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來到了連湖山非典型肺炎救治中心。他是來看卓敏的。
卓敏感染SAS病毒的事是吳大姐告訴他的,電視裡沒有報道,醫院方面也沒有通知他。他知道了卻沒敢告訴岳父,也沒敢讓女兒瑤瑤知道。
吳大姐說,老李,你來看看卓敏吧,她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
李逵說,能行嗎?打電話她都不跟我說話。
吳大姐說,那是她心裡的彎兒一時還扭不過來,但是現在到了她最危難的時候你來看她,一切都會不一樣的,你來吧,我爲你們爭取見面的機會。
李逵就來了。
一面大大的玻璃牆隔開了李逵與卓敏。卓敏躺在一輛病員專用車上,樣子非常的憔悴。李逵拿起跟前的電話,他看到一個護士也把電話遞給了卓敏。
李逵說,卓敏,我來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卓敏一時沒有說話,李逵看到她的眼角有兩行淚水在涓涓地往下流淌。李逵的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沒讓淚水流出來。
卓敏終於說話了,卓敏有氣無力地說,瑤瑤好嗎?
李逵說,瑤瑤挺好的,就是老想你,這幾天你沒往家打電話,她就跟我鬧,問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你纔不往家裡打電話的。
卓敏的眼角上再次往下流着淚水,卓敏說,不要告訴她我感染了病毒。她會害怕的。
李逵說,我沒有告訴她。連爸爸我也沒有告訴。
卓敏說,我爸這些日子怎麼樣?前段時間他老覺得胸悶,我懷疑他是不是心臟有點問題,本來想帶他到醫院看看的,趕上“非典”就忘了。
李逵說,爸爸現在挺好的,自己拿點藥吃了幾次,說沒感覺了。他也是想你。昨天我去看他了,給他買了幾斤羊肉。不敢提你,一提他就掉眼淚。
卓敏又不說話了。
仍是不停地流淚。
過了好一陣子,卓敏才又開了口,卓敏說,真沒想到,發生了那麼多事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李逵看看卓敏,低下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卓敏說,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出去,如果能夠活着出去的話,有糧,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鄉下看看咱娘去,我想買身好衣裳給她送了去,我還想把她捎來的5000塊錢給她送回去,那錢捎來以後我沒有花,一直在銀行裡存着,只是沒對你說……老太太這輩子不容易,以前我實在是對不起她。
李逵還是說不出話來,但是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了。
卓敏說,有糧,你現在還想和我離婚嗎?我知道我傷透了你的心,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形像早就完了,所以,如果你還想離婚的話,我們就離吧,只要我能活着出去,我們就離吧。但是,可不是因爲苗玲的要挾離的,我不怕她要挾。是因爲我的錯誤離的,我做錯了許多事,我該有這麼一劫。自從來到這裡以後,我一直反醒自己,我終於明白,我錯了,我真的是錯了……
李逵淚流滿面。李逵說,小敏,你別說了,有些話不是在這種地方說的。再說你現在正在病中,醫生說不能說太多的話。所以,有什麼話等你康復回家以後我們再好好說吧。現在我只想對你說,我不會跟你離婚的,只要你覺得我還能做你的丈夫,我就不會和你離婚。我們現在正經歷着一場災難,我要與你共同戰勝這場災難。本來我到處貼了廣告,想把正在裝修的房子賣掉償還欠款的,可是現在,我不想賣了,我要把它留下來,等你康復了,等“非典”消失了,我們就搬進去,好好過我們的日子去。那幾十萬的欠債,你放心,我們一定能還上。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相信一定能還上!你就好好在這裡養病吧,我和瑤瑤,還有咱爸,都等着你康復回家。
卓敏嗚嗚地哭了。卓敏哭着說,有糧,有糧,我想讓你抱抱我,我想讓你抱抱我……
……
護士把卓敏推走了,李逵站起來目送着卓敏離去,淚水像決堤的河流般奔涌着。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衝過去抱住卓敏,如果不是玻璃牆擋着,他一定會衝過去抱住卓敏的。
一輛乳白色的轎車旁站着身穿紅色風衣的苗玲。她的眼圈紅紅的,表情很凝重。李逵走過來,她笑一笑,將插在衣兜裡的手拿出來,把一張紙條遞了過來。
苗玲說,李老師,這是卓敏給藥材打的那30萬元的欠條,所有被沒收的藥我已經從衛生局要出來退給藥材公司了。你只要把這張欠條撕掉,一切就都成爲過去了。
李逵接過欠條,內心涌動着不好說清的激動。他的腿發軟,就像房屋抽掉了大梁一樣,直想塌下去。但他還是挺住了。
李逵說,謝謝你苗玲,謝謝。
苗玲說,明天我就要離開沂州了。我想,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李逵說,你準備去哪兒?還去南方嗎?
苗玲說,我去雲南,你給我修改的那部小說《把**泡進茶裡》雲南人民出版社的《大家》雜誌看好了,約我去跟他們談談。這對我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我可能從此當一個自由撰稿人了。因爲我的下一部小說已經有了構思,叫作《把**泡進藥裡》。這本書講述一個搞藥品推銷的女子,從爲錢而墜落,到因失去愛情而覺醒的故事。
李逵看着苗玲,李逵覺得有許多話想說,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苗玲跟着沉默一會,又從衣兜裡掏出來一個小信封,說,這裡面裝着一張10萬塊錢的活期存摺,密碼是你的生日。你交給衛生局的那10萬塊錢罰款要不出來了,我找了好幾個關係都沒有要出來。所以,這些錢算我給你和卓敏的補償吧。
李逵把信封接過來又輕輕給苗玲放進了車裡,李逵說,謝謝你,但是這錢我們不能要。卓敏違反規定私自開門診,挨點罰是應該的,跟你沒關係。
苗玲說,你嫌這錢髒是嗎?那算了。可是……可是,我還是想請求你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李逵說,什麼要求,你說吧。
苗玲說,我想讓你吻我一下。我知道你不愛我,可是我很愛你,我想讓你最後吻我一下,讓我留作永生的紀念。
李逵想了想,走近苗玲,輕輕地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兩行淚水便從苗玲的眼角流下來了,她默默地打開車門上了車,然後又從車窗內探出頭來,她說,李老師,告訴你一件事,鄭照芝被抓了。
李逵略微有些吃驚。李逵說,被抓了?爲什麼?
苗玲說,詳細情況不清楚,好像因爲一樁僱兇殺人案,是鄭照芝僱兇把一個出租車司機給殺了。前天晚上殺的,昨天早上案子就破了。因爲死者的身上有一個小型錄音機,把兇手殺人前說的話全錄下來了。兇手說,你死了不要怪我們,是鄭照芝讓我們來的,誰讓你貪得無厭掙了她的錢還要敲詐她呢,我們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啊。聽說那個司機是鄭照芝的情夫……
李逵揚頭看看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苗玲說,李老師,我走了。
李逵說,現在“非典”這麼猖狂,你路上一定小心啊。
苗玲說,謝謝。我會的。
李逵說,到了雲南以後給我來個電話……
苗玲“嗯”了一聲,然後靜靜地看了李逵一會兒,流下兩行淚水,把車發動起來,徐徐地開走了。
李逵眼看着苗玲的車子消失了,開始一點一點地撕那張欠條,一直撕得不能再撕了,他揚手拋向了天空,天空立刻飄起了白雪。李逵的眼淚也隨之流下來了,且不停的流着,流着……
2003年“非典”流行時構思
2003年6月至2005年6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