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漸消，丹桂飄香。
一場秋雨如煙似霧，空氣中多出一絲涼意，徐風陣陣，枝葉“沙沙”作響。
天色昏沉壓抑，瀰漫着一股壓抑窒息的氣氛。
陳河宇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裡的平板電腦，一張三維立體的仿生機械手臂設計稿，出現在他眼前。
“液壓驅動？太過笨重！最好能使用微電機，但電磁波接收器的尺寸過大，很難嵌入到機械手臂裡。”
陳河宇低聲細語道。
這份放在外界要領先一個時代的圖紙，卻被他棄之如履，只能作爲備選項。
“老闆，公司到了。”
臨時頂替老默工作的小王，輕聲提醒道。
“嗯。”
陳河宇點點頭，推門走下車，旁邊的一名保鏢撐着一把十六骨黑傘，緊隨其後。
十幾個保鏢，把他緊緊護衛在中心，顯然是在出事後，加強了安保工作。
“老闆，三興電子的柳總已經到了會議室，王總正在接待。”
何婷波解釋道。
“他有什麼目的，摸清楚了嗎？”
陳河宇隨口問道，朝着電梯間走去。
“燭龍 10800 EUV光刻機！三興打算採買100臺。”
何婷波微微一笑道。
“100臺？”
陳河宇疑惑道。
一臺燭龍 10800 EUV光刻機的售價是7000萬美刀，100臺就是70億美刀。
三興難道就這麼孤注一擲？
“分五年，每年購入20臺EUV光刻機。”
何婷波笑着解釋道。
由於7nm和7nm以上的工藝製程必須使用EUV光刻機，才能製造出精密的高端芯片，但阿麥斯的全年產能只有20-30臺。
從2012年到2017年，累計出售量不到30臺，其中山海微電買走10臺，剩下的全被灣積電、三興和英特瓜分。
在燭龍 10800 EUV光刻機誕生之前，三興電子的危機感還不強烈，但只要再過半年，華芯國際、金陵高科和江電科技訂購的EUV光刻機一旦交付，三興在雅洲的半導體市場份額，就得面臨嚴重縮水的風險。
尤其最近兩年，山海微電不斷向外授權中低端的工藝製程，先是28納米和16納米，下一步便是14納米和10納米。
屆時，三興電子的優勢不存，拿什麼在國際半導體市場上競爭？
既然阿麥斯供貨量不足，那就直接選擇山海微電。
柳桂賢認爲，第一、三興沒有參與英特集團的聯合打壓行動；第二、上次霓虹國的光阻材料禁運措施中，他跟陳河宇都是受害者，通過購買山海微電的光刻膠和高純氟化氫，還加深了彼此之間的合作關係。
所以，他賭陳河宇大概率不會拒絕三興的請求。
“他想買，那就賣唄。”
陳河宇不以爲意道。
高端芯片的市場就這麼大，山海微電若是不賣，只會便宜阿麥斯和其背後的貝德來基金會。
何婷波頷首應道，顯然非常贊同這個做法。
畢竟山海微電爲了研發燭龍光刻機，投入的資金量和科研人力成本，再加上併購入股的前道、後端設備企業，前後總投資超過了2000億華幣。
不賣光刻機，用什麼回本？
這也是大多數國家不搞自研光刻機的主要原因，砸個幾萬億，要麼連水花都沒，要麼研發出來的光刻機不具備商業價值。
哪怕自主研發的光刻機，擁有的生產效率和穩定性可以達到世界一流水準，盈利也是一大難題。
對EUV光刻機有需求的國家和地區就那麼多，像三興、英特、海士力這種跨國芯片巨頭，撐死買個200臺就到上限了。
因爲全球芯片的需求量是有限的，不可能無限制生產。
一行人乘坐電梯來到三樓，陳河宇走在最前方，擡腳邁入一間明亮寬敞的會議廳。
王茂松坐在右手邊的第二個位置，戴着一副莫斯Ai眼鏡，與對方高聲交流着。
見老闆走進來，他立馬起身招呼。
柳桂賢下意識地跟着站起來，認真打量着陳河宇，兩顆眼睛深邃冷漠，有着與他年齡極爲不相符的沉穩和老練。
“恐怕李家大公子也沒這等威勢！”
他心神一凜，暗自點評道。
在東南雅縱橫多年的Black Bullworm，一夜過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作爲三興家族的高級打工仔，他自然知曉一些內幕消息，實在難以相信，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下手之果斷，出手之狠厲，放眼全球範圍內，也是極少的存在。
“柳先生，幸會。”
陳河宇淡然道，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來。
一個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一個是滿頭銀色的花甲老人，柳桂賢的模樣倒有點誠惶誠恐的味道。
“陳先生，久仰大名！初次見面，果真如謫仙下凡，天資卓越。”
柳桂賢操着一口流利的華語，笑着恭維道。
“我草！你特麼會說華語啊？還讓勞資用翻譯器？”
王茂松頓時傻眼了，忍不住在心裡大罵道，這棒子不是純屬噁心人嗎？
“柳先生客氣了，請坐！三興願意跟山海微電合作，我表示很高興，燭龍 10800 EUV光刻機的性能，絕不輸於阿麥斯的NXE：3400B。”
陳河宇落座後，輕描淡寫道。
“這一點，我相信山海集團的實力。”
柳桂賢輕輕一笑，不由地鬆了一口氣，陳河宇話裡的意思很明確，這樁生意他同意了。
接下來的流程就比較簡單，簽訂好合同，約定好付款方式和交貨日期即可。
“我聽說三興準備和灣積電進行專利交叉授權合作？”
陳河宇話鋒一轉，沉聲問道。
“確有其事。”
柳桂賢沉吟片刻，並未隱瞞，坦誠回答道。
具體來說，就是三興電子與灣積電會簽署一個互相授權的協議，三興授權灣積電使用它的存儲器半導體技術，而灣積電則授權三興使用自己的10納米FinFET Plus工藝。
“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陳河宇冷聲道，言語裡充斥着強勢和霸道。
“……”
柳桂賢的臉色有些難堪，他是三興電子的全球最高負責人，在高麗跺跺腳，無數人都得膽寒的大佬，但在陳河宇面前，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敢說。
“陳先生的意思是？”
他咬咬牙，將一肚子火氣嚥了下去。
觸怒陳河宇的後果很嚴重，他承擔不起，要知道，如今三興電子急需的光刻膠、氟聚酰亞胺和高純氟化氫供應，全捏在山海微電手裡。
“三興想要的10納米FinFET Plus工藝我也有，與其跟灣積電合作，不如和山海微電合作。”
陳河宇笑吟吟道。
灣積電的實力十不存一，他怎麼可能讓章志謀藉助10納米芯片，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剩勇追窮寇，痛打落水狗，這纔是他的爲人風格。
“陳先生想要什麼？”
柳桂賢想了想，開口問道。
“拿三興全套的閃存專利技術來換。”
陳河宇獅子大開口道。
此前，三興爲了獲得莫斯二代智能語音系統的授權，曾拿出V-NAND立體閃存技術置換，但也設置了前提條件，生產出來的閃存商品僅供山海集團內部，不可外銷。
這一次，陳河宇的胃口變得更大，居然想一口氣拿下三興的所有閃存專利。
“單單一項10納米FinFET Plus工藝可不夠。”
柳桂賢倒沒有着急拒絕，反而討價還價起來。
2017年，全球閃存市場的營收總額不過900億美刀，連半導體行業的30%都沒達到。
孰輕孰重，柳桂賢看得很明白。
三興能和灣積電合作，當然也願意和山海微電合作，只要籌碼足，誰來不一樣。
“三興的10納米芯片工藝製程，當前的良品率是多少？”
陳河宇突然問道。
“78~81%。”
柳桂賢實話實說道，這個數據在行業內，算不上什麼商業秘密。
三興之所以想跟灣積電進行專利交叉授權，目的也是爲了貪圖10納米的FinFET Plus技術，補足這一項生產工藝，三興就能把10納米芯片的不良率穩定在10%-15%。
“比我想象中的還要低，我可以提供關鍵性的生產流程優化，幫助三興提高良品率，直到突破90%。這個條件，夠不夠？”
陳河宇嗓音低沉，略帶誘惑的說道。
90%？！！ 柳桂賢的眼眸乍喜，然後快速掩飾好，佯裝一副爲難的表情，再三考慮後，猶猶豫豫道：“我要請示大老闆才行。”
“請便！王總，幫柳先生安排一間休息室。”
陳河宇衝着王茂松吩咐道。
“是，老闆！柳總，請隨我來。”
王茂松回道。
隨着柳桂賢離開，屋內只剩下山海微電的人，何婷波好奇問道：“老闆，你說他們會答應嗎？”
“何總，饅頭好吃還是蛋糕好吃？這個問題，對三興來說，對李家而言，並不難抉擇。”
陳河宇輕描淡寫道。
雖然柳桂賢極力掩飾，但他眼底的一抹喜色，還是被陳河宇敏銳捕捉到了。
出去找李在熙申請，只是藉口罷了，無非不過是想加大籌碼。
何婷波的腦袋點了點，表示理解。
閃存技術一直是山海微電的短板，繞開專利限制非常有難度，倒不如用10納米工藝的核心技術，和三興交換。
一則、補全山海微電的技術鏈，二來、讓三興與英特、霓康、鎬通在北莓洲市場上內耗。
狗咬狗！
大華區的市場份額，既沒有霓虹和漂亮國的份，也沒有高麗國染指的份。
算上山海微電，一共十八家半導體公司，把華國的芯片市場徹底鞏固住了，海外芯片企業的佔比已不足30%。
三興拿到光刻機和10納米芯片工藝後，想要賺錢，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北莓洲和歐羅洲市場上。
半個小時後。
柳桂賢重新回到會議室，果然帶來了好消息，爽快同意了專利交叉授權，將灣積電拋之腦後。
山海微電使用“10納米FinFET Plus技術”、“化學氣相沉積器”和“低電阻材料”換取三興電子的“UFS”、“eMMC”和“NVMe”專利。
柳桂賢在簽完合同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一趟無比順利，搞定了光刻機採購，還獲得了三項關鍵技術，三興電子10納米芯片的良品率便能大幅提升，增強市場競爭力。
在本國，可碾壓海士力，在北莓洲，可吊打英特和鎬通。
殊不知，這也是陳河宇的目的之一。
“陳先生，感謝您的慷慨和大力支持，老闆讓我轉述，歡迎您隨時來高麗遊玩，我們這裡有許多別具風味的特產，一定能讓陳總享受到極致的快樂。”
柳桂賢握住陳河宇的手，意味深長道。
特產？
明明是女團吧！
天知道是多少手的東西？
陳河宇不屑，這方面還是老保羅和馬絲克懂規矩，只挑年輕漂亮，背景乾淨的。
再說了，明星而已，他自己就有一家娛樂公司，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
“有空再說，柳先生難得來一次華國，就讓王總好好招待你。”
陳河宇笑眯眯道。
拿到三興的閃存專利技術，Dream遊戲艙、莫斯Ai眼鏡、莫斯音箱和大米手機的配件成本，也能隨之減少，對他來說，是一次共贏選擇。
等三興沒了利用價值，再給它一棒子，陳河宇要讓李在熙知道，雅洲地區的市場全是山海的，包括高麗在內。
兩家簽署採購協議、進行專利交叉授權合作的消息，很快瘋狂網絡。
“三興與阿麥斯的嫌隙！燭龍光刻機再次大賣100臺！”
“70億美刀！三興電子全面升級設備，或將成爲雅洲第二大EUV半導體企業！”
“專利互換！山海微電拿下閃存核心專利，大華區的閃存價格迎來新變化！”
頭版頭條上，遍佈山海微電的相關信息，國產光刻機只能內部消化算不得成功，三興的採購單讓國人爲之振奮，這說明，燭龍光刻機的性能絕對不比阿麥斯的產品差！
否則，三興電子又怎麼掏出真金白銀？
“狗曰的！這羣棒子不講信用！”
遠在灣島的章志謀，被氣得劇烈咳嗽起來，差點一口氣沒挺過來。
“你被襲殺，又不是老夫做的？爲什麼老是針對我！”
章志謀緩了好大一會，心情才平復下來，靠在沙發上慢悠悠想着。
訂單被搶，技術專利被攔截，生產工藝落後，灣積電的處境頃刻間風雨飄搖。
幾十年來，第一次遇到這麼棘手的境況。
垂垂老矣的章志謀，在接連的打擊中，鬥志萎靡，不知如何是好。
貝德來基金會他是指望不上了，貝色肯簡直就是一個慫包，膽子都嚇破了。
至於章志謀，事情又不是他做的，他自然問心無愧，高枕無憂。
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拎着文件包，走出一間獨立的董事長辦公室，坐上一輛雷克薩斯Lx，準備回家休息。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灣積電工作服的員工，猛然從大門竄出，伏地跪在他的車門前。
“章老闆，求求您，不要辭退我的兒子好不好？”
這名員工大概七十多歲，身上的工作服洗得發白，面容憔悴枯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章志謀皺眉，周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爲了消弭影響，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你是？”
他凝聲詢問道。
以對方的年紀應該退休了纔對，又怎會穿着公司的制服，並且款式還是早已廢棄不用的。
“章老闆，我是張柏炳啊，您的第一批老員工，我們一家人爲灣積電工作幾十年，您可不能一腳把我們踢開啊。”
老人緩緩說道，擡起一張蒼白衰老的臉，淚如雨下。
“老闆，他兒子是三組生產線的一名小主管，年初由於失誤和職場八零，給公司造成了一筆鉅額損失，所以纔會被辭退。”
一名人事經理聽到動靜，連忙趕來現場，躬腰解釋道。
章志謀聽完後，冷哼一聲道：“從公司層面來講，對你兒子的懲罰明顯減輕了許多，並沒有追究他的失職責任，不然，他可是要坐牢的。”
但這名老員工，爲灣積電辛苦幾十年，見證了公司成長，若讓他一直跪在這裡，難免會留下刻薄寡義的名聲。
說罷，便想伸手扶他起來。
“讓我兒子坐牢？呵呵，你們這些當老闆的都沒一個好東西，你先去死吧！”
張柏炳不知從哪爆發出的力量，袖口探出一把冰涼的短刀，惡狠狠地劃開了章志謀的脖子。
“咔嚓！”
“咔嚓！”
一刀！一刀！
像在切豆腐一般，瘋狂在他脖頸處插了十幾下，旁邊的人全然傻了，保鏢飛快把人撲倒，制服了張柏炳。
“咕咚！”
章志謀在這夏末秋初的季節，只感覺全身冰冷，脖子上不斷有液體噴涌而出。
綿密的細雨紛紛飄落，他倒在了公司大門前，耳畔聽到幾聲喧囂。
他的世界漸漸失去光彩，陷入無邊的黑暗。
這個灣島商界的大亨，黃土都快埋到了脖子，卻以一種極其可笑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主管，一切順利。”
數百米之外的一棟大樓上，一個披上軍綠色雨衣的男人，手裡拿着望遠鏡，掏出一部衛星電話立馬回覆道。
“我知道了，撤回來吧，你們坐船先走。”
王騰輕笑，掛斷了電話，隨即拱了拱一旁的張開：“到底行不行？要是不敢，就讓我來。”
“王哥，別！我能行。”
張開悶聲道。
兩人窩在一輛普普通通的麪包車裡，車身上有個鏽蝕的孔洞，冰涼的狙擊槍，瞄準了對面大樓。
“只有一次機會，槍聲一響，立馬撤退。”
王騰再次重申一遍。
“我曉得。”
張開的話音剛落，便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在四個保鏢的護送下，即將登上一輛保姆車。
章煜城！
灣積電二把手，陳河宇襲擊的幕後主使者，連他老子都了瞞下來，自以爲做得天衣無縫。
“扣動扳機，從此就沒了回頭路。”
張開默然。
“呵呵，勞資還有路嗎？”
張開旋即堅定了信念，呼吸漸漸平穩，隨着目標的走動，細微地起起伏伏。
“嘭！”
一聲巨響！
一粒修長的錐形彈，劃破空氣，帶起一陣淒厲的尖嘯！
火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