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上十一點半,總算找到萬小東的石楊衝進訓練館時,看到的就是一張滿是汗水的臉還在冰上不斷滑動的身影。
那一刻,全神貫注努力邁動雙腿往前衝刺的萬小東帶給石楊的震撼和心疼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
站在石楊身邊的陶惟默默的看着場中明明全身已經僵硬卻依然一圈又一圈不斷滑動的萬小東,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早在兩個小時前神情慌亂的石楊發現萬小東沒有回寢室而找到陶惟時,陶惟就已經知道兩個人起了爭執。
萬小東的心情陶惟能夠理解,但同樣的石楊的不捨陶惟同樣明瞭,憑本心講陶惟也是不贊同萬小東急於上負重大幅度增加訓練量的,但這一刻,看到全身心投入的萬小東成,陶惟突然懂了,本質上的萬小東跟他一樣,寧可最終死在賽場也不會放棄。
想明白的瞬間,陶惟的心狠狠的揪在一起,拉住想要上前的石楊,當神情沉重的石楊轉頭看向陶惟時,一臉平靜的陶惟認真看向石楊,“哥,讓小東上吧。”
平淡的一句話讓石楊渾身一震,順着陶惟的目光看向了萬小東,久久無言的石楊閉了閉眼,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萬小東,陶惟把空間留給了這對相依相伴的師徒。
沒有看到慢慢離開的陶惟好像瞬間被壓彎的脊背也沒有看到陶惟沉重的背影,一雙隱藏着深深眷戀的雙眼不錯眼的看着萬小東,石楊挪動異常沉重的腳步靠近了冰場,站在冰面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的石楊拉住了萬小東。
粗重的呼吸中,被汗水擋住視線的萬小東看到了石楊,溫和、平靜還有第一次清楚感覺到的不捨。
癟了下嘴的萬小東扭頭看向一旁,倔強的不吭說話也不肯看向石楊,嘆了一口氣石楊無奈的笑了,伸出結實的手臂,抱住了萬小東,懷中僵硬的身體讓石楊心疼,“小東,哥錯了,哥陪着你,不管你想怎麼做哥都陪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站不起來了,哥給你當腳給你當腿,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哥陪着,無論如何,哥不會扔下你孤孤單單的往前走。”
沒有出口的灼燒還有萬小東帶着懷疑的詢問,好像整顆心被生生撕開一個大口子的石楊忍着心疼笑着點點頭,歡呼着一下子蹦起來的萬小東跳到了石楊身上,仰着頭哈哈哈哈的大笑聲在寂靜的訓練館內響起。
慢慢收緊雙臂,抱住一生的珍寶,石楊笑眯的雙眼擋住了那抹沉的好像能把人掩埋的悲傷。
而離開訓練館的陶惟回到寢室卻久久無法成眠,抿着雙脣的萬小東全力衝刺的身影不再在眼前閃過讓陶惟胸口鈍鈍的疼,陶惟不想去說什麼應該什麼不應該,熱愛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的踏着鮮血往前走。
到了如今,傷病將不可避免的纏上萬小東也纏上他,等待他們的除了全力拼搏將沒有第二條路。
堅持成了唯一可走的路途,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晨五點,睡了不足兩個小時的陶惟穿着運動服走出了寢室,站在大大的操場,看着稀稀落落的人影,陶惟吐出一口氣,脫下外套,活動活動身體,伸開僵硬的四肢後陶惟開始繞着大大的訓練場內跑起。
一圈、兩圈、三圈、努力調整呼吸的陶惟保持着勻速的步伐正式開始了恢復性訓練,足足十圈,滿頭汗水的陶惟停下有些痠疼的雙腿走到低矮的扶手前,修長的右腿擡起,放在了扶手上。
雙手前伸,抓住腳尖的陶惟繃直後脊上身貼在了右腿上,繃直的後脊微微有些刺痛,可陶惟知道兩個月沒有訓練而已經僵硬的身體必須儘快抻開,一次次又一次次的不斷輪換中,汗水順着臉頰不斷的往下流淌着。
就在蹲在場邊的陶惟劈開雙腿上身全部貼在地面時,一雙大手按在了陶惟的後背上,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溫度讓陶惟微微擡起頭,丁敏那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面前,眼底閃過一絲驚喜,“老師。”
微微點點頭,“繼續。”
僅僅說了一句話的丁敏雙手下壓,按住了陶惟因爲擡頭而拱起的後背,笑了一下恩了一聲的陶惟重新伏在地面,繃直的上身與形成一條直線的雙腿沒有一絲彎曲的達到了丁敏的要求。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兩個小時的韌帶拉抻終於結束時,丁敏拉起了陶惟,上下打量下後,帶着關切的目光看向陶惟的腰身,“怎麼樣?受得了嗎?”
拍了拍自己的後腰,喘着粗氣的陶惟呵呵的笑了,點點頭,“沒問題,老師謝謝您。”
搖搖頭的丁敏目光輕移看向陶惟那張溼噠噠的臉頰,“陶惟,老師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我會留在這裡,爲你做恢復訓練。”
看着滿眼關切的丁敏,陶惟悄悄的深吸一口氣,再次說了聲謝謝後,倆人才相攜離開訓練場。
而就在陶惟掛着淡笑陪着丁敏離開訓練場時,緊挨着三號訓練場的四號訓練場內,一個外表透着可愛的女孩卻咬着下脣看着慢慢離開的陶惟,大大的雙眼內,有不解有羨慕也有着一絲暗惱和毫不經意。
“菲菲,走了。”
遠處響起的喊聲讓女孩收回目光扯動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嬌憨的笑容透着一股純真和甜美,衝到隊友身邊,先是衝着站在訓練場門口等待的隊長陳曉笑了一下後才抱住一直關心愛護她的姐姐。
“耿菲菲、費一涵,你們去食堂吧。”
掃了一眼耿菲菲的陳曉溫柔的嗓音有着無人察覺的不耐,微微點了下頭,陳曉隨即轉身離開,笑着揮揮手臂的耿菲菲拉着費一涵走向食堂,路上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下陶惟的耿菲菲知道了陶惟已經回來,同時羨慕的費一涵還說出了陪在陶惟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國家特級舞蹈演員,中央音樂學院舞蹈系教授的丁敏。
那一刻,耿菲菲的眼睛亮了一下,說者無心聽着有意,費一涵只是羨慕陶惟得到了最好的資源但耿菲菲卻相信只要給她機會她不會遜於陳曉和陶惟。
當然這一切,陶惟並不清楚,吃過早飯的陶惟跟着丁敏、楊國成直接來到整個運動基地唯一的小型訓練場,九號訓練場,封閉的訓練場被基地主任挪給了陶惟,陶惟將在這裡進行單獨的訓練。
而就在陶惟開始基礎訓練的同時,上了負重袋的卻開始了艱苦的基本功訓練,彎道單腳滑行練習、彎道雙腳支撐,單腳側蹬冰練習、彎道急轉彎壓步練習、冰上滑跳練習、彎道傾倒練習、彎道滑弧練習、反方向彎道滑行練習(順時針滑行)、單腳三彎刃滑行練習、側蹬冰練習、尾隨滑行練習。
一系列的基本功練習可以說萬小東要重頭開始,可萬小東清楚,這些看似簡單的訓練卻對他下滑的成績起着穩定的效果。
站在冰面上,彎腰屈膝的萬小東一步步的重複着也堅持着,受過傷的韌帶和半月板在訓練期間給萬小東的身體帶來了很大的負擔,而同時增加負擔的還有雙腿上那對五斤的負重袋。
雖然上了負重袋,但石楊卻把重量降低了一半,雖然有些不滿意,但萬小東知道,現階段直接上十斤,他的身體至少他受過傷的半月板無法承受,那怕心裡再急在無奈,萬小東只能接受。
一上午,四個小時的基本功訓練結束,雙腿顫抖的萬小東走到場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怎麼樣?”
邊把毛巾掛在萬小東的頭頂邊快速的解開萬小東雙腿負重袋的石楊按摩着萬小東已經開始腫脹的雙腿,拿下毛巾蓋住臉的萬小東咽回了因爲按摩而疼痛的雙腿,搖搖頭,“沒事。”
喘着粗氣的萬小東拽下毛巾用力擦拭着滿臉的汗珠子,擡起頭看了一眼滿臉漲紅的萬小東,石楊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沒有吭聲的加快雙手的動作。
二十分鐘的按摩結束後,拉起疲憊的萬小東,相攜走出訓練場的倆人在半路上遇見了同樣剛剛離開訓練館的陶惟,臉色蒼白的陶惟因爲上午的伸展訓練整個後背已經失去知覺,僵硬的身體讓受過傷的腰椎隱隱作痛。
彼此笑了一下,沒有提一句訓練的幾個人一起趕到食堂,打飯、吃着遲到的午飯,一個小時的休息,再次走進訓練館的陶惟穿上了屬於自己的冰鞋。
滑動了幾圈的陶惟在速度中不斷的尋找着失去的感覺,慢慢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響起的音樂中,微微眯起眼睛的陶惟找到了那份熟悉冰的契合。
不自覺隨着略顯歡快的音樂舒緩眉心的陶惟喜悅的表情讓站在場邊的馬德明微微鬆了一口氣。
尋找到消失的契合後,踩着節拍的陶惟首先做了三個轉三,左前外-左後內,靈活的雙腳連續的轉三,急速轉動的陶惟高高的跳起,3s,後內三週跳,急速旋轉後,落冰的瞬間,後脊明顯僵硬的陶惟在落冰的瞬間踉蹌的雙□□換着單手按在了冰面。
難度係數倒數第二的後內三週跳以失誤結束,場邊的馬德明剛剛鬆緩的眉心再次鎖住,心底沉了一下的馬德明知道,陶惟的腰椎還是影響到了陶惟。
重新站起身的陶惟微微了皺起眉心回想着剛剛那一刻,在半空中旋轉時,明顯僵硬的腰部,閉了閉眼的陶惟再次露出了笑容,重新開始滑動的陶惟,一連串的rocker後再次高高的拋起,但是馬德明看得出,陶惟的起跳,無論是高度、速度還是力量都已經下滑。
雖然落冰時,陶惟僅僅只是晃動了一下,可在場的幾個人都明白,無法阻擋的狀態下滑終於還是來了。
停止腳下的滑動來到場邊的陶惟擡起眼簾看向了一臉凝重的馬德明,“老師,給我綁上繃帶把腰椎固定住吧。”
輕聲吐出要求的陶惟讓馬德明心底顫了一下,默默的看着一臉平靜的陶惟,平靜下,那雙堅持的目光讓馬德明低垂了下眼簾,轉身打開陶惟的揹包,拿出了一掌寬的繃帶走到陶惟面前。
蹲下身體,掌寬的綁帶緊緊的綁在了陶惟的腰上,活動一下因爲固定而瞬間舒服的腰身,陶惟笑了笑,衝着馬德明比劃了一個勝利手勢後,示意音樂重新開始。
歡快的曲目,《向前衝》在巨大的訓練館內響起,臉上掛滿燦爛笑容的陶惟好像又回到了2000年的世錦賽。
即興發揮的陶惟沒有用轉三開場,而是用了rocker,一組連續的rocker之後洋溢着歡快的陶惟直接起跳,又高又飄的3a三週半充滿了力量,急速旋轉的身體在半空中清靈的好像飛舞的彩蝶。
刷的一聲悶響,落冰的瞬間,連接右腳,音樂聲越來越歡快,銜接完美的twizzle捻轉步濺起點點冰花,再次拋起的陶惟連續做了兩個33連跳,而且穩健的落冰同時沿用了loop。
少見而別緻的loop讓站在場邊的馬德明等人眼睛一亮,整套即興發揮的動作雖然沒有一個四周跳,但是完美的把所有步伐融入的舞動中,匠心獨具的表演還是深深的震撼了第一次如此直觀看到陶惟表演的丁敏。
第一次感覺到冰的美麗讓丁敏陷入了沉思,旋轉、跳躍、甚至那一個個銜接完美的步伐都讓丁敏有種驛動。
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做完一整套動作而有些喘息的陶惟,丁敏總算知道了自己的小徒弟有着怎樣驚人的美麗。
音樂聲停止了,喘着粗氣的陶惟卻沉默了,不明所以的馬德明看向場中的低頭沉吟的陶惟,“陶惟?”
喊了一聲的馬德明看到陶惟擡起眼簾看了過來,伸出手示意音樂開始的陶惟汗溼的身體在音樂響起的剎那再次動起。
左右左三次覆蓋半個冰面的轉三後,再次起跳的陶惟用力躍起,高但沉重的身體在半空中急速轉動,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勉強完成4t後外點冰四周跳的陶惟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落冰的剎那,左右□□叉趔趄的陶惟直接摔在冰面上。
因爲收勢不住失控的身體,左腿直接彎曲的冰刃劃過了陶惟支撐身體的手背,刺的一下,噴射出的鮮血讓在場的馬德明等人頓時驚住了。
低頭看着順着手背流淌出的鮮血,陶惟無奈的閉了閉雙眼,“陶惟。”
伴隨着呼聲衝到場上的馬德明率先衝向了場上,抓住陶惟就往外跑,被楊國成一把拉住後,勉強等到陶惟脫下冰鞋的馬德明抓住陶惟被毛巾包住的右手,匆匆趕到醫務室,摘下的毛巾已經侵滿了鮮血,擦拭清洗,翻開的血肉出現在衆人面前。
倒抽一口冷氣的丁敏捂住嘴擋住了到了嘴邊的驚呼,而陶惟只是不在意的看了一眼手背上翻開的血肉腦子再次回放着剛剛的4t,打上麻藥縫合了七針後陶惟離開了醫務室。
走在陶惟身邊的馬德明看着始終沉默的陶惟又急又氣,拉住擡起腳步再次往訓練館方向走去的陶惟,“陶惟。”
大喝一聲的馬德明讓陷入思緒中的陶惟眨了眨迷茫的雙眼,不解的目光讓馬德明呼吸一滯,擡起頭比劃了半天沒捨得落下,“回去休息。”
沉聲說道的馬德明讓陶惟無奈的笑了,擡起包着紗布的右手不在意的揮了揮,“老師手傷不礙事。”
陶惟的話音剛落馬德明的臉色越發的陰沉,“陶惟回去休息。”
默默的注視着臉色難看的馬德明,嘆了一口氣的陶惟收起了臉上的淡笑,“老師,沒有時間了,我必須儘快恢復狀態。”
輕聲吐出的一段話有着能夠讓人喘不上氣的沉重,陶惟所說的馬德明何嘗不知,但馬德明不忍也不捨在去苛刻重擔壓身的陶惟,“陶惟一天,咱就休息一天行不。”
帶着難言的心疼馬德明按住了陶惟,一雙清澈的雙眼不退縮的看着馬德明,不退也不吭聲的堅持讓馬德明心底火燒火燎的難受。
彼此僵持了半天,慢慢鬆開的手臂中,陶惟笑了,轉身大步走向遠處的訓練館,挺直的脊背落在站在醫務室門口的丁敏等人眼中,除了沉重有的僅剩下心疼。
一天又一天,上午韌性訓練,下午上冰,每天十二個小時的訓練隨着時間的延長,已經到了如今的十五個小時。
五個月過去了,陶惟的狀態終於在不斷的跳躍中慢慢爬到巔峰,音樂中,無懈可擊的4a四周半結束整首曲目的陶惟無力支撐疲憊的身體坐在了冰上,終於有了一戰實力的陶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而就在陶惟終於有了一戰實力的同時,參加選撥賽的萬小東也已第一名的身份拿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入場卷。
冬奧會門票入手的瞬間萬小東咧着嘴樂了,洋溢着喜悅的笑容讓石楊笑着翹起大拇指,五個月的時間裡,萬小東平均訓練時間達到了驚人的十六個小時,備受煎熬的石楊一次次從訓練館揹着完全疲軟的萬小東回到寢室,每每把因爲過度疲憊而睡過去的萬小東放在牀上,石楊的心都有種深深的無力感,第一次知道萬小東如此狠戾的石楊想到隊員們曾經隱隱提到的陶惟對自己狠的評價,苦笑的同時也不禁感嘆不愧是兄弟倆。
可不管心底有着怎樣的難耐,石楊除了支持還是支持,做好一切後勤保障同時不斷的修改訓練計劃的石楊每每看到那份從自己手下遞出的訓練大綱都會恨着無能爲力的自己。
五個月,一百五十多天,萬小東瘦了,石楊也瘦了,彼此相伴着艱難前行的師徒倆終於衝過了層層難關拿到了冬奧會的門票,可無論石楊還是萬小東都清楚的知道,門票入手僅僅是開始而不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