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通鬧騰,沁陽和黃定德,倒是再也分不開了似的。
眼底滿是心疼,彼此看着對方的傷口,黃定德只恨自己無能,而沁陽卻哭命運不公。
她如何會不知道,先帝之所以疼愛她,不過是移情罷了。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性子卻沉靜內斂,完全沒有半分被寵壞了的公主囂張跋扈之氣,那是因爲她從小就知道,她是個替身,萬千寵愛,無非是因爲她的面孔長的像父皇的寵妃。
年幼無知的她,或許還可以懵懂的享受着這份疼愛。
可是年長後的她,每次面對父皇眼底泛着濃烈愛意的端詳,心底都會哀涼不止。
誰願意,做一個替身。
而且,隨着父皇自私的幫她拒絕了所有求親,一年年蹉跎她的韶華,她悲涼的心,越發的澀然苦楚。
從前,或許她有哀怨命運的時刻,但是隨着年歲的增長,這些哀怨,也漸漸如同塵埃一般,落在地上,厚厚實實一層,把整顆心都掩埋了起來。
不去想,不去回憶,不去感傷,只想就這般寧靜平淡的度過餘生便好。
可是現在,活了二十六載,唯獨一次動了心,卻沒想到,會受盡百般阻撓。
她已經經不住歲月的蹉跎了,她已經二十六了。
歲月對她,就像是一塊磨盤,她就是那一頭驢子,拉着磨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的世界裡,只有偌大的後宮,只有那金絲牢籠一樣的宮殿。
黃定德的出現,無疑是天際的彩虹,她掙脫了磨盤,這一次,就算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她也會追着那道美麗的風景,義無反顧。
沁陽的性子沉靜,可是骨子裡的倔強,卻是讓楓紅鸞佩服。
爲了黃定德,她願意拋棄一切,容顏和身份,大約,甚至還有性命。
看着她臉上包紮的傷口,雖然大夫說了如果用了最好的金瘡藥,不會留下太過明顯的傷疤,不過這一刀子,也夠痛楚的。
“泓炎,想想法子吧,公主總不能這樣回宮去!”
這苦命鴛鴦,惹了楓紅鸞一腔的同情。
泓炎沉默了片刻,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知道,有個地方安全,暫時可以安頓六姐和黃兄,不過……”
“不過什麼?”
“沒什麼!”泓炎搖搖頭,“我會安排,你放心。”
最近的泓炎,總像是藏着什麼心事,可是無論楓紅鸞如何去探究,卻也看不出個究竟來。
他的心事藏的極好,很深。
楓紅鸞不希望他瞞着自己,可是她卻也明白,泓炎會瞞着她,必定是那些事情,不想把她牽扯進去。
她還是尊重泓炎的,要說的,泓炎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她。
就像是她對董氏和何吉祥凌澈等下殺手的事情,雖然一開始想過隱瞞,可到了最後,不也告訴了泓炎。
“嗯,公主從宮中逃出,想必這個時候,宮中已經大亂,母后第一個想到的,必定就是黃定德,事不宜遲,你還是趕緊把人給安頓了,還有黃定德的家人,你也安頓一番,免得太后惱羞成怒,拿那些無辜之人問罪。”
“嗯!”
楓紅鸞想的周到,一邊的沁陽和黃定德,俱是感激的看向她,她回了兩人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總歸是不忍心,看到黃定德和沁陽,一雙有情人,落個悲慘的結局。
或許現在這種時刻,沁陽和黃定德之事,無疑是給她和泓炎添了麻煩。
可麻煩也不少了,她也真心不在乎多這一個。
泓炎出去做了一番安排,半個時辰後有馬車停在了寒山寺外,車子裡,坐着一個老嫗,半百年紀,大約是黃定德提起過的母親。
黃定德家中就一個母親,老嫗看着還算健朗,一路上大概泓炎也給她說了一些情況,她見到沁陽並不太意外,只是趕緊讓出了座:“公主,上座。”
“不用!你是長輩,你坐上面。”
“不敢耽誤時間,不管做哪裡,先上去吧,我會讓車子送你們過去,有人自會接應,母后那邊,如果懷疑到我頭上,我會應對,六姐你只管放心。”
“小炎!”沁陽滿目感激。
泓炎對她露一個安慰的笑容:“六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好好養傷,我會派人給你尋來最好的金瘡藥,還有黃兄的手,索性筋脈沒有挑斷,以後乾重活是不行的,可是握筆,還是不難,趕緊去吧,好好養傷,旁的都交給便是。”
“嗯!”
夜色清明,山路崎嶇,車軲轆往前靜靜碾壓過去,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便再也聽不見車馬的聲音。
想來,是走遠了。
“你送了她們去哪裡?”
“我的另一處別苑。”
沒想到泓炎會有這麼多的別苑,山上那個楓紅鸞略有耳聞,可是另一處,還真是從未聽聞。
不禁起了好奇心:“怎麼沒聽你說過。”
“呵呵!”他似乎並沒有要瞞着她的意思,“往後會帶你去,不叫你知道,是怕你吃醋了。”
“什麼意思?”楓紅鸞擡眼看他。
他疲倦的神色上,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深邃的目光,落在遠方天際閃爍的星辰上:“那是我的秘密基地,外界不總說我豢養了一羣女子,其實,傳言並非真的是假。”
心裡,起了一些酸意,不過她卻相信,他不會背叛。
他的心意,昭然若揭,旁人許會誤會他,楓紅鸞也不會。
至於心底的一份酸意,大概是人之常情吧。
“所有說,你真的養了一羣女人?”
他低頭,墨黑的眸子裡,暈開一圈似水溫柔:“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
楓紅鸞莞爾一笑,容顏俏麗:“誰懷疑你了,我只是好奇罷了,莫不是,紫竹亭中撫琴助興的那兩個貌美女子,還有飛轎擡我回家的女子,就是你所謂的,豢養在另一個別苑之中的女人們?”
泓炎不置可否,只說了一句:“會讓你見到她們的,但是她們和你的關係,是主子和奴婢,如今時機尚未成熟,那個別苑,只是個秘密,我方纔猶豫,是怕六姐知道那個地方的存在,告之於人。”
“想來不會。”
“嗯,我叮囑過管家,關於別苑一切事宜,只需謊稱是我朋友的宅邸,免了六姐知道太多。”
“那個地方……”楓紅鸞正想問問那個地方爲什麼要成爲秘密,不能公之於衆,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那黃定德,就在寒山寺出家,趕緊的,給我上山,搜。”
楓紅鸞神色微微一怔,嘴角勾了一抹淡定的笑意:“好在,我們快了一步,是出面,還是先再躲一陣,不過方纔那般腦疼,寺廟中的小師傅,肯定會把你我供出去。”
泓炎也笑,神色中並無慌張之意:“不如,打個賭,佛家都有慈悲心,那小師傅見到這架勢,恐怕也知道如果供出我們兩人,我們兩人必定不會好過,看看他,怎般處理。”
夜風雖涼,但是楓紅鸞興致卻很好:“好,那就打賭,賭注什麼?”
泓炎眼底一抹邪魅,落在楓紅鸞臉上:“如果我輸了,那小和尚告發了你我,那便任你處置。同樣,如果你輸了,那就要,隨我處置了,如何?”
楓紅鸞俏臉一紅,嘴上應的倒是痛快:“就賭這個!”
飛身一躍,兩人上了一處隱蔽的屋頂,一羣舉着火把浩浩湯湯的官兵衝進寒山寺的時候,驚動了寺廟裡所有的和尚。
這些和尚中,自然有那個掃地的。
“你們寺廟中,可有一個叫黃定德的,趕緊把人叫出來。”三大五粗一個漢子,出來威嚴一句,目光掃了一圈和尚們,其中一個大和尚,小心的上前。
“阿彌陀佛,官爺,我們這裡是有一個叫黃定德的,小僧現在就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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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灰色僧袍,顯然不是住持,看着這人面向,是個明哲保身的主,人家一看就來者不善,他居然這樣輕易的要黃定德交出去。
倒是別的和尚,面對着眼前這些官爺,看着走向黃定德房間的大和尚,一臉擔憂,看着還有些的人情味。
那小和尚,正在人羣之末,方纔那個身穿鎧甲,三大五粗的漢子又嚷嚷開了:“有沒有人見過什麼人來過寺院?”
站在隱蔽處,楓紅鸞此刻倒是希望自己輸了。
那小和尚,還真沒讓她失望。
居然一臉泰然自若的低垂着腦袋,並不出來說話。
寺廟裡別的和尚,也沒有言語,其實方纔見到泓炎和楓紅鸞,就小和尚一人,之後進了黃定德房間,外頭最多就是聽到了沁陽的哭泣聲,和黃定德房間這塊忙忙碌碌的開門關門聲。
寒山寺,當真是個很落魄的小寺廟了,統共四五個和尚,用了晚膳都在大殿做功課,大殿離的黃定德的屋子又甚遠,幾個人高聲唸佛,沒被禪房那的動靜打擾到,也是正常的。
所以,小和尚不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和楓紅鸞來過。
小和尚果然緘口不言。
腰上,陡然傳來一陣曖昧的摩挲,耳畔,一口灼熱氣息噴入耳蝸:“我贏了。”
“哼!”
她雖然不至於爭強好勝,但平素裡,也是個不願意認輸的人,不過這次,卻是輸的挺是痛快的。
一把拍掉了腰肢上的那隻毛手,她嗔了他一眼:“看着下頭,我又沒有不認輸,你猴急什麼?”
“呵呵呵!”他好心情的輕笑起來,還好離的遠一些,那些官兵並沒有發現這裡隱蔽着兩個人。
黃定德,自然是找不見,屋子裡一片凌亂和鮮血,都是方纔黃定德和沁陽落下的,那幾個官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地上的血跡,大爲惶恐,生怕沁陽公主有所不測,忙時匆匆離開,忙着回宮去稟報,寺廟這,留了兩個人看守。
那小和尚,從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在聽到屋子裡都是血的時候,稚嫩的臉龐上閃過一抹擔憂,但是終歸還是沒有把楓紅鸞和泓炎供出來。
還真是不賴的孩子。
若不是個和尚,遁入空門,六根清淨了,楓紅鸞還真有心帶回家去,安排在自己身邊伺候。
這孩子一眼瞧着,就是一股子聰明勁。
從寒山寺離開之後的一兩日內,想起那個孩子,楓紅鸞還頗爲欣賞,雖然這孩子,害她回來後,被結結實實的手頭口頭折騰了一番。
黃定德和沁陽,自然是隱匿的很好,太后已經下旨全城搜查,一旦發現藏匿着,嚴懲不貸。
若是叫太后知道了是泓炎把沁陽給藏起來了,還不定氣成什麼樣。
不過沁陽來找泓炎,也沒幾個人知道,唯獨知道的幾個,都是心腹,自然,沁陽同泓炎見過面的事情,不會有人說出去。
太后怕也想不到,自己的親兒子會和自己對着幹。
這幾日,泓炎和楓紅鸞落的清閒。
山上別苑,風景優美,雖然冬寒料峭,但是別苑地域奇特,四周溫泉彌補,即便是嚴冬臘月,也溫暖如春,庭院之中的百花,開的爛漫繽紛,五光十色。
人間臘月花開盡,山屋春色始爛漫,桃李爭相,荷花含苞,娉婷妖嬈,各有千秋。
別苑之中,圈圍了一個溫泉,打了四面牆壁,卻沒有封頂,牆上常年被水霧薰出一道道水珠,霧氣嫋嫋婷婷,薰的人昏昏醉醉,暖暖和和,楓紅鸞一日總要泡上一回。
日子,一下悠閒起來,閒看雲捲雲舒,笑望花開花落。
雖然知道這樣的清閒是短暫不可多得的,但是平生偷得幾日閒,卻也足夠讓人欣慰。
在這裡,她似乎可以忘卻一切煩惱擔憂。
前塵往事俱已矣,她就好像是回到了那個爛漫天真的年歲,可以放肆的笑,可以天真的發傻,終日粘着泓炎,她都覺得自己孩子氣的不行,可卻偏偏很是享受這樣孩子氣的自己。
泓炎更是寵她了,無所不用其極的討她喜歡,但凡只要她開口的,上天入地的他都會滿足她。
成親來,兩人總在各種漩渦之中掙扎,在各種的黑暗之中摸索,算計,被算計,陷害,被陷害,殺戮,血腥,暴力……
可如今,這一方天地裡,只有陽光,溫暖,百花,和柔情。
她可真想,就這樣一輩子不走了。
斜倚在美人椅上,楓紅鸞醉心的看着外頭的景象,手裡拿着的書本只是個裝飾,一下午也未曾翻動一頁過。
窗外已是落日熔金,再過不多三日,她們就要回去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到讓人不捨。
沒一絲的蹉跎,都像是浪費生命一般的可惜。
所以,她沒捨得把時間浪費在看書上,而是呆呆的看了一下午窗外的風景。
夢荷閣臨水,窗外便是一片小小的池塘,植三兩柱睡蓮,是以這臨水的院子,叫做夢荷閣。
如今扉窗半敞,幽幽輕風從窗子裡灌入,不涼不熱。
楓紅鸞的目光從那嬌柔美麗的睡蓮上掠過,碧色池水在夕陽照耀下,閃耀着粼粼波光,瀲灩動人。
風氣,那層層波光粼粼的漣漪盪漾的更爲歡快,她只巴不得把這吃糖都搬到晉王府去。
泓炎從外頭進來的時候,瞧着她出神的望着外頭池塘,不敢出聲嚇到她,只是靜靜走到她斜後方,眼底溫柔的端詳着她美麗沉靜的容顏。
外界傳楓紅鸞是京城第一美人,可在泓炎眼中,怕是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楓紅鸞都是當之無愧的。
楓紅鸞一襲淡黃色素衫襦裙,寧靜的坐立在窗口,手中一卷青書,蔥指修長筆直。
她清雅如秋日維菊,冰肌玉骨,容顏精緻。
墨發並未挽起,那般隨意的如同瀑布一般,傾斜而下,隨風飛舞。
昏黃的夕陽,給她細膩的容顏上,染了一層溫暖的金黃,她整個人,就像是鍍金了的九天仙子一般,美的驚心動魄。
饒是看多了,卻也總是覺得看不夠。
每一刻的她,都有讓他眩暈的美,隨着體態漸漸的豐盈,十七歲還帶着童顏的臉上,多了一分成熟韻味。
她美的無處不在,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淡妝濃抹,紅衣黃綢,在她身上,都能讓人迷醉。
她看風景出神,卻不知道她自己,正是泓炎眼中最美的風景。
直到泓炎忍不住伸手想去觸碰她白瓷一般肌膚,才驚了楓紅鸞一跳,注意到泓炎站在身邊。
嗔一句,她捶了泓炎一拳:“做什麼呢,嚇死個人,什麼時候染了這壞毛病,站人家身邊不吭氣,你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的啊。”
面對愛妃的嗔怨,泓炎倒像是吃了糖,他就是愛她這小女人的姿態。
彎腰抱住她,他也不怕肉麻:“我瞧你看的出神,不想打擾你。因爲你不知道,你方纔的樣子,美的讓人窒息。”
“貧嘴,泓炎?”
“嗯?”
“不行走呢!”她撅着嘴,一臉撒嬌的攀住泓炎的手臂,“想一輩子在這裡。”
泓炎寵溺的親吻她的額頭:“那好,三天後,我先回去,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
心裡一喜,可是想到分離,她轉而又不高興了:“你就不能不回去嗎?”
她,真的不想他回去,如今,該解決的人也解決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個韓慧卿根本不成氣候。
上輩子是他運氣好,正好有個大將軍要至楓府於死地,所以韓慧卿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光靠動動嘴皮子,就讓皇上對楓府頗有意見。
但是這輩子,韓慧卿勢單力薄,他禮部尚書的地位,也不過是託了泓炎的福。
想報復她能利用的人,也只是個更不成氣候的何吉祥。
現在何吉祥死了,韓慧卿還能有什麼手段?
念在是母親的親弟弟,楓紅鸞且不想就這樣趕盡殺絕。
她對韓慧卿,算是用了最大限度的仁慈了,只願韓慧卿惜福。
至於楓府,陸穎真的懷孕了,她也沒的法子,總不能看着自己的親弟弟流落街頭吧。
而且陸穎此人,就算是個董氏二代,她能解決一個董氏,也自然能在陸穎露出狐狸尾巴後,解決掉陸穎。
她如今唯一擔心的,是泓炎。
活了兩世,上一世也算是榮華富貴,凌澈的步步高昇,她從一個校尉夫人,都最後升任了將軍夫人。
結果想盡榮華,最後又如何?
這一世,她不求富貴權勢,只想要兩個人平平安安。
遺詔之事,她從未曾對泓炎說過,他只是想要泓炎永遠保持一顆單純的心,不捲入那皇權紛爭中去。
她最怕泓炎涉政,更別說皇上如今對泓炎的態度,不明不暗的,讓人捉摸不透。
既有心培植泓炎,又有意壓制泓炎。
只怕若是楓紅鸞猜的沒錯,皇上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真的後繼無人,就可以封泓炎爲皇太弟。
可一旦某位妃子誕下龍嗣,皇上也不用忌憚泓炎奪權,因爲他沒有給泓炎半官半職,泓炎不在官場,沒有實權,就連結黨營私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