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0章 擂我戰鼓
向北,再向北,遠到荒蕪的艾拉彌平原,洛克堡上空那火紅的一片,就只能看到淡淡的一抹,倒有幾分朝霞的感覺……只是方向不對,感覺也不對。
“朝霞,”柯瑞爾向他的同伴形容,“要更明媚一點。明媚,你知道是什麼感覺嗎?就跟女孩兒臉頰上的羞紅一般,讓你看上一眼,心就跳得像只不安分的兔子,撲通撲通的。”
他的同伴,他任勞任怨、兢兢業業、耐心十足的副手米拉斯,這會兒終於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地低聲開口:“你能不能閉嘴?!”
你能不能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什麼情況,能不能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
柯瑞爾當然聽得懂他的惱怒與無奈,但他左右看了看,看着平原上一望無際卻鴉雀無聲,黑壓壓一片,充滿肅殺的氣息……也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的軍隊,還是我行我素地繼續嘰嘰呱呱。
“等着也是等着嘛。”他說,“不說話多無聊啊。說起來,你聽說過艾拉彌嗎?”
米拉斯木着臉不理他,但柯瑞爾向來擅長自得其樂。
“艾拉彌,”他向前傾身,幾乎要整個兒沒骨頭一般趴在馬頭上,指向他們身前,隔着石頭一樣杵在那裡的黑巖矮人——說起來他們確實也是石頭——指着他幻想中的城市:“曾經是精靈所建造的城市中最偉大的一座。精靈和矮人,曾在這裡共同面對巨龍的攻擊,那時的巨龍還多得能鋪天蓋地……當然,這也是因爲它們個兒大,而那時,在艾拉彌高高的城牆上,同時誕生了三位……不,四位聖者……”
這其實是精靈們耳熟能詳的故事,而矮人們耳熟能詳的則是另一個版本——精靈如何背信棄義,抹去了唯一一個矮人聖者的存在的故事。黑巖矮人們依舊穩如磐石,動也不動,卻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對此知之甚少的人類,更是忍不住側耳傾聽,聽這個沒有半點首領模樣的小個子精靈,繪聲繪色地描述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
讓矮人們滿意的是,柯瑞爾承認了那位矮人聖者的存在,而令人類滿意的是,他們也聽到了自己的祖先。
那時尚且矇昧的人類,也曾站在艾拉彌的城牆下,與矮人和精靈一起,面對比他們如今可能面對的敵人更強大的對手,並且最終獲得了勝利。
人類的軍隊中,一位水神的牧師不由自主地放空了眼神,以免露出什麼不對的神情——倘若人類知道,他們的祖先只是被當成肉盾,而在他們犧牲到幾乎要滅族的時候,在絕望與憤怒之中,人類的第一位牧師拉貝雅才從維因茲河的波濤中得到了水神的承認……此地的聯盟,大概會在敵人出現之前就離心離德。
好在,柯瑞爾性格跳脫卻自有分寸,當他在故事結束時感慨:“隔了幾千年,如今我們又在同樣的地方面對共同的敵人,感覺就像是命運的安排。”
他並沒有說什麼“我們必然會贏得勝利”之類,但他們上一次就贏了,這一次當然也能贏。
米拉斯也放空了眼神。他身邊這傢伙,從來不信什麼命運,卻打着命運的幌子蠱惑人心……命運女神遲早用手中的絲線勒得他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命運”。
但他也只得承認,這傢伙的嘰裡呱啦,確實有點用處——等待變得不那麼難熬,崩得快要斷掉的神經,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哎呀。”他聽見柯瑞爾喜出望外般開口,“來了!”
他們感覺到微微的震動,不只是從地底,也從空氣中,從四面八方而來,彷彿他們此刻並非身處廣闊的平原,而是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感受着狂風與巨浪咆哮而來,瞬間將他們困在其中。
柯瑞爾緊盯着前方空曠的原野。他們知道這裡有一個巨大的法陣,卻怎麼也找不到,更無從破壞,然後,針對最有可能的猜測,他們在這裡佈置下了最適合此地的戰士,在斯科特出現於斯頓布奇的那一刻,用最快的速度聚集而來。
“……他最好沒猜錯。”他喃喃。
掠過平原的風裡有隱隱的怒吼和哀鳴,彷彿從數千年的戰場中遙遙傳來,一種古老、蒼涼又陰冷的氣息,將寒意和難以形容的恐懼,刺入每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我們要對付的不會是巨龍的亡靈吧?騎兵對巨龍,不是很對頭啊。”柯瑞爾還在嘀咕,嘀咕得米拉斯恨不能縫上他的嘴。
然後,兩扇巨大的,頂天立地的石門顯現在月光之下,門上兩條巨龍的線條,隔得老遠都清晰可見。
當那兩扇門無聲地打開,難以計數的小惡魔蜂擁而出,半精靈興高采烈地用力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是惡魔!”
不幸卻也幸運——埃德·辛格爾猜對了……甚至連大門打開,惡魔們涌出的方向都沒猜錯。
“這種時候,”柯瑞爾扣上了頭盔,“就很該唱首歌。”
“……兒歌嗎?”米拉斯終於忍不住開口。
“難道在你眼裡,我就只會唱那一首歌嗎?”柯瑞爾很是不滿,“我好歹,也有一半精靈的血統!”
在矮人巍然不動卻握緊了戰斧,在人類的戰士們繃緊了肌肉,在從未面對的過的、陌生而危險的氣息讓所有的戰馬都不安地開始躁動,在牧師們安撫的咒語尚未吐出時,柯瑞爾的歌聲猝不及防地響了起來。
那是首古老的戰歌……精靈沒都已經許久未曾吟唱,畢竟他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面對這樣的戰鬥。但當那熟悉的旋律響起,當半精靈清澈的歌聲響在星光之下,歌詞便也自然而然地從他們口中流淌而出:
擂我戰鼓,鼓聲隆隆;
今日何日,得與君同;
明光赫赫,劍戟重重;
燁燁其威,煌煌其榮;
烈火荊棘,莫不相從;
暗影迷霧,不墮其中;
……
那只是普通的精靈語,人類也多半都是聽不懂的。然而他們聽不懂歌詞,卻聽得懂節奏,聽得懂其中昂揚的戰意,當他們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其中,當天地間的歌聲與相和的各種敲擊聲越來越雄渾有力,訓練有素的戰馬噴着鼻息,漸漸平靜下來,與它們的主人一起等待着。緊張依然存在,勇氣和希望卻漸漸壓過了畏懼。
柯瑞爾唱着歌,眼睛卻緊緊地盯着潮水般漫過平原的惡魔。最早衝出來的,全是沒什麼智慧、猶如野獸一般的低等惡魔,可它們數量如此之多……多得像是能淹沒整個世界。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片稍高的坡地,以精靈的視線,能看得很遠。當在那羣瘋狂嘶叫的小惡魔身後,漸漸出現更加高大的身影,當那些小惡魔已經鋪滿了大半個平原,柯瑞爾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以他爲中心響起的歌聲,又以他爲中心靜了下去。當最前排的黑巖矮人的首領哈特曼發出一聲怒吼,柯瑞爾亦高聲叫道:“準備!”
精靈們拉開了長弓,斜斜指向天空。同樣的命令一個接一個在人類的軍隊之中傳開,而當半精靈怒喝出“射!”,一聲奇異的嗡鳴中,萬千長箭齊齊射出,在空氣中劃出蘊滿殺機的弧度,如雨般墜落。
他們再怎麼準備也無法統一武器。但精靈的武器固然精良,人類的武器,至少對這些小惡魔來說,也有足夠的殺傷力,何況在這些箭矢之中,還混了不少大法師塔和獨角獸號共同研究出的成果。
那些武器看似普通的長箭,箭頭卻會在半空中爆開,牧師們注入的神聖的魔法之力,附着於無數細小的金屬碎片上,能爆出極大的一片,雖然傷害力並不是很強,對付這些以數量取勝,實際戰鬥力跟狼羣也強不了太多的小惡魔,確實剛剛好,對付會飛卻又飛不了太高的那些,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而箭頭炸開時轟然四散的白光,那驚人的聲勢,也足夠驅散他們最後一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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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囉囉嗦嗦又瘋瘋癲癲的法師們,還真是做出了挺不錯的小玩意兒啊。”柯瑞爾低聲感慨。
周圍一片控制不住的戰吼聲中,也只有不想再聽他各種廢話卻又總是忍不住豎起耳朵的米拉斯聽到了這句話,並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是今天才知道嗎?以“試用”爲名浪費了好幾支箭的那個傢伙難道不是你嗎?你是不知道這樣一支箭有多貴嗎?!……
不過,至少今天這一戰,這些“挺不錯的小玩意兒”,還是免費提供的。
箭射到第三波,以岩石爲身軀的黑巖矮人已經如驟風般衝下了坡地,橫掃向戰場,對身邊一片混亂的小惡魔根本不屑一顧,最多順手砍上一斧頭,腳步不停,直撞向它們身後的高等惡魔。
沒有誰比他們更熟悉這些敵人,而那些再不能歸來的同伴的靈魂,需要更多敵人的血來祭奠。
柯瑞爾再一次舉起長劍,筆直指向前方,第一個策馬衝下坡地,而在他身後,精靈們的馬蹄聲幾乎整齊劃一,隆隆如戰鼓,沉沉砸向地面。
然而精靈的騎兵其實並不多,黑巖矮人也只有數百,這場戰鬥真正的主力,是人類。
不同的旗幟飄揚在精靈兩側,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在無數新舊不一的鎧甲上,照在無數長短不一的武器上,照着那銀光閃爍的洪流,怒吼着奔涌過荒蕪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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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這片戰場,西面茂密的森林裡,來自鹿角森林的精靈們輕盈地跳躍於樹木之間,檢查着剛剛佈下的陷阱,森林女神總是藏在密林裡的牧師們則持着木質的長杖安坐於樹梢。納西安達的聖職者全是女性,從不穿白袍,所有的牧師也同時是戰士,一身綠色的輕甲和背在身後的弓箭,讓她們看起來與林間跳來跳去的精靈並沒有什麼區別。
向東,奔騰的維因茲河邊,水神的牧師站在法陣之中,耐心地安慰着身邊有些不安的年輕騎士:“您的父親並不會有什麼危險,至少,到現在爲止,一切都在我們的預料之中……”
而向北,在那兩扇與白鴉所創造出的地獄之門一模一樣,卻大了許多倍的黑門之後,隔着一片起伏的丘陵,陡然升起的山峰成爲天然的屏障,山峰之上,特里薩家族古樸而堅固的城堡聳立在高高的城牆後,披甲持槍的戰士烏壓壓站得到處都是,卻不見半點火光。
火,在這樣的夜晚,反而會矇蔽他們的視線。
又高又瘦的領主扶劍站在城牆上,小聲吩咐:“留意天空。它們之中有不少都能飛。高等惡魔即使身軀龐大也能飛得很高……”
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問他身後鬍子花白的騎士:“這句話我說過幾次了?”
騎士的鬍子翹了翹,像是忍不住笑,但語氣依舊恭敬又嚴肅:“說幾次都不算多,大人。”
同樣不再年輕的領主自己笑了起來。
他的左手按在箭跺上,手下是一本不算厚的小冊子,斯凱爾·蒙德用最簡單的線條畫出的惡魔依然形神具備,旁邊短短几句,描述它們的能力和弱點。
如果能贏得這場戰鬥,這本其實複製了很多份的小冊子,倒是能成爲頗有意義的傳家之物。
可他也很清楚,這場戰鬥,纔剛剛開始。而即使他們在這裡獲得了勝利,也並不是最終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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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座城堡再往北數百里,在接近塔馬蘭城的另一處平原上,一處宏大而精緻的宮殿裡燈火通明,披着暗紅和灰藍色斗篷的騎士們奔跑呼喊,如臨大敵。
一縷黑色霧氣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影中涌動着,拉成細細的一條,蛇一般溜過牆角,在片刻的逡巡後,從一扇裝飾華麗的木門下鑽了進去。
驚喜地發現目標真的就在眼前,黑霧重又散成淡淡的人形,撲向站在桌後的少年國王。
它已經沒剩多少力氣,但如果能抓到這一個……
少年擡頭看向它,眼睛極亮,卻不像是恐懼。
他藏在桌下的手擡起,將一根細細的銀管對準了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