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魚市口海鮮市場。
下雨，人就犯困。
中午三三兩兩打撲克打麻將的賣魚佬，大多回到檔口。或是靠着椅背，或是趴在櫃檯，閉上眼睛，眯上一會兒。
耿直也和大家一樣，趴在櫃檯上，閉上眼睛。從上午十點多，到現在下午三點，只買了八塊錢。
雨依舊很大，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耿直徹底死了心。
盡人事，聽天命，賠就賠吧。
馬路排水不好的原因，路上的雨水開始往市場裡灌。韓老六指揮三五個小弟，在門口壘起沙袋，纔不至於水漫金山。
就在這時，動靜很大的剎車聲傳進了海鮮市場。
一輛廂貨停在了海鮮市場東門，廂貨車貨箱上噴着五個大字“九州大酒店”。
賣魚佬們看到“九州大酒店”幾個字，頓時精神起來。
九州大酒店是營川規模最大的酒樓，單位宴請、政府宴請或者有錢人家擺高端喜宴都會選擇在那辦。
這麼大的規模，海鮮自然有人專供。九州大酒店的海鮮供應商是營川最大的碼頭高家碼頭。
按營川碼頭的規矩，碼頭掙碼頭的錢，不參與海鮮買賣。漁船下來的貨只能賣給收魚佬，收魚佬收來的貨只能賣給賣魚佬，酒店、單位、個人只能從賣魚佬那買貨。
九州大酒店有些不同，九州大酒店的老闆和興茂福碼頭老闆是一個人。
沒有了收魚佬和賣魚佬兩道環節，九州大酒店的海鮮與營川其他飯店海鮮比起來，不僅新鮮，還便宜不少。
因爲這個，興茂福碼頭受到很多飯店抵制。別看興茂福碼頭泊位最多，佔地面積最大，收魚佬是最少的。
不過，興茂福碼頭一向不太在意營川城的市場，他的目標市場是在東三省的大城市，外地的大客戶、進貨商攏住了，就不擔心沒船往高家碼頭靠。
有自己家碼頭，九州大酒店基本不去海鮮市場上貨。
車停穩，從駕駛室下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魁梧，面沉似水，沒有笑模樣。
走在他身後的，是一名穿着對襟緞裝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乾瘦的樣子，梳着背頭。
二人一進到市場，韓老六連忙迎了上去，弓着腰，一臉堆笑，“這不是勇哥嗎……哪陣風把您吹過來了……市場裡全是水，別把鞋淹了。去我屋，我那有上好的碧螺春，孝敬勇哥。”
韓老六說了一堆，他口中叫“勇哥”的男人看都沒看他一眼，“沒必要，看看海鮮就走……”
“海鮮啊……我領你，我領你……”韓老六連連躬身。
“不用，我們自己看。”說完，勇哥回身面對他身後的乾瘦男人，“九叔，您請。”
“好！”這個叫“九叔”的走在前面，一個櫃檯，一個櫃檯看了起來。
勇哥跟在他後面，像陪同，也像保鏢。
魚市口的賣魚佬都是老油條，知道今天是週末，還有可能下大雨，早上上貨都不多。
這種日子都做兩手準備。
要是下大雨，上午賣一賣，下午就當雨休了；
要是沒下，或是天晴了，下午再去碼頭補補貨，晚上賣。
大多都是尾貨的緣故，九叔轉悠了十多個攤位，也沒有相中的。
回身對勇哥說：“大勇，這的海鮮不行，晚上的喜宴少做兩道海鮮吧。”
勇哥挺了挺胸，一臉爲難，“九叔，今天晚上來酒店赴宴，
不少奔着海鮮來的。海鮮少了，像我們多小氣似的，再挑挑吧。”
“今天風浪太大，還下大雨，咱們的漁船靠不了碼頭，也沒辦法。要是用這些海鮮招待客人，還不如不上。”九叔搖搖頭。
勇哥四下望望，確實沒有什麼拿人的東西，想想說道：“九叔，時間還趕趟，我覺得再看幾家，實在不行，再研究。”
九叔點點頭，指了指眼前十多家檔口，“大勇，這一趟檔口走完，沒有好貨，咱們就走。”
說完，九叔移步，又一家家看了起來。
這時，韓老六湊到勇哥身旁，“勇哥，這個市場我熟，你要挑啥海鮮，我給你領路。”
勇哥扭過頭睨了韓老六一眼，冷冰冰的說：“不用了，九叔相信自己的眼力，最討厭別人多話，影響他的判斷。”
勇哥不好的態度並沒有影響到韓老六的恭維，依舊一臉堆笑，“好……好……要是需要我就領着，不需要，我就跟着。”
走了幾個攤位，勇哥突然回身，向韓老六問道：“老六，你們海鮮市場是不是有個叫耿直的賣魚佬？”
聽到勇哥提起耿直，韓老六連忙說道：“有啊，有啊，耿直就在魚市口賣魚。”
“是麼……今天出攤了麼？”勇哥又問。
“出攤了，出攤了……就在前面那一排檔口。”韓老六向耿家賣魚檔方向指了指。
勇哥正要說什麼，九叔開了口， “大勇，回去吧，都是剩的尾貨，還不如咱們冰櫃裡的魚品相好。我想好了，實在要做，就用冰櫃裡的魚，不仔細吃，吃不出來有什麼區別。”
見九叔打定主意，勇哥點點頭，“九叔，就依您的意思辦。稍等片刻，魚市口有了賣魚佬，和老闆有過，我過去打聲招呼。”
“一個賣魚佬能和太哥有過？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是何方神聖。”九叔十分好奇，跟着勇哥向耿直賣魚檔走去。
……
魚市口海鮮市場有兩個門。
一個是衝南的正門，一個是衝東的側門。
九州大酒店的車停在了衝東的側門，而耿直的檔口離正門更近一些。
九叔和勇哥走了兩趟的賣魚檔，卻沒有走到耿直的檔口。
要不是勇哥突然問起“耿直是不是在這個裡賣魚”，勇哥和九叔也就走了，不會來耿直的檔口。
雖然離得還很遠，不過話已經傳過來了，九州大酒店要在市場上海鮮。
聽到這個消息，萎靡不振一下午的耿直頓時精神起來。
外面那麼大的雨，老百姓不會爲了吃頓魚特意來市場了。這是賣掉檔口上海鮮最後機會，耿直期待着。
令他失望的是，九州大酒店的人一直在東門那塊轉悠，似乎沒有過來的意思。
魚市口市場有個規矩，只允許在自己檔口吆喝，不準去別的區域拉客。誰違背了，馬上清除。
要是九州大酒店的人一直不過來，看不到自己的貨，這筆買賣就沒希望了。
耿直，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