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有一中年道人負手而行。初見時仍在山那邊趟過山澗溪流,掬一捧清流仰面止渴,再見時已站於終南之巔,道袍古樸超凡脫俗。他白麪少髯,神色恬淡,須上水汽猶未散去。
白芷喝退一衆狐狸,與那道人遙遙相對。
“陸道長,別來無恙。”白芷首先開口,中氣十足,強壓體內翻騰靈力。
那中年道人目光如炬,眼神略掃,便已心中瞭然,嘆道:“白道友,你自損百年道行,何苦來哉。”
“此事與你又有何干”既然被看穿傷勢,白芷也懶得僞裝,強行凝聚靈力。
陸道人見白芷色厲內荏,忙擺手笑道:“貧道可不會乘人之危,不過是瞧見山巔異像特來查探一下。”
白芷身後陣法凌亂,只殘餘幾顆靈石,其餘都已化爲粉末。陸道人倒是眼尖,稍一推算,神色立刻嚴峻起來。
“好你個白芷,貧道當年念你一身道行修來不易,天劫後放你一馬,你居然還賊心不死,妄測天機,你就不怕千年大劫落個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嗎?”
白芷冷笑,提聲喝道:“你個臭道士,當年要不是你,我夫君又怎會橫死。”白芷想起穆清慘死的場景,雙眸泛紅,泫然欲泣。
“自開天闢地來,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人妖結合爲天地所不容,你自以爲能瞞天過海,天道昭彰,豈會任你恣意妄爲。”陸道人鬚髮皆張,道袍無風自動。
“此番你用搜天秘術自毀百年道行,五百年後的天劫便再無一線生機,當真是自誤!”
兩人氣氛已降至冰點,隨時可能大打出手。倒是陸道人居然又強壓下了火氣,估計是被自己之前所說的話給束縛住了。
“尋常凡人只要不是魂飛魄散,轉世重生一般都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爲何我夫君在五百年後才轉世。”白芷拋出心中疑問。
聽聞此話,陸道人心隨念動,默默掐指籌算,忽有晦澀波動從心底泛起。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遁去的一如游魚般終難捉摸。
少傾,終南之巔異像連連。那上弦月忽然消失不見,天色轉而晦澀陰沉,大片黑雲似被巨龍吐出,愈演愈烈。百獸哀鳴逃竄,似有不可抗之力干擾世間。黑雲壓頂,幾乎將此山巔吞噬。
此時的陸道人終於不堪重負,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面如金紙。顯然受傷極重。他頹然盤膝坐下,默默吐納調息,半晌纔開口,臉色苦澀:“天道無情,真不是我輩能妄測的。”
此時的白芷也是默然無語,這陸道人跟她在三百年前就認識,當年他還是及冠之年,人類修煉本就得天獨厚,三百年後修爲更是遠超此時的自己。連他都遭到如此反噬,可見這天道大有玄機。
白芷並沒有什麼負罪感,見陸道人終於起身,微微頷首道:“有勞道長費神推算了”說罷便要拂袖回洞府。
陸道人道行果然深厚,此時臉色已恢復如常,稍顯蒼白。他乾咳一聲道:“不知府上還有桃花釀不?”
白芷臉色一凝,桃花釀可是她的寶貝,清澈甘冽,飲之忘憂,亦可增進修爲。這道人臉皮還是那麼厚,真以爲這樣能換一罈。
“三百年前你偷看我洗澡之事就此揭過”說罷,白芷頭也不回,徑直回了洞府。
陸道人此時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起先無常,估計是年頭有些久了,等到他回憶到妙處時,臉色變得赤紅,如飲酒上頭。三百年古井不波,此時就像被地熱催生出了溫泉,汩汩的涌動不休。道心差點動搖時,又聽聞師尊訓斥,“後山面壁十年”,方纔及時醒悟。天人交戰的那幾秒鐘,度日如年,此時汗如雨下,臉色頹然。好個白芷,一句話差點把這不世出的終南隱修給廢了。
見洞府禁止開啓,恢復山壁模樣。此時陸道人也無心逗留了,這狐妖魅惑人心的本事一流,以後還是少見爲妙。
剛纔她提到穆清五百年後才轉世,其中應該大有隱情。陸道人半隻腳已經踏入天人門檻還遭此反噬,可見...
陸道人擡頭看了看天,黑雲已如海市蜃樓般消退,他抿了抿嘴,還是閉口爲妙。
清風拂過,人已不見蹤影。
等弦月從雲中探出腦袋,山林百獸歸巢,樹靜風止,終南山又恢復往日靜謐。
翌日,終南後山密林深處,白芷垂首而立,白衣素裹,在她身前立着的赫然是一方墓冢。
白芷在此爲夫君立碑,祭奠亡魂。她終於找到了穆清,那是在五百年後的時光長河之中。此時人冢相立,一種別樣的情緒蔓延。五百年後白芷必須渡劫,這是命數,無法更改。渡劫成功飛昇證道,從此天人永隔。渡劫失敗魂飛魄散,甚至連陰陽相隔都算不上。
這是一個死結,白芷跪在墓前良久,始終想不到再續前緣的方法。她望着墓碑上穆清的名字喃喃低語,“也不知五百年後的你可還記得我。”隨即她又癡笑,笑自己荒唐。“如果我也能轉世投胎該有多好。”
白芷到酒吧街的時候,事實上已經晚了一個多小時,這對她來說也算家常便飯。今天這個局她很期待,倒是要看看那哥倆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所以她沒有準點赴約,不光從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也不能絲毫懈怠。
當她終於姍姍來遲,迎接她的是摞起來大概五箱的百威啤酒,這種啤酒是小支包裝,模樣精巧,價格卻比大瓶的還要貴些。
這是個包間,門一關很清淨。
穆青就坐在主位,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倒是呂大嘴把屁股挪了挪,抽了個椅子擺在白芷跟前。
白芷是誰,絲毫不懼。
穆青擡眼一掃,這妞還是那麼靚,不過這些都是表象。
“白芷,今天是個坦白局,可有膽量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