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傘檐擡起,露出那張面容的時候。
“要說山海哪一家紹子米線最好吃……應該是窩吖挖——!”還在和人擺見聞的羅維眼珠驟然睜大,腦袋一片空白,聲調瞬間就走了音。
舒傑西瞳孔變成了一個圓,蘇紅豆,馬可就像是見到鬼一樣,瞠目結舌的看着那個人撐着傘過來了。
本來聚精會神聽着他們講事情的周圍七八個人,都詫異的循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很明顯在這種目刺下首當其衝的喬麥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幹啥了,然後他扭頭朝程燃看了一眼,心想難不成是因爲這個轉學生?
但這些人怎麼知道他轉學過來的啊?
就在一羣人想詢問“這誰啊?”“是哪個?”的時候。
馬可咋呼道,“程燃!!……”
“……你怎麼在這裡!?”
“啊……”程燃也已經看到了他們,朝他們招招手,“我打醬油的,路過而已。”
四個人這個時候腦袋裡只同時恍過一個念頭,“你豁別個(你騙誰啊)!”
……
報到第一天有不少的事情,繳費的時候,班主任孫暉直接對姜紅芍道,“紅芍,還是延續老班傳統,你直接當班長。其他班搞什麼選舉,我們怎麼搞結果其實都差不多。”這個時候班上也不講究什麼民主,大多都是班主任直接指明,不過孫暉說的也是事實,作爲有不短教齡的班主任,早積累了不少經驗,在十中這種地方,男生班長其實不太好混,不是威望特別足的,大家都不會打你錢,女生,特別是漂亮的女生,成績又好,那威信是妥妥的,大家一般也都很給面子。
姜紅芍用了一年了,分班根據姜紅芍意向,孫暉也把她召進自己理科班來,這個平時能幫到自己不少的班長還打算接着用。
結果孫暉倒是注意到姜紅芍好像心不在焉,不一會副校長張婷進來找她,給她假期社會實踐的資料獎狀,姜紅芍就出去了一下,孫暉看着她的背影,這個時候轉過頭,發現報了名在座位上等着發書的班級不少學生,那眼珠直勾勾的朝門外望去了……
孫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心想這羣兔崽子,個個看女生的精神頭很好嘛,看來還是題做少了啊……
“負責講解這一塊的趙館長說你講解的非常棒,特別是那天對外賓那一段介紹,幾乎比得上專業水平了……榮譽證書給你,到時候你還要寫一份個人心得體會交到我這邊來……”
“好的。”姜紅芍拿着獎狀,停頓了一下,然後道,“假期委託的事情,謝謝你。”
當時在博物館張大千館擔任志願者的時候,姜紅芍出面讓張婷安排程燃調班……其實後面想起來,姜紅芍也覺得那天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是有些魯莽了。不過也怪程燃吧,若他不是一門心思想給自己來個什麼“驚喜”,她也不會還施彼身的給他來個“驚嚇”。
這件事竟然讓副校長出面安排了,這個時候道個謝是應該的。
張婷若無其事的笑了笑,“幫助同學是很好的事情嘛……這個叫程燃的學生是個轉學生吧,成績很好啊。來了嗎?”
“可能等會到吧。”
張婷讚許點點頭,“紅芍,以後在學校裡還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了。還有啊,都說了多少次了,在外人面前你叫我張老師,私底下,你怎麼叫你陳嬢的,我和她那關係好得很,你叫我張嬢就是了!”
等一臉笑容的副校長張婷走了,姜紅芍覺得……頗爲無奈。
她這個時候在教室外的過道上,屬於井字教學大樓的內圍,紅色立柱之外就是陽臺,下面就是中央銀杏苑和底樓的走廊通道,只要探頭從陽臺看下去,就能一覽無餘。
今天從進校到進入課堂,她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就是在昨天,她也面色如常。
今天早上起牀換洗,她跟自己說,老朋友見面而已。
而且這個老朋友自以爲是,不自量力的想搞惡作劇弄什麼驚喜,她要“驚嚇”他一回。
於是抱着這樣的心態進校,姜紅芍很是胸有成竹。
要是在學校報名的過程中不經意碰上了,那就他運氣不好囉。看到自己不受震撼打擊,大約他也就如霜打的茄子耷拉下去了。
或者就在教室裡,等着他進入給他一個漫不經心的伏擊——一臉“我早知道等候多時”的表情就能讓他進擊的騎兵鋒線全盤崩潰。
結果偏偏這個時候張婷把她叫到了門外面去……站在了走廊上面。
她自進校以來就從未回頭。
但這個時候,重新又走回走廊了啊……怎麼會有這種安排?
她旋即兩步來到走廊邊緣,手扶在水泥護欄上,然後快速朝外望了一眼。
心速做賊一樣突然上升。
隨即是極大的放鬆和虛無的空落感。
一無所獲。
什麼都沒有……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
姜紅芍回過頭來,這個時候外面下着雨,淅淅瀝瀝,地上銀杏葉落滿地。第一次有深刻感覺到時空的距離,是小學時候漂洋過海到太平洋那頭的美利堅姑姑那裡做客,雖然姑姑在洛杉磯,她那次過去,教育優先,旅遊排後,當時帶着她去了各個藝術館大學參觀溜達,在伯克利加州大學分校的時候,因爲學校沒有圍牆界限,粗心的姑姑在教學樓前停車下來帶她觀賞,還被一個好心華裔警察勸離,否則在學校裡停車就要吃罰單。
後面姑姑爲了壓驚帶她到金門大橋,在39號碼頭吃了巨大的螃蟹,晚上到了金門大橋觀景點,看到星火之下,點點帆船的燈光密佈金門灣。那時候她姑姑說,正對這片海洋此去一萬一千公里,纔是中國西南蓉城,過去蒸汽輪船發明出來得以讓人們正常跨洋旅行的時候,從那裡到這裡,也要歷經三個月的時間。
再後來,走的地方多了,看的事物多了,就覺得同齡人很難在一個步調上了,就好像很多人還在根據別人的口口相傳說一件事物的時候,親自體會過這件事物的她就知道那是有偏差的。因此有時候爲了適應周圍,只能刻意讓自己普通一點。但即便是這樣,伴隨着家庭情況的變化,無論在山海,還是蓉城,亦或者京城,身邊的環境也開始多了許多言不由衷或者猜不透心思的人們。
因此那個時候她明白,其實人與人最遠的距離,還是在於心靈。
再後來,初中畢業前夕遇到了那個男生,很是特別,後來自己居然還跟他誤打誤撞破了一樁綁架案,回想起來也覺得後怕,但當時卻很是沉着冷靜,不過帶來的後果卻是很糟糕的。
家族的壓力介入,她要離開,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分離。當這一切真正來臨的時候,其實少年人之間那些豪言壯語,也只是當時聊以慰藉的一時發泄而已。真正要面對的,是割裂開來的不同生活。
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是會隨着時間距離和各自的際遇,越行越遠的,直至彼此難以望其項背的。
她在蓉城十中,曾一度想過程燃走進來的那一刻。
在有恢弘落日的時候想過,在有瓢潑大雨的時候想過,在天不亮的清晨教室裡白熾燈嗶嗶啵啵亮起的時候想過,在校外大葉榕下駐足的時候想過,在自己家陽臺看着夜晚的白鷺洲頭想過。
但那些僅僅是想過。
最後往往所看到的往往只是無邊的晚霞,陰沉的雨線,還有人來人往卻始終難以辨認的面孔,亦或者是墨黑烏雲深重的天穹。
電話和信件所能聯繫到的……好像是那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
就像是自己守着一座孤城。
……
然而現在告訴她他就要來了,其實在先前的一刻,還是有不真實感的。好像只是在夢裡,看上去真實得可怕,可醒轉後的反差才更致鬱。
甚至這個時候姜紅芍還傳來一種感覺……
所以……不是真的吧?
姜紅芍的頭再度探出,往走廊瞰下去的時候,只是一瞥,就看到了走進天井的過道,收了傘的那個男子。
程燃收了傘,結果乍一回彈的傘骨將水珠濺了臉和衣服,他伸手擦了擦,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那一瞬間。
好像無數的畫面都洶涌而出。
在山海的環湖路,自己坐在他自行車後面抓着他白襯衣一腳逆風下坡的時候。在大山森林裡,他讓自己“脫衣服!”的時候。在黑龍潭面對歹徒,他衝下去大喊“大壯賣紅苕!”的時候。
一幕一幕。
隔離牆後面,她和自己塗抹文化牆的時光。畢業前夕,在山海市府小院裡補習的茶香。畢業時行走在路上,跟自己說會來十中找她的玩笑。在自己下樓下唱歌最後又逃跑的狼藉。
他們在電話裡聊着彼此身邊發生趣事的夜晚,假期驪山上他們牽手的登山小徑,回山海一中她坐在他的桌位旁邊的光陰。
一幕一幕。
像是破閘的洪水。
程燃不說,但姜紅芍也知道程燃的個人和家庭情況,所以當程燃在那個夜裡說會來蓉城十中的時候,她其實認爲那是他最不成熟的時刻。像是不願意分離的豪言壯語。
激奮人心,卻於事無補,還顯得傻乎乎。
然後她所接觸到的那些家裡人有意無意跟他講述的認識的成年人之間的故事,那些概括述說起來可以說“造化弄人”的一個個事例,都是比那些羣山和黑夜更遙遠的阻隔。
所以當這個男子出現在這片雨線的世界中,他收傘的動作儘管看上去有些不好看和狼狽。
但放在此時的姜紅芍眼裡,卻是有那麼一瞬間的眩暈和迷離。
遙遠的山海,那個少年當年“你先去蓉城十中,我後面來”的一句話。
而如今伴隨着這個承諾,他踏足此地,如驅散了那些緘默長夜和恆久孤寂的一道光。
塵盡光開。
照破山河萬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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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乎細節,寫得很慢。這章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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