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清晰的數字出現在眼前,下意識屏住呼吸的陶惟呼的一下吐出一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繃的五官也鬆緩下來。

上揚脣角露出一絲喜悅的陶惟低垂下眼簾,擋住瞬間騰昇的酸澀,鼓脹的胸腔內,一波接着一波的酸楚好像要衝出胸腔,前世七年,今生十二載,十九年的時間,陶惟走的太難也太艱辛。

如果不是心中執着的花滑夢支撐,如果是跌落塵埃後極度的痛苦,陶惟不會走到今天,帶傷上陣,得到重啓人生的第一枚奧運金牌。

害怕回想害怕回首往事,就怕一旦回頭沒有了勇氣前行,擡起手,按在胸口,劇烈的跳動無不提醒着陶惟這一刻的真實。

落在肩上的大手帶着一絲顫抖,仰起頭,看到站在旁邊的楊國成,燈光下,楊國成花白的頭髮讓陶惟眼圈紅了,“老師。”

一句簡單的感謝已經無法表達陶惟對楊國成十年栽培的感激,如果不是爲了這枚奧運金牌,如果不是捨不得放下孤單的陶惟,早就過了退休年紀的楊國成不會拖着蒼老的身體陪着陶惟東奔西跑。

楊國成付出的一切陶惟看在眼裡也記在心底,伸出手拉住老師帶着老年斑的大手,陶惟閉了閉雙眼,擋住了剎那間翻滾的溫熱。

“好孩子、好孩子。”

依然無法平息激動的楊國成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短短的一句話,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燈光下,揚起笑臉的陶惟臉上的笑容燦爛而耀眼。

晚上9點55分,男子花樣滑冰自由滑徹底結束,而陶惟也已230.56的歷史最高分贏得了此次冬奧會男子花樣滑冰的個人金牌。

十點半,準時開啓的頒獎典禮中,陶惟站在了花樣滑冰世界最高領獎臺,彎腰接過了由奧委會主席頒發的金牌,沉甸甸的金牌掛在脖頸,低頭的陶惟抿了下脣,起身後,抓住了胸前的金牌。

涼涼的,冰冰的,金屬的涼氣從掌心漸漸傳遞到心頭,炙熱的胸腔內咚咚咚的劇烈跳動着。

國歌響起,五星紅旗緩緩升起,面向五星紅旗,手握金牌的陶惟瞪着通紅的雙眼喃喃着唱着那首銘刻所有國人心中的國歌。

當音樂聲消失,五星紅旗真正的飄揚在奧運會場的半空時,起立的觀衆中響起了哭聲,“陶惟冠軍、冠軍...。”

“陶惟陶惟陶惟。”

“冠軍冠軍....。”

整齊劃一的吼聲,熟悉的鄉音親切的面孔,一雙雙通紅的雙眼,一張張淚流滿面的臉,那種激動的心情,那種爲祖國強大自豪爲運動健兒驕傲的心情,陶惟太清楚太清楚,中國人等待了這枚奧運金牌太久了,久的心都慢慢的乾枯。

伸出手,舉起掌心中的金牌,陶惟使勁揮了揮手臂,轟的一下,整個被中國觀衆包下的西看臺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吼聲,咚咚咚的大鼓聲再次響起,身爲中國人的驕傲自豪清晰的展示給來自世界各地的冰雪愛好者。

善意的笑容浮現在衆人臉上,伴隨着鼓聲響起的歡呼聲,伴隨着鼓聲響起的掌聲在這一刻響起,不單單獻給奮力拼搏的運動員,也獻給了精彩演繹的陶惟。

深深的彎下腰,爲特意趕來支持的鄉親,也爲表達了善意的冰雪愛好者,彎腰的瞬間,吧嗒一滴眼淚不小心滑出的陶惟站在頒獎臺上悄悄的哭了,這一刻,十二年的艱辛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拼勁全力去爭去搶的陶惟眼前閃過了一幕幕曾經刻意遺忘的一切。

用力眨掉眼眶中溫熱的水滴,再次站直身體的陶惟藉着擡起手臂的機會悄悄的擦掉不小心滑落的眼淚,燦爛而耀眼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再次揮了揮手臂,陶惟轉身與亞古丁、普魯申科站在一起。

接受了來自倆人的擁抱,也接受了來自朋友的祝福,走下頒獎臺,陶惟臉上的喜悅好像要溢出似的盈滿了整張面孔。

一個個擁抱,一個個隱藏在笑容背後的激動不斷的在陶惟眼前閃過。

而此時遠在中國的榮博遠臉上有着欣喜有着驕傲也有着心疼,眼中只有陶惟那張清瘦面孔的榮博遠伸出手指,碰觸了一下冰冷的畫面。

與此同時,耿二鳳家那個面積不大的客廳內再次響起了哭聲,“大姐、大姐,二娃拿金牌了...。”

嚎啕大哭的耿二鳳抱着特意趕來的張國琴激動的嘴脣直哆嗦,同樣激動不已的張國琴一邊勸着耿二鳳一邊跟着掉眼淚。

不同於單純的耿二鳳,陶惟有多難,張國琴是一清二楚,而且張國琴還知道陶惟的這枚金牌是帶傷得到的,想到那錯位的腰椎,想到疼的牙齒咬的咯吱咯吱卻一聲不吭的背影,張國琴滿心酸澀。

“好、好、好....。”

滿臉漲紅的萬永貴咚咚咚的跑進廚房,拿出幾瓶二鍋頭衝回客廳,歪着頭用牙齒咬開,遞給張國棟一瓶,砰的一聲,撞擊聲後,激動不已的兩個人連喝兩大口。

瞬間冒汗的額頭,放下酒瓶的萬永貴眼淚也噼裡啪啦往下掉,萬永貴想陶成才也想耿大鳳,要是倆人還活着,多好,好人不長命好人不長命啊。

淚流滿面的萬永貴愣愣的看着電視嘴裡喃喃着,使勁抹了把臉的張國棟唏噓不已,是啊,要是陶惟的爹孃還活着看到這一幕得多高興。

而這一切遠在鹽湖城的陶惟並不清楚,剛剛走下看臺的陶惟臉上的笑意還沒收起,一紙通知隨着奧委會監察團送到了後臺。

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擔憂的目光看向了亞古丁等人,傍晚時分剛剛結束的冰山滑雪項目中,來自俄羅斯的著名越野滑雪運動員拉祖蒂娜因爲服用興奮劑而被取消了第一名的資格,同時收回了已經頒發的獎牌。

針對此次冬奧會第一起興奮劑事件,奧委會將抽查所有的俄羅斯隊員,同時將抽查此次參加冬奧會的所有運動員,但具體抽查哪個國家或是那個運動員待定。

事件剛剛下達,整個後臺一片死寂,臉色難看的諾爾曼隨即組織亞古丁等人迅速收拾好東西離場,臉色鐵青的亞古丁讓陶惟暗暗嘆了一口氣,這一次,雖然跟男子花樣滑冰沒有什麼關係,但這次事件卻對整個俄羅斯隊衝擊極大,甚至鬧到最後,俄羅斯直接宣佈退賽。

想到這裡,陶惟有些坐不住,不管是諾爾曼還是亞古丁,都曾在陶惟最難的時候給予過陶惟真誠的支持,滿心冰冷後的擁抱陶惟不會忘記,真誠的笑容陶惟也不會丟失,上前幾步,拉住諾爾曼的陶惟認真的看向諾爾曼。

“不能急,既然有疑惑那麼就接受調查,但調查之後一定要弄清楚,不能因爲一人而影響全隊。”

用英語低低的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的陶惟讓諾爾曼那張難看的臉微微鬆緩一下,握緊陶惟的手用力按了一下,“我清楚,放心。”

說完,諾爾曼大步追上急速離開的俄羅斯代表團,隨着俄羅斯隊的離開,整個後臺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尤其是小日隊,叫囂聲唯恐別人聽不到似的,掃了一眼對方,眼底閃爍了一下的陶惟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叫吧,叫吧,最難看的將是你們。

收回嘲諷的目光,陶惟走向臉色凝重商討着怎麼迎接抽檢的馬德明黃忠。

晚上十點四十,剛剛回到駐地的一行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個更加驚爆的消息傳來,鹽湖城冬奧會受賄醜聞,原來,在2月12日的冬奧會花樣滑冰雙人滑比賽中,儘管加拿大選手塞爾和佩勒蒂爾的表現相當完美,可冠軍還是被俄羅斯選手別列日娜婭與西哈魯利澤獲得。賽後加拿大代表團提出抗議,指責當場執法的裁判不公。2月14日晚上八點,也就是今天,持法這場比賽的法國裁判勒古涅承認,一位法國體育官員賽前向她施壓,要她偏袒俄羅斯選手。國際滑聯不得不向國際奧委會提議,向塞爾和佩勒蒂爾追授金牌,而俄羅斯選手保有原來的金牌,同時無限期地取消勒古涅的裁判資格。國際奧委會採納了上述建議,迅速補辦了發獎儀式,塞爾和佩勒蒂爾獲得了金牌。

心底一沉的陶惟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雙人滑嗎?仔細回想,陶惟有點不安,上一次的鹽湖城醜聞爆出的並沒有花樣滑冰,所有的紛擾全部來自滑雪,但這一次。

還沒等陶惟想明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迅速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的黃忠臉色陰沉,一雙盈滿陰霾的眼神緊緊盯住陶惟,

掃了一眼站在黃忠身後兩名西裝革履的男子,陶惟心頓了一下,隨即異常平靜的抓起放在門口的外套,“黃隊,走吧。”

動了動雙脣的黃忠看着再次被質疑的陶惟胸間的憤怒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第二次,第二次,參加男子花樣滑冰的選手近70人,可受到質疑的卻只有陶惟、亞古丁、普魯申科三人,而陶惟更是第二次受到最直接的質疑。

囊括了金銀銅三塊金牌的質疑讓一項溫文爾雅的黃忠瞬間氣紅了眼,可此時此刻,不能拒絕,在第一起興奮劑醜聞爆出的當天,所有的拒絕都是一種變相的承認。

邊走邊套上衣服的陶惟直接來到奧委會對運動員興奮劑檢測中心,當看到站在那裡的亞古丁、普魯申科和諾爾曼時,陶惟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走到三人身邊的陶惟直接看向站在中心門口的奧委會官員,“我同意接受檢查,但我要求所有的運動員必須一起接受,既然有質疑那麼就不要帶有歧視性和針對性。”

剪短的一段話,清晰而明確,眼睛蹭的一下亮起的黃忠隨即上前站在了陶惟身邊,而諾爾曼則拉住了氣的渾身顫抖的亞古丁,擋在兩名隊員面前的諾爾曼義正言辭的提出抗議,要求必須所有的運動員全部接受檢測。

意外的變故讓中心的奧委會官員頓時臉色變的極其難看,目光不善的看向陶惟,挑了下眉梢,露出一絲淡笑的陶惟不躲不閃的直視着對方,“如你們不相信我們一樣,我們也不相信受賄的官員會有一顆公平的心。”

好像一擊響亮的耳光重重的扇在臉上,在受賄醜聞爆出而有些焦頭爛額的官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角露出笑意的黃忠眼神清明的行使了自己領隊的職責。

而諾爾曼也面帶微笑的對官員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臉色漸漸平緩的亞古丁微微扭頭看向按住自己手臂的陶惟,閉了閉眼,異常憤怒的心終於漸漸冷靜下來。

眼帶譏諷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奧委會官員,輕輕的動了下手臂的亞古丁衝着陶惟露出一絲微笑,示意陶惟放手的亞古丁在陶惟鬆開手臂後從諾爾曼身後走出,一雙溫潤的雙眼看向對方,微微彎腰,半鞠躬後,亞古丁輕聲說了一句很抱歉,在所有的隊員沒有趕到之前,他不會接受屈辱的檢查,而且,他要求組建臨時調查組,由俄羅斯本國的醫生進行檢察。

臉色越發難看的奧委會官員狠狠的瞪了一下陶惟,隨即轉身回到中心撥通了針對事件而組成的仲裁組。

午夜時分,當陸陸續續趕到的運動員站在了中心門口時,或不滿或無所謂或略顯緊張的注視下,檢查正式開始。

被刻意排在後面的陶惟看着身邊兩個同樣排在後面亞古丁、普魯申科忍不住失笑搖頭,四處看了一眼,空寂的角落讓陶惟眼睛一亮,指了指自己看好的地方,低低的笑了兩聲,亞古丁拉着普魯申科和陶惟走了過去。

在戒備的目光下,三個人走到角落,輕手利腳的亞古丁直接坐在了地上,而頓了一下的陶惟無奈的笑了笑,扶着腰慢慢的坐下。

陶惟的動作讓兩個人一愣,亞古丁面帶疑惑的打量陶惟,“陶,你受傷了?”

好不容易坐下的陶惟不在意的點點頭,“是。”

“什麼時候?”

面帶古怪的普魯申科輕聲詢問,呵呵的笑了笑的陶惟搖搖頭沒有說話,可沒有回答的陶惟卻讓亞古丁和普魯申科瞬間明白了陶惟是帶傷上陣。

這一刻,心中五味雜陳的兩個人沉默的看着臉上帶着微笑卻閉上眼睛靠着身後牆壁休息的陶惟,烏青的眼底,清瘦的臉頰還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蒼白。

真正沉下心去打量,兩個人才明白,眼前這個讓他們敬佩讓他們不服氣的好友兼對手有着怎樣的堅韌,對於一個花滑運動員來說,腰是何其重要同樣身爲花滑運動員的亞古丁不可謂不清楚,本以爲自己只是時運不濟的普魯申科更是沒有了曾經的一絲絲嫉妒。

陶惟是一個讓人敬佩的運動員,想到這裡,低頭看看冰冷的地面,普魯申科站起身,脫下外套輕輕碰了下陶惟,在帶笑的雙眼落在身上時,笑了一下的普魯申科在亞古丁的幫助下挪動了一下陶惟,把自己的衣服墊在了陶惟身下。

“謝謝,不用,我....。”

微微楞了一下的陶惟隨即反應過來,按住了普魯申科的手臂,擡起眼簾,清澈的藍眼睛有着最真的誠意,“陶,不要拒絕。”

略顯沙啞的嗓音中,淡淡的關切清晰的傳來,看看亞古丁又看看普魯申科,低垂了下眼簾的陶惟笑了,道了一聲謝的陶惟重新坐好。

默默的等待中,疲憊的三人慢慢的靠在一起沉沉睡去,直到滿臉汗雙腿都有些發顫的馬德明找到陶惟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忙活了一晚上的馬德明剛剛從上一個專門針對雙人滑隊檢查點趕到。

第一次擔任代表團副領隊的馬德明專門負責所有的花樣滑冰運動員,實在跑不過來的馬德明甚至把最爲溫和的楊國成留在了女隊安慰着被驚嚇的小女孩們。

總算把雙人滑運動員安排完的馬德明火急火燎的趕到男子組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三個靠在一起的年輕面孔。

不同的膚色不同的眼眸,有的卻是讓人精神爲之一振的相伴,這一刻,沉着臉的馬德明漸漸松下緊繃的五官也鬆開緊鎖的眉心。

回頭看看沒有多少人的檢測中心門口,馬德明上前,輕輕的碰了一下陶惟,沉沉睡去的陶惟瞬間驚醒,睜開雙眼,清明中滿是紅血絲的雙眼讓馬德明心底一緊,“陶惟,起來吧,快到你們了。”

乾啞的嗓音讓陶惟眨了眨雙眼,恩了一聲輕拍了兩下身邊的朋友,迷濛的雙眼睜開,下意識露出微笑的普魯申科讓陶惟扯動嘴角,“到我們了。”

嘟囔一聲的亞古丁率先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伸出雙手扶住了陶惟的手臂,藉着亞古丁的幫助,整個腰部徹底沒了知覺的陶惟好半響才站起身,微微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甩甩手臂的陶惟看向門口,此時門口已經只剩下零星的兩三個人。

彼此相視一笑,三個人相攜走到檢測中心門口,再次坐在乾淨整潔帶着淡淡藥味的房間,伸出手臂的陶惟低垂眼簾看着針管插進血管,看着鮮血流淌出體內。

說不出什麼感覺,但壓過腰椎傳來的劇痛讓陶惟臉色越發的蒼白,直到重新站起身,按住手臂的陶惟轉身離開了房間,在門口看到同時走出的亞古丁、普魯申科,兩張難看的臉色讓陶惟苦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麼,幾個人相攜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