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有時候也會想起伏龍創建的前前後後,恍若隔世。
他還記得當年在山海財貿院讀書的日子,那時候總是有無限大的夢想,可以恣意的設想未來,即便一無所有,可這世上又有什麼東西能絆住你白日夢幻想的翅膀?
那時候一羣哥們兒勾肩搭背,輪流就着兩毛錢買來的一瓶啤酒吹瓶子,一支菸遞來遞去分享,各自摩拳擦掌,自認爲讀了財貿專業出來的大學生,未來必然有一番大展拳腳的機會。
那時候的大學生也真是翹,甚至工作都不必發愁,本地都直接搶完了,這不趙青畢業就分配到了國企華通公司,其他的同學也各有機遇,甚至趙青才知道其中有好幾個都是蓉城這邊的高幹子弟,讀了書直接家裡找了關係就調入了省城。
這之後每年同學都有聚會,蓉城的也會回山海,畢竟多年革命友情,大家最初那幾年還是其樂融融,混的好的講解省城的見聞,城市的發展和日新月異的格局,那時候大家沒覺得有多大差異,而趙青在這之中也不覺得低人一等,農家子弟憑藉自己的努力終於捧上了鐵飯碗,成了吃公家飯的一員,更別提還娶了個單位上的姑娘,放哪裡都足夠驕傲。
那還是華通公司效益好的時候,身爲其中職工的他被人打聽普遍高平均千把塊錢收入之時,雖然他不以此沾沾自喜,卻也能從不少同學的羨慕眼神中收穫幾分虛榮。
但隨後國企倒閉潮,華通公司體制僵化轉型不及,僅靠代理沒有自己拿得出手的產品,被市場拋棄,連續幾個月發不起工資,內部更是千瘡百孔,趙青也忽然發現,曾經那個在學校裡認爲一身本事出來什麼事都能幹成的自己,怎麼突然之間好像就英雄氣短?
豪情壯志是什麼?怎敵得過生活的煎熬?
孩子要輔導費學費,單位要集資建房,必須拿出建房款,總不能拖家帶口一輩子給租住房付租金?於是咬咬牙拿出積蓄再向親戚朋友借款把房款交了,雖然欠着款,但總算有一個腳踏實地的家了,總算能給自己那不省心的孩子有個安穩的窩,有奔頭心裡就踏實,但交了房又要裝修款,前賬尚未還清的自己,只能硬着頭皮找本就對女兒找了農村男不滿的岳父岳母借錢。
好在岳父岳母雖然沒給好臉色,但卻是爲了自家女兒和孫子,錢還是拿出來了,雖然受了針扎心般的冷遇,但作爲大老爺們兒仰起頭也終究沒讓眼窩裡盈眶的眼淚掉下來,前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不顧爹媽勸誡跟了自己的老婆,後面就是和每月工資息息相關掛鉤的項目和業績?你自己哪還有退路?
說來可笑,以前一無所有的時候可以恣意妄爲對未來設想,現在有家有業,卻突然之間發現想象力的翅膀被拴住了。
曾經夢想可以無窮大,而現在卻發現了“侷限”在哪裡。
侷限就在那裡,以前一想就會覺得振奮憧憬的事情,現在想一下對照的就是一盆冷水潑進現實,澆淋到心肝脾肺腎冷透。
曾經的那些意氣風發,曾經的那些敢叫日月換新天,到頭來,會覺得自己最大的願望,竟然成了拖家帶口的熬完大半生。
所以他才很清楚的認識到,程飛揚創立的伏龍意味着什麼。在他兒子小石頭心臟病突發趕往蓉城手術時程燃拿給他的二十萬意味着什麼。
這其中的擔當和溫情。都讓趙青不至於對這個世界失望。
這回程燃在股市上的操作,從宏觀角度,趙青所看到的,就是他咬着莊家的漲跌線,不停的補跌追漲,吃掉一個又一個的漲幅,對盤的理解和掌握程度,讓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種神秘力量。
好像那個少年已經掌握了財富的密碼,吃透了呈現經濟規律的證券市場,成爲了超然的存在。如果程燃有足夠的錢,那麼趙青不敢想象,他能夠從這裡面掀起多大的風雲,恐怕根本不弱於這些浩浩蕩蕩引領股價的大規模基金主力。
他幾乎下意識想到了那個在同學會上面混得好頤指氣使的老總同學,動輒說起如今的掙錢潮流,開口閉口談富人思維,談與人相處和結交。甚至說起自己進一些老闆圈子,買高爾夫球裝備都花了幾十萬的“軼事”。
這些年,同學聚會也再不是當年的單純了,今年在蓉城聚會的時候,氛圍也變了,有的人變的偏激,有的人高傲,有的人話裡藏刀,有的變得很易怒,人們開始恭維其中混得好的,而大手一揮買了單的人,卻又要受到背後“好了不得!在我們面前顯擺什麼!”的指摘。私下的小圈子聚會中,當年含着金鑰匙如今大有作爲的,或者儼然已經乘風而起成爲某某老總的同學,如今也開始表現得高人一等起來。
想到他們說起的讓人高川仰止的掙錢手段,那些覆雨翻雲的事蹟,在趙青如今看起來,相比起那個少年,都可以付諸一笑了。
而他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面對這些都顯得清和起來,不像是其他人那般懷着妒忌,羨慕,卻還要摻雜幾分討好和諂容。
想來這也是好像他如今不受那個圈子歡迎的原因。
可也沒有辦法。
當你看過鷹隼是如何掠過長空。
那麼你也就不會再爲麻雀的撲翅而感覺驚奇。
那場滬深證券市場裡的搏殺還在繼續。
6月的幾個交易日,當趙青把18.8元買入的湖山置業以24元左右出貨之後,這支1200萬買入的票淨賺三百多萬,程燃的股票市值和手上的現金總和已經攀向了5000萬。
這波行情還在繼續,交易日每天的股市都在瞬息變幻……
……
除了對股市的關注之外,程燃開始不得不爲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下功夫。
六月初的時候倒是突發了一樁意外,作爲十中“文明禮貌月”,櫥窗牆那邊有值日生負責各自班級的板報牆,爲了方便擱東西和休息,有的班級搬了幾張凳子在那邊放着,五班負責的是郝迪和另一個女生,本來一個約好一個辦下午,一個辦第二天中午,那天結果郝迪中午辦完了板報後以爲凳子沒有收,結果誤搬了旁邊十二班的凳子,誰知道捅了馬蜂窩,十二班當時辦報的人把凳子攔回來,第二天一羣人有男有女,專門把郝迪叫出來,就在五班外面的走廊上一頓言語辱罵。
郝迪和十二班的結仇其實早已有之,原因是喜歡一個十二班的風雲人物,對方曾經在文藝匯演上彈得一手好鋼琴,平時比較內向,不多說話,屬於很“憂鬱氣質”那一類,這類男生一般其實都很受不少女生歡迎,只是大多數都不好說出口。
偏偏郝迪是個開朗外向大嘴巴的性格,經常愛和朋友大咧咧找上對方,各種調戲,結果一度引得十二班女生很護草的反感討厭。
找到這個機會,十二班哪還不趕緊口誅筆伐,所以哪怕大皮帶的郝迪,當時也就站在走廊這邊,被十幾個男女生圍攻,都是所謂的“小偷!”“竊賊!”“不要臉……”各種說辭。
郝迪都好像是被這番劈頭蓋臉的辱罵給罵懵住了,怔怔站着。旁邊不少圍觀者帶着疑惑不明就裡或者似笑非笑的神情。
等到這幫十二班的發泄後散去,郝迪才木訥的回到教室。
程燃當時在桌子上埋頭做題,只覺得外面很吵,隨後才陸續聽到了傳進來的信息,張平從後門走進來的時候剛好前門那邊發生的事情才結束,他把剛從樓下買的一些東西放程燃面前,又看着郝迪從門口進來,一臉茫然,“怎麼了?”
面色漲紅的郝迪坐回他們前面的座位上後,忽然頭埋進雙手肘彎就哭出聲來。
等到從周圍拍她肩膀勸解的人口中得知了經過後,張平驀然爆發了,“太他嗎欺負人了!”
然後他二話不說衝出了教室,這個時候正是打備課鈴時間,張平上了樓到十二班,就着十二班關閉的後門就是一腳,發出幾層樓都聽得到的巨大的迴盪聲,整個薄鐵皮門都直接踹凹陷進去。
等十二班的班主任衝出來後,張平頭也不回跑了回來,正和門口處的章隅撞了個正着。
等到張平坐回自己座位的時候,章隅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張平給程燃說事情經過的時候,無數人正朝他們張望。
下了課後就有消息傳進了五班,說是那一腳把十二班的門都給踢壞了,十二班知道是五班的人,卻不知道是誰。據說十二班班主任直接找教導主任去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殺過來。
衆人都同時想到一個可能,對張平道,“完蛋了,章魚知道是你!”
果不其然這件事在年級上傳開後相當惡劣,十二班氣急敗壞的班主任沒過多久就和教導主任過來了,進五班找人指認,直接打斷了兩節連堂講課的章隅。
教導主任把事情說了一遍,讓踹門的人自己站出來。
張平這個時候纔有些後怕,所以十二班班主任和教導主任喊的時候,他沒有動靜。
教導主任這個時候看向章隅,“章老師,上堂課也是你的吧,打備課鈴的時候誰出去了?你是知道的吧?這個學生性質太惡劣了。”
章隅點了點頭,目光向程燃和張平的那個方位看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左側那邊的姜紅芍突然站了起來,於一線幽靜中道,“是我做的。”
五班一陣譁然。
衆人看着姜紅芍清雋的面容,一時心裡翻江倒海。
教導主任也懵住了。
十二班班主任想到上節課那嚇了他一大跳的一腳,還有自己衝出教室隱隱看到的人影,道,“不是你!是另外的人。”
程燃屁股動了一下,站了起來,“是我做的。”
然後隨即,身邊的張平也驀然站起來,“不是他,是我!”
一片寂靜後,那邊的劉景瑞站了起來,“不是他們,是我!”
然後是一個又一個人,相繼而起,“我!”
“是我!”
“是我纔對!”
不少女生眼睛一下子都晶瑩了。
……
看着班上一半人站起來的這幅畫面,教導主任再次看向章隅,“章老師,是她嗎?……是他們嗎?”
在全班近乎於屏息的瞬間……章隅搖了搖頭。
“我沒看到。”
“你……”十二班的班主任鬍鬚都抖起來。
教導主任只好嚴厲的掃視衆人,“爲什麼踢別人教室門啊?”
姜紅芍看向對方班主任,“因爲搬錯了凳子,他們班到我們班辱罵我們的同學……太過於欺負人了吧!”
那趙姓班主任愕然,哪裡想得到姜紅芍居然如此理直氣壯。
“胡鬧!”
教導主任皺眉,“這算什麼事,都是胡鬧!”他又轉頭對十二班班主任道,道,“老趙啊,你也管管你的學生!”
那趙姓班主任噎住,他當然已經在教導組辦公室,知道這個常年位居年級第一的女生,而且面對整個班因爲她的同仇敵愾,眼下還能怎麼樣?
再加上只聽教導主任瞬間轉變的口風和那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勢,他不能不懂狀況的不依不撓槓上去,那後面誰都下不來臺。
眼下只能擺出以往的威嚴模樣重重點頭,一副“我算是找了你們麻煩,你們好好消化”的神態轉身走了。
教導主任交代兩句離開後,只是現在的整個五班倒不是看向一個人擋在前面的姜紅芍,而是望向那個白皙病癆臉的“章魚”。
章隅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的面無表情,“我們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