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寂滅的時空中不知飄蕩了多久,大衛斯文森忽地眼前一亮,意識甦醒了過來。
寂靜的夜晚裡,一間病房出現在他眼前。
爲什麼他知道這是病房?
這太簡單不過了,燈光明暗閃爍的監護器、呼吸機、腦電波檢測儀……
這些東西也曾在他身上長期佩戴過。
牀上躺着一個不知生死的黃皮膚少年,離牀的半空中也躺着一個魂體,和牀上那少年長得一模一樣。
這詭異的場景讓斯文森有些驚悚。
不過轉眼間他便自嘲的笑了起來。
大家都是魂體,有什麼害怕的。
半空中那具年輕的魂體躺着一動不動,難道魂體也會睡覺?
斯文森好奇的飄了過去,但見半空中的魂體也和牀上的身軀有着一點區別。
牀上的少年緊閉着雙眼,而半空中的魂體卻是睜開着眼睛,兩眼無神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也和自己的狀態也有着一些區別,少年半空中的魂體與身體還有這絲絲縷縷的聯繫。
肉眼可見的藍色絮狀物聯繫着肉體與魂體。
這樣的狀態,斯文森也曾經歷過,在將死未死之時,他也同樣如此。
“Hello?”
“Hey!Child!”
第一次見到和自己一樣狀態的魂體,斯文森倍感親切,揮手向着這少年打着招呼。
畢竟人類是有社會屬性的,哪怕是變成鬼魂,也是不喜歡離羣索居的。
不過,半響,斯文森也得不到半點回應。
看來是已經陷入了永眠之中,一同當時自己剛剛從醫院甦醒過來一般,周邊的魂體也是這番模樣。
斯文森長嘆一聲,扭頭看了看牀頭的卡片。
雖然上面的字,他是一個也不認識,但並不妨礙他知道這是華國的文字。
方方正正而又古老的象形表意文字,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華國字在大規模使用着。
看來自己是到了那個古老的國家了。
不過看到入院日期時,斯文森嚇了一大跳。
2004年3月27日!
我的上帝啊!
這個孩子躺了這麼多年了?
斯文森同情的望着半空中那個年輕的魂體。
現在是2021年,而這年輕人已經整整躺了17年了。
唉……
忽地斯文森瞪大了眼睛,發瘋般在房間裡四處竄着,尋覓着什麼。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他的嘴裡不斷的唸叨着,直到看見了房間的掛曆,這才止住了腳步,魂體顫抖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掛曆上的時間,赫然便是2004年4月!
斯文森皺起了眉頭,苦苦的思索着,自己上次合上眼睛明明是2021年5月,怎麼再次睜開眼睛卻是2004年?
如果不是曾經觀摩過舒馬赫躺了幾年的變化,他也是不知道,人即使是在‘植物人’狀態下,身體依然會衰老或者成長,不會一成不變。
而面前那具年輕的軀體告訴他,這完全不可能是躺了10來年的狀況。
時間前進17年,斯文森可以接受,畢竟作爲魂體,一睡睡上幾十年一點也不稀奇。
但是時間逆轉17年,這……
這不科學!
完全超出了量子力學的範疇。
或者說,這不是三維空間的科學。
而是加入了時間的概念。
不過隨即,斯文森便苦澀一笑,自己都變成了魂體,哪還有什麼科學可言?
“泥猴!泥吃了嗎?”他在腦海裡回憶了一番,用蹩腳的華國語言再次打起了招呼。
剛剛自己用的是英文,可能這孩子聽不懂吧。
斯文森和華國的學生們學過幾句簡單的華國語言,打招呼自然是必學的。
至於爲什麼華國人打招呼,非得問吃了沒,這點斯文森也是好奇的探究過原因。
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很是沉默。
長期的食不果腹……
而這一切的是誰造成的,斯文森只能視而不見。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記住,華國人打招呼是“你吃了嗎”。
讓斯文森沮喪的是,還是沒有得到迴應。
他眨巴眨巴眼睛,走進了幾步,伸手推了推半空中的那具魂體。
有點不甘心啊。
斯文森想找個同伴,現在這樣無人可以交流的狀態,讓他覺得有點生不如死的感覺。
畢竟除了是一個投資家以外,他還是個老師。
真要是讓他閉嘴,比殺了他還難受。
咦?
怎麼回事?
走近一看,斯文森驚訝的發現,面前少年的魂體,並不齊全,在腦後出現了一個凹槽。
如果不是仔細觀察,他也沒有注意到,在少年魂體與肉體那絲絲縷縷藍色絮狀物之間,有一部分物質正在從少年腦門凹槽處不斷的流出,而空中另外一些物質正在不斷的進入,彷彿是在修補着什麼。
這樣奇異的場景,讓斯文森有點理解不能。
難道‘植物人’的恢復,是這麼一個流程?
當流入大於流出,則是向好的方向發展?
而流出大於流入,便是情況變差?
這樣奇特的場景,讓他不禁想起了華國學生們閒聊時,曾經吐槽的一個人物,“瘋狂水池管理員”。
一個水池,管理員往裡面注水需要3個小時才能注滿,往外放水需要5個小時才能放幹,請問同時注水和放水,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將水池注滿?
全天下的人看到這道題目時,都覺得這個水池管理員有毛病,一邊注水,一邊放水,這是人能幹出來的?
斯文森笑了笑,向前探出手去,擋住了物質的流出。
人類的活動,到底是因爲想動後而行動,還是因爲先動了纔出現想要動的意識?
特別是在本傑明·利貝特的‘準備電位’試驗結論面世後,這完全動搖了人類行爲的準則。
人類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和道德責任?
斯文森知道,這個問題折磨了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神經學家已經二十多年了,到現在還是沒有定論。
所以這並不妨礙他做着這樣的舉動。
倒不是他出於一片好心,在幫忙修補少年的魂體,而是男人的探索欲。
男人至死都是孩子。
孩子認識世界的第一個方式,不是用眼睛觀察,也不是用小手去摸,而是用嘴巴探索。即孩子用牙齒和舌頭,來滿足自己的心理慾望,並構建自己的大腦。
而孩子認知世界的第二步,便是通過手指的觸感,透過多元的觸覺探索,有助於促進動作及認知發展。
明明都是初吻,而男人通常管不住手,這也是一種探索的本能。
所以,在一定的概率下,男人被扇耳光,雖然是必然的,但也可以通過上述試驗的結論來獲得女友的原諒。
科學都無法解釋的事情,怪我咯?
當斯文森的手指探出,去阻擋少年腦部物質的流出時,他卻陡然一驚。
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慄,讓他全身都顫抖了起來。
這種感覺……
太舒爽了!
甚至比自己年輕時,囚於心愛的姑娘還要來得酣暢淋漓。
這感覺讓人有癮,斯文森不自覺的將自己的整個手掌覆蓋在少年的腦門上。
成癮,無論國內國外,都是一個貶義詞,甚至在學界會否定其實顯而易見的‘成癮性人格’。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每個成功者,其實都是成癮性人格。
否則哪來的那麼多持續不斷的內驅力?不過都是在內心慾望驅使下,從一個成功邁向另一個成功而已。
無疑,作爲這個世界最成功的投資家,斯文森也是成癮性人格,否則也無法解釋他年輕時的荒唐。
正當斯文森在享受着這難得的愉悅時,忽地他眉頭一皺。
海量的光影信息如洪水泄堤般向他涌來,強行的向他腦海灌去,讓他這個魂體迅速充盈起來。
上帝啊!
這是什麼!
是面前這少年的記憶!
斯文森感到了一絲恐慌。
這如同計算機在拷貝一樣,飛速的向他魂體腦海裡傾瀉着數據。
可自己的腦海不是計算機硬盤啊,而是魂體!
天知道進來的是記憶,還是靈魂!
萬一……
斯文森掙扎的想要把手拿開,卻發現自己的手掌被牢牢的吸附在少年的腦門上不得動彈。
持續涌入的記憶來不及翻看,他驚恐的發現,自己貌似要因爲承載不足,而再度陷入沉睡。
謝特!
華國真是一個邪門的地方!
……
當斯文森再次甦醒的時候,病房裡的一切如昨,少年依然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他鬆了一口氣。
好懸!
差點就永眠了。
不過……
永眠不永眠,對於自己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樣飄蕩在人間,對於已經活了60來年的他來說,沒有什麼樂趣。
斯文森在房間裡四處張望着着,百無聊賴。
望向牀頭時,他心裡一陣憐憫。
從少年的記憶中,他知道面前這個少年叫做吳楚之,也知曉了他那21年的短暫一生。
可惜了,這個少年。
生命還未開始綻放,便已凋謝。
不過,似乎也不是那麼多可惜。
有些人就算活到了80歲,其實他在18歲時便已經死去,其餘的時光無非是呼吸、進食、排泄而已。
面前這個吳楚之也是如此。
斯文森自嘲的笑笑,年少的自己也曾這般。
如果不是艾瑪的出現和離去,可能自己的生命軌跡也會如此頹廢吧。
斯文森搖了搖頭,準備離開這間病房。
魂體,怎麼回到大洋彼岸呢?
能搭乘飛機嗎?
還是說坐船?
總不能飄回去吧。
就是不知道魂體需不需要簽證,畢竟這算入境吧。
開門的一剎那,斯文森扭頭衝着靜靜躺在牀上的吳楚之說了一聲再見。
而後,他的手,僵在門把上面,良久不敢推門出去。
斯文森緩緩的轉過身來,眼睛在房間裡四處打望着。
人呢?
吳楚之的魂體呢?
怎麼消失不見了?
難道在牀下?
趴在地上仔細搜尋一番無果後,斯文森盤腿坐在半空,百思不得其解。
剛剛還完全失去意識的魂體,怎麼會消失不見?
他不信邪的往牀頭的卡片看去。
沒錯啊,是叫吳楚之啊!
等等!
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認得華國字了?
吳楚之的記憶快速的在他腦海裡閃過。
一個荒誕的想法從斯文森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
難道?
我吞噬了他的魂體?
或者說是交融?
所謂的魂體,其實是承載記憶的意識?
斯文森的腦子有點亂,他飄到牀邊,望着牀上的軀體怔怔發呆。
熟讀聖經的他,很清楚靈、魂、體三者的關係。
作爲一個技近乎道的學者,這並不妨礙他對信仰的虔誠。
甚至,可以說,當一個人知識越廣博,他就會越相信,在這浩渺的宇宙中,有着那些神秘力量的存在。
宇宙的盡頭到底什麼?
是編制。
一個荒謬回答在他心裡浮現出來。
斯文森苦笑了一下,到底還是受到了吳楚之那份記憶的影響。
同時,他也從腦海的思辨中醒了過來。
自個兒又不是哲學家, 想那麼多做什麼?
望着即使蓋着醫院被子,也無法隱藏的魁梧身軀,斯文森沒有一點掙扎。
我特麼的也不是倫理學家,附個體又怎麼了?
站在吳楚之軀體的旁邊,他清晰感受到面前這具年輕的身軀對他魂體的吸引力。
遠勝於自己年輕時的強健身體,還算不錯的家世,至少不愁第一桶金的獲得。
斯文森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穿越!重生!
雖然2004這個時間點,也挽救不了艾瑪的生命,但是多少能夠彌補很多當年自己的遺憾。
無兒無女的斯文森,在自己軀體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裡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些酸楚。
該造的時候一心撲在事業上,待到功成名就想造的時候,卻沒有年輕時的那副軀體。
即使再充滿青春氣息的胴體,依偎在自己身邊時,那滿身充滿褶子皮的肌膚都告訴他,離開藥物,他站都站不起來。
其他的都不重要,擁有十來年信息差優勢的自己,哪裡沒有來錢的渠道?
吳楚之這副年輕扛造的軀體,纔是他最想要的。
而這副身軀,並不排斥他的進入,隨着他的靠近,牀上的那具身軀和他的魂體之間,也產生了藍色絮狀物的連接。
畢竟此刻他的魂體裡,也擁有着吳楚之的魂體。
斯文森沒有半分猶豫,向着牀上的身軀撲去。
哈利路亞!
讚美主的恩賜!
姑娘們,我,大衛斯文森,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