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由站在便橋與招呼站中間,被河風吹得心裡像結了一層冰。
面對自身進退兩難的處境,他總覺得王府的巫令太邪門了,便橋早不限行,晚不限行,等自己要過橋就限行了。他拿巫令沒辦法,開始責怪起自己來,仇由啊仇由,你明知鬼不可信,還把鬼臉扔河裡,是腦子進水了,還是腦子被風吹壞了?兩個鬼臉能買半月的米鹽呀,要讓風先生知道了,你還有臉回道德講堂混日子嗎?人家風先生開堂講課,就喝白開水,連一個鬼臉也沒有拿過呀!你把鬼臉扔河裡,太對不起風先生的信任了!
仇由越想越覺得心裡有愧,心情變得有點沉重起來。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腰包,發現裡邊只剩兩塊內方外圓的好肉。好肉是他拿雙倍鬼臉從屠夫與酒仙的手頭換來的新秦幣。這種好肉剛出爐,清一色的銅質案印有秦昭王即位的年號。他不敢拿來示人,更不敢送鬼。
只能當藏品帶在身邊,權當自我欣賞。
新出爐的好肉,造型與地方天圓的共識相吻合。
他收藏好肉的日子久了,總覺得好肉不止造型漂亮,設計者標上年號,還有爭霸天下的野心。他說不清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只能把好肉當成私品收藏。
相對天下的走向,他更關切自身所處的小環境。
不知王府出於何種目的,半月前在龍溪口碼頭貼出高價收購好肉的告示。風先生從中原遊學回來,在道德講堂上公開痛批中原戰事,認爲中原大國齊、韓、魏三國合縱攻秦,攻入函谷關,秦退韓魏部分城池求和,楚、燕、趙等大國駐軍觀望是個嚴重的錯誤。
仇由想摸風先生的底,頭回在公開場所,拍了風先生的馬屁。他說這個錯誤,20年前的合縱國已經犯過一次,函谷關是秦國的罩門,當年魏相犀首發動魏、趙、韓、燕、楚五大國與義渠合縱攻秦,也是燕、楚駐軍觀望,全靠義渠打敗秦軍。魏、趙、韓聯軍攻至函谷關中了秦軍的埋伏,反被秦軍打敗,血流成河,這次合縱攻秦變成一場笑話。
風先生說笑話一兩次不算晚,就怕笑到三四次就要當亡國奴了。
紅鼻子以王府的名義收購秦國好肉,在龍溪口引起不小的轟動。作爲旁觀者,仇由以爲王府想腳踏兩條船,把楚秦兩大國都當成靠山,當時也就沒有多想好肉的問題。
如今回頭細想,紅鼻子代表王府收購好肉好像總有點兒不對勁。按常理,王府尚未對外公佈好肉是貢國貢幣,其貢國身分就尚未生效,貢幣合法性自然也就無法生效。
直覺告訴他,紅鼻子拿王府的名義收購好肉,肯定是府裡有靠山。之前,他認爲這個靠山就是王爺。他在獵棚撞見王后與紅鼻子私交甚密,方意識到紅鼻子混入王府高層另有隱情。他不想引火燒身,權當沒看見。雲兒說紅鼻子和王爺是鬼戲迷,要他養成看鬼戲的習慣,以後好給王府跑腿。他對鬼不感興趣,每次拿到鬼戲門票,都送給火子。
火子每次看鬼戲回來,都會找到仇由把女鬼主角從頭到腳吹一遍。
開始,火子一直吹雲兒的鬼戲演得好。後來,火子去看鬼戲的次數多了,看鬼戲的胃口變了,改口吹何月白演的鬼戲好看。仇由沒到現場看鬼戲,不知誰演得好,無論火子怎麼吹,他都把火子的觀點當成耳旁風。直到火子迷上宮戲,改吹王后的鬼戲演得好。
仇由沉不住氣了,問你看鬼戲,有沒有看面子,拍馬屁的成分?
火子拍着腦門說,絕對沒有,王后的鬼戲有血有肉,演出了人情味。
仇由想看看王后的鬼戲,讓火子閉嘴。王后下鄉搞扶貧,他才收起想看鬼戲的心。直到晃山賽馬場開業,雲兒拿着門票找到仇由家裡,說王后與何姐同臺演鬼戲,你一定要去捧場。這時,仇由忙於寫碑文,天天累得手心發軟,想看鬼戲的心思早就淡了。
他不好直接拒絕雲兒,拐着彎兒說,有你的戲,我就去看。
雲兒打趣說,我是配角,怕你看不上。
仇由去晃山看了這場鬼戲才知道,雲兒演的鄭國舞女夏姬是女主角,何月白演的楚吏公申巫臣是帶着夏姬私奔晉國的假男主角,王后演的假楚王纔是鬼戲壓軸的反面配角。在這出鬼戲中,王后演楚王,有兩個角色,一個是楚莊王酒後佔有了夏姬的肉體,一個是楚莊王的接班人楚共王繼承老子遺願,長期呵護着夏姬客死他鄉無法解脫的靈魂。
這次火子沒吹王后,改口說雲兒演夏姬演得好,把兩個假男人的魂都勾走了。仇由說老子看鬼戲,不講鬼話,就戲論鬼,王后把楚王的壞與好演活了,比雲兒演得好。
仇由沒提何月白,是鬼戲中的楚吏申公巫臣因私情背叛楚國,拿晉國當籌碼勾結吳國報復楚國,他個人無法認同這種觀點。作爲貢楚的貢民,他認爲面對大是大非,個人私情小於公愛,也是一種負責任的愛國行爲。火子過便橋時,誇何月白是假男子,真情種。
仇由想踢火子兩腳解氣,又怕火子練的護體氣功,反傷自己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