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碎玉

這一箭有多快?只在呼吸之間。

等看到那道烏光,它其實已由二十餘丈開外的弓弦之上,飛抵大福艦李承運身前。

紀家軍這邊也有很多高手,卻都不及阻攔,只徒勞地發出一聲驚呼,眼睜睜看着那箭要將李承運穿胸而過。

與此同時發出的,還有“錚”的一聲琴響。

文笙盯着來箭,彈出了《行船》!

就在距離李承運不過丈許,那枝箭迎面撞上了驟然豎起的屏障。

兩下沒有發出撞擊的聲音,但那箭猛然停在了半空,箭身劇烈地震顫起來,泛着寒光的箭尖在氣流中一點一點鑽磨前行,試圖突破這股無形的束縛。

“嗡嗡嗡”,這聲音竟然蓋過了海面上的喊殺聲和文笙的琴聲,叫人爲之牙酸心顫。

文笙神情凝重,手上未停。

鍾天政這一箭蓄力已久,巨大的壓力令她額上見汗,幾乎承受不住。

《行船》擋得住嗎,文笙不是很有把握,索性向旁邁出一步,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李承運。

若音波的無形屏障破裂,這一箭最先洞穿的將會是她的身體。

這電光石火間的移形換位換來周圍數聲驚呼。

“小=心!”

文笙右手食指連挑三絃,食指抹,中指勾,跟一個半輪。

四指齊動,七根琴絃同時跳躍。

就聽着“錚錚”琴聲如數十顆玉珠一齊滾落地面,響成一片。

飛來鐵箭上附着的強大破壞力被氣漩抵消。越來越弱,堪堪在距離文笙尺許處後繼乏力,停了下來。

隔着面具和沉沉夜色。看不到此刻鐘天政臉上的神情。

但他顯是對眼下這情形早有預計,迎着紀家軍將士們零星射向他的弩箭,絲毫沒有退避閃躲的意思,前一支鐵箭剛離弦,回手在腰際箭壺上一抹,就又取了一支搭在弦上。

這一次,他鐵箭所向。正是擋在了李承運身前的文笙。

海面上大火熊熊,不過二十餘丈,彼此都看得很清楚。

文笙手捧瑤琴。神情肅然,默默望着對方。

鍾天政弓拉滿月,也在面具後頭注視着文笙。

對方的眉眼,口鼻。光潔如美玉雕琢的脖頸。纖細柔軟的腰身……

他拉弓的手忍不住有些顫抖。

對面的女子,看上去那麼的親切,她的一顰一笑全都貼合他心意,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像她那樣,足以叫自己銘記一生,可天意弄人,他們之間最終要像現在這樣,深海爲塹。遙不可及。

對於《行船》,鍾天政早已熟悉到銘心刻骨。他知道,剛纔那一箭,文笙硬接下來已經是強弩之未,他這時候只要手一鬆,必定可以穿透那層屏障,了卻一切愛恨,從此塵與塵,土與土。

那年寒蘭會上初遇,後來一同進京,他的種種算計,她說“阿政,上天有好生之德,把事情做得太絕多半是要傷人傷己”,秋夜裡的山谷他吹簫她睡着,他們在同樂臺上琴簫合鳴……

這種種過往在鍾天政眼前電閃而過。

彩雲易散,美夢易碎,終於要結束了……

紀家軍的將士悍不畏死,明知他是誰,還如飛蛾撲火般向上衝,想幹擾他,阻止他射出這一箭。

耳畔有似曾相識的胡琴聲響起,那是戚琴,一旁船上雲鷺飛身躍起,正向着他撲來,而元愷那邊,王十三也意識到不妙,虛晃一招甩脫了王五、王六的糾纏,想要趕上來插一腳。

鍾天政微一抿脣,穩住了拉弓的手,而後鬆開了手指。

這一支箭論聲勢有可能不及前者,但它自一離弦就帶着一種奇異的震動。

衆人眼見前頭那支箭還未完全卸盡力道,又一道烏光由那鬼公子弦上發出,齊齊驚呼一聲。

一瞬間不知有多少人暗叫一句“不好”,衝在最前的雲鷺、王十三當先做出反應。

兩人一擡手,就將兵刃擲出來,這時候,哪還顧得傷敵,先救自己人要緊。

但叫他們心中一寒的是,那支箭中途遇上《行船》的阻礙,突然變換了角度,在動盪氣流中竟似靈蛇擺尾,扭曲了一下。

“噗”的一聲輕響,它不但避開了直直飛過去的兩把鋼刀,還戳破了無形屏障,當胸向着文笙而去。

相較數月前,鍾天政身手變得更強,應對起《行船》來,也更有把握了。

太快了,站在文笙身後,被她以身體保護起來的李承運好歹在被俘前能上得馬,拉得弓,可面對鍾天政接連射出的兩箭,他心裡知道該閃避,該將文笙推出去躲過這致命一擊,手上卻反應不及。

鐵箭離弦,鍾天政不禁閉了閉眼。

在他的感覺中,時間突然變得很慢。

聽箭簇的聲音,好像十分順利。

不,是太順利了,文笙在那層屏障碎裂之後,竟然放棄了《行船》。

陌生的曲調乍然響起,這是什麼?

也是《希聲譜》麼,爲什麼他從來……不,他聽過,《希聲譜》裡的一首,一直不知是何用途,因爲曲調與《搗衣》和《探花》隱隱有相通之處,他將幾首曲譜都交給了胡良弼,叫他拿着和譚瑤華的感悟相互參照。

顧文笙出人意料地逃了,臨走前,她還殺死了胡良弼,這一首《希聲譜》自然也就落到了她手裡。

自己一下子沒有聽出來,是因爲這首曲子此刻只迸出幾個音來,並且曲調聽起來尤爲高亢。

鍾天政不由自感傷中猛地回神,心中泛起一陣寒意:她要做什麼?

文笙要做什麼?

鍾天政沒有聽錯,她正是要彈這首從未顯示力量於人前的《希聲譜》。

數月前在小青山。王十三曾經問她:“你彈的這曲子有什麼作用?我怎麼沒覺着開心呢?”

文笙回答:“它還沒到發揮作用的時候。”

這是真話,這一曲名爲《碎玉》,到它派上用場的時候。就意味着千鈞一髮,彈它的樂師願意傾盡所有,以命相搏。

丈夫處世,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放棄《行船》之後,奪命鐵箭向着她直直而來,兩丈。一丈,五尺……

銳風襲至,她預先感覺到了鋒芒的寒意。

就在此時。文笙右手五指齊動,這是她第一次以禁指碰觸琴絃,古琴在她懷中發出一聲高亢的悲鳴,七絃齊斷!

一股白色氣浪自文笙的手上噴涌而出。鐵箭堪堪飛臨至她胸前尺許。與這股濃郁的氣浪迎面撞上,竟然隨之四分五裂,碎成數十上百段,消散於空中。

衆目睽睽之下,就見那股氣浪猶未善罷甘休,以一種絕然的勢頭衝向了始作俑者。

這比鐵箭飛來可快多了。

鍾天政全然沒有防備,只來得及將弓一舉,做了個抵禦的姿勢。便被那氣浪迎面撞了個正着。

任你再高的武功也沒用,他被撞得仰面倒飛出去。直直穿過了船尾的火海,“砰”的一聲落入海中,濺起沖天水花。

四下裡爲之靜了一靜。

王十三當先反應過來,好機會!

“上,抓住鬼公子!”

可是這時候身後卻沒有人響應他。

王十三落到海中一塊船板上,回頭望去,只見古琴自文笙懷裡脫落,直直向着船頭砸去,文笙身子一軟,向後摔倒。

後頭的李承運一把抱住了她。

怎麼了這是?所有人腦袋裡都閃過一念:同歸於盡!

王十三站在那塊浮浮沉沉的船板上,一時不由地呆住,顧文笙看上去情況很不好,她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文笙和鬼公子的對決,竟是這麼一個結果。

元愷那裡和紀家軍衆人很快回過神來。

鍾天政受這一擊,到底死了沒有?大家都不清楚。

即使如王十三和雲鷺也知道,天這麼黑,周圍這麼亂,人墜入海中,短時間內想找到他,除掉這禍害怕是比登天還難。

而文笙這邊,李承運手有些發顫,去探她鼻息,好半天才鬆了口氣,不顧周圍亂成一團,擡頭叫道:“有大夫沒有?有沒有大夫跟來?”

李曹連聲道:“有,有!”

他真是慶幸此次來時,怕程國公有個好歹,把穆老神醫給捎上了。

穆大夫、戚琴、雲鷺一齊圍了上去。

李曹見後頭東夷人的戰船幾乎要咬上己方船尾了,哪裡還有心情糾纏,向着元愷等人那邊一伸手:“火箭開路,衝出去!”

元愷那邊親眼見着鍾天政被打落海里,生死不知,更加不願戀戰,被紀家軍這邊一衝,登時向四下散開。

李曹的坐船一馬當先,率領船隊殺出重圍。

後頭東夷船隊和元愷等人會合,大約需要交涉一番,確認身份,停下來沒有繼續追擊。

如此過了大約有一刻鐘,後船報告:海面上已經看不到對方船隊,大家成功擺脫敵人,應該是安全了。

李曹下令往離水方向回航。

這一趟衆人前往白州於泉港,雖是大功告成,順利救出了程國公李承運,所有戰船上都異常安靜,紀家軍將士們在等待着文笙的救治結果。

這麼久了,雖有穆老大夫親自醫治,文笙竟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李曹早將船並過去,上了大福艦。

這艘船是冰剎島的家底,海盜們用過,爲了裝得像那麼回事,船上還遺留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佈置擺設。

穆大夫正在艙裡救治病人,邊上只留了戚琴一位老人家幫忙,其他的人包括李承運在內都被趕到了船頭。

氣氛太過凝重,哪怕嘴賤如王十三,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

雲鷺憂心忡忡,嘴上安慰衆人道:“成巢大火突圍的時候,顧姑娘也是受了很重的內傷,便是由穆老大夫給治好的,穆老醫術如神,這次應該也無大礙。”

李曹嘆道:“但願如此吧。”

本來這時候他們應該和程國公混個臉熟,拉近一下感情,可文笙生死未卜,誰都沒有這個心情。

尤其李承運,文笙是爲他擋的災,一個姑娘家,以身體擋住了自己,倒在他懷裡,他這會兒心裡跟油煎了一樣,別提多麼難熬。

足足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穆大夫才自船艙裡出來。

大家先看他臉色,他沉着臉,看不出悲喜來。

王十三心道這個墨跡,死活給個痛快吧,先開口問道:“怎麼樣,還有救沒有?”

這話一出,旁邊好幾個人都聽着彆扭,若不是看在他剛立了大功份上,只怕會收穫好多白眼。

穆大夫搖了搖頭,衆人心中一沉,就聽着他道:“叫她好好睡上一覺,後天差不多能醒。”

大家齊齊鬆了口氣,可穆大夫又道:“她這傷很麻煩,那一下,好像是將身體的所有生機潛能全都激發出去了,以後不要說做爲樂師彈琴了,能勉強活下來都是好的。縱是好生將養,我也只能保證她一到兩月,兩月之後,她身體怕是會迅速衰敗下去。”

衆人臉上變色,李承運問了一句:“可還有別的辦法嗎?”

穆大夫猶豫了一下:“那各位只有另請高明瞭。”

穆大夫的好生將養不是隨便說說,他點名要了很多珍貴的藥材,用來給文笙配藥進補。

海上什麼都缺,出來之前他準備了一些,這會兒可以用來應應急,其糨的只能等回到離水再說。

文笙醒來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船隊早順利返回了離水,她躺在將軍府的客房裡,房間經過了精心佈置,邊上有好幾個丫鬟守着。

文笙適應了好一會兒才能坐起身。

穆大夫來看過她情況,安慰她別擔心,只要照常服藥,就可以很快恢復,只是以後都不能彈琴了。

文笙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在她想來能活着,已經是萬幸,既名《碎玉》,不付出代價怎麼可能?

以後就算做不了樂師,她有手有腳,有頭腦可以思考,這就夠了,她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大約是因爲她身體底子很好,經此劫難,也不過兩天就基本上恢復如常。

這段時間,鍾天政沒了消息,但奉京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建昭帝駕崩,大行之前留下聖旨,傳位於皇長孫,譚皇后聽政,大皇子監國。

這同衆人之前預計的差不多,其實建昭帝久未露面,有傳言稱他人其實早就沒了,朝廷秘不發喪,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機會。(……)

ps:謝謝投了粉紅的同學:kryd,與夢平行用不着。

還有木頭大頭打賞了平安符,mua~

中秋快樂!

還有,不虐,真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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