邦昌甚力,上顧呂好問道:“卿昨在圍城中知其故,以爲何如?”好問附潛善,持兩端,說道:“邦昌僭竊位號,人所共知,既已自歸,惟陛下裁處。”
李綱道:“邦昌僭逆,豈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指目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與邦昌同列,當以笏擊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罷臣。”上頗感動。
汪伯彥乃道:“李綱氣直,臣等所不及。”乃詔張邦昌謫潭州,吳幵、莫儔而下皆遷謫有差。
李綱又言:“近世士大夫寡廉鮮恥,不知君臣之義。靖康之禍,能仗節死義者,在內惟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國,願加贈恤。”上從其請,仍詔有死節者,諸路詢訪以聞。上謂綱曰:“卿昨爭張邦昌事,內侍輩皆泣涕,卿今可以受命矣。”李綱拜謝。後有旨令李綱兼充御營使。
李綱入朝,奏天子道:“今國勢不逮靖康間遠甚,然而可爲者,陛下英斷於上,羣臣輯睦於下,庶幾靖康之弊革,而中興可圖。然非有規模而知先後緩急之序,則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強敵,內銷盜賊,修軍政,變士風,裕邦財,寬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誠號令以感人心,信賞罰以作士氣,擇帥臣以任方面,選監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後可以問罪金人,迎還二聖,此所謂規模也。至於所當急而先者,則在於料理河北、河東。蓋河北、河東者,國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後中原可保,而東南可安。今河東所失者忻、代、太原、澤、潞、汾、晉,餘郡猶存也。河北所失者,不過真定、懷、衛、浚四州而已,其餘三十餘郡,皆爲朝廷守。兩路士民兵將,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堅,皆推豪傑以爲首領,多者數萬,少者亦不下萬人。朝廷不因此時置司、遣使以大慰撫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糧盡力疲,坐受金人之困。雖懷忠義之心,援兵不至,危迫無告,必且憤怨朝廷,金人因得撫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於河北置招撫司,河東置經制司,擇有材略者爲之使,宣論天子恩德、所以不忍棄兩河於敵國之意。有能全一州、復一郡者,以爲節度、防禦、團練使,如唐方鎮之制,使自爲守。非惟絕其從敵之心,又可資其禦敵之力,使朝廷永無北顧之憂,最今日之先務也。”上善其言,問誰可任者,李綱薦張所、傅亮。張所嘗爲監察御史,在靖康圍城中,以蠟書募河北兵,士民得書,喜道:“朝廷棄我,猶有一張察院能拔而用之。”應募者凡十七萬人,由是張所之聲震河北。故李綱以爲招撫河北,非張所不可。傅亮者,先以邊功得官,嘗治兵河朔。都城受圍時,傅亮率勤王之兵三萬人,屢立戰功。李綱察其智略可以大用,欲因此試之。天子乃以張所爲河北招撫使,傅亮爲河東經制副使。
時皇子出生,故事當肆赦。李綱奏道:“陛下登極,曠蕩之恩獨遺河北、河東,而不及勤王之師,天下觖望。夫兩路爲朝廷堅守,而赦令不及,人皆謂已棄之,何以慰忠臣義士之心?勤王之師在道路半年,擐甲荷戈,冒犯霜露,雖未效用,亦已勞矣。加以疾病死亡,恩恤不及,後有急難,何以使人乎?願因今赦廣示德意。”上嘉納。於是兩路知天子德意,人情翕然,間有以破敵捷書至者。金人圍守諸郡之兵,往往引去。而山砦之兵,應招撫、經制二司募者甚衆。
有許高、許亢者,以防河而遁,謫嶺南,至南康謀變,守倅戮之。或議其擅殺。李綱道:“高、亢受任防河,寇未至而遁,沒途劫掠,甚於盜賊。朝廷不能正軍法,而一守倅能行之,真健吏也。使受命捍賊而欲退走者,知郡縣之吏皆得以誅之,其亦少知所戒乎!”天子以爲然,命轉一官。開封守闕,李綱以留守非宗澤不可,力薦之。宗澤至,撫循軍民,修治樓櫓,屢出師以挫敵。
至五月中旬,天子下詔:以靖康大臣主和誤國,追責李邦彥爲建寧軍節度副使,安置潯州,徙吳敏於柳州,貶蔡懋於英州。李梲、宇文虛中、鄭望之、李鄴曾使金國割地,貶於廣南各州。
話分兩頭。只說金軍攜二帝北去,粘罕前軍兵馬迤邐行至太行山,猛可裡路邊撞出一人,披掛整齊,身騎白雲霜雪馬,手持鑾金龍頭槍,當道攔住去路。
金軍先鋒鶻沙虎見了,定睛細看,只見那人打扮不同尋常,有詞《西江月》爲證:
馬快槍長太保,義勇忠肝豪傑。遍體銀鎧閃龍鱗,救主良將重生。
長懸社稷之念,心映日月光輝。貌柔心壯八尺軀,山西人物趙雲。
這人本身姓趙,因其父母敬愛三國趙雲爲人,亦爲其取名趙雲字子龍,爲今二十七八年紀,十分腰細膀闊,絳州垣曲縣人。父趙福、母張氏,皆是縣中百姓。趙雲自幼習文練武,頗知禮義,更有拳拳報國之心,每聞國家有事,更是茶飯不思。近聞汴京被破,金人擄二帝北上,便孤身從平陽府過沁州威勝軍,至遼州太行山邊,想半路劫回二聖,今日粘罕大軍到此,因而當道阻路。
鶻沙虎看罷,大喝道:“不怕死的鳥人,何敢攔路?”
趙雲叱道:“汝等金寇,侵我土地,佔我城池,屠我父老,淫我妻女,實乃罪大惡極,天地不容。而今又擄二帝北行,可恨至極,今若放還二聖,便放爾等過去,如若不然,可做俺槍下之鬼!”
鶻沙虎聽了,喝道:“黃口小兒,是你找死,怨不得我也。”催馬揮狼牙錘來戰趙雲,趙雲挺槍來迎,二人就在開闊處廝殺起來。
鶻沙虎與趙雲相殺未過五合,被趙雲一槍刺穿右肩,棄錘而逃,趙雲乘勢追趕,鶻沙虎命兵卒圍殺趙雲,趙雲左衝右突,勢不可擋。
鶻沙虎使人至後軍報之元帥粘罕,粘罕親至,見趙雲武藝高強,甚是喜愛,欲要降伏留用,下令道:“諸軍不可放箭,生擒此人。”
趙雲越殺越勇,金軍死傷數百,自思孤掌難鳴,連殺數員大將,破圍而出。粘罕命人追趕一陣,因道路不熟,見趙雲沒了蹤跡,遂收兵北去。
卻說趙雲勢單力孤,救二帝不成,慌亂之中迷失路徑,遂緩轡慢行,直至午時,因肚中飢餓,在太行山下尋到一處村莊,便在把頭的一家下馬扣門,門人問了姓名,便入去稟告太公。院主太公聽了,開門見趙雲戎裝銀槍,儀表堂堂,問道:“小將軍有何貴幹?”
趙雲道:“我不是將軍,只因與金軍交戰,落荒到此,肚中飢餒,至貴處討碗飯吃,當奉上銀錢,萬望行個方便。”那老人聽了趙雲如此客氣,話語中聽,便引趙雲入門,讓人將那匹馬卸了鞍轡,拴在槽頭飲喂,自請趙雲入堂用飯,擺張桌子,少時端上飯菜、羹湯、酒肉、碗筷。
趙雲吃罷,太公收了碗碟筷箸,撤了桌子,問了趙雲姓名,說道:“此時國破家亡,能像趙義士這般不懼生死,力抗金寇,少之又少。”
趙雲嘆道:“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趙雲雖有心殺敵,奈何孤木難支!”又問:“太公貴姓?”
太公道:“老朽姓陳名光,此處便是忠義村,村中有三百多戶人家。義士即是落難至此,何不投我村中樑大官人處?”
趙雲問道:“樑大官人何許人也?”
陳太公道:“樑大官人姓樑名興,字守義。生就一雙重瞳,因父母早亡,遺下家財萬貫,富甲一方,我村中父老多得其恩惠。此人樂善好施,文武雙全,但凡有人相投,必全心款待,盡力資助。樑大官人本是澤州周村人,因去歲澤州被金所破,方遷居到此。”
趙雲又問:“太公說樑大官人這般好,可比得過前時梁山宋江麼?”
陳太公道:“過得,過得。老朽只說一樣,義士便曉得如何。”
趙雲道:“太公請講。”
陳太公道:“樑大官人莊前有一株參天巨柳,大官人每逢佳節,必使莊客盤上樹去,每條枝上盡掛滿貫銅錢,遠處看去,金燦燦的發亮,誰人有急,便去摘取,也不問姓名,不要償還。人有難處,必鼎力相助,這一帶百姓仗他仁義,與他個渾名,叫做‘搖錢樹’樑興。風鑑之人曾與大官人相面,言其乃天鉞星投世,人又呼其爲‘玉貔貅’樑守義。義士若有心投奔,老朽可代爲引薦。”
趙雲道:“果然有孟嘗之風,若得太公引薦,再好不過。”
陳太公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相擾大官人,明日趕早,義士可與老朽前去拜莊。”於是收拾上房,讓趙雲住了一夜。
正是:
梁山忠義成往事,河朔英雄復據山。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