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陌難得的好耐性,重複了一遍:“我跟你一樣,當年爲他所救。”
也許,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傾吐對象,無論這個人抱着怎麼樣的目的。否則,再這樣下去,她怕自己會硬生生被自己逼瘋。
“爲……公子所救?”
月瀾的臉莫名白了下來。
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面色從容的女子,“可,可奴家從未……”
“從未見過我?”
青陌偏過頭,眉眼間拂過一抹輕笑,眸底瀲灩的光彩讓月瀾整個都呆在了原地。
她聽到她繼續喃喃道:“你當然沒見過我,你被他救下……是在幾年前,而我……認識他已經有足足十年。哦,也不對,應該是十五年……”
包括那死去的五年,她竟然已經認識了蕭清斐十五載。
“什,什麼?”
月瀾蹙然瞪了眼,怎麼也不肯相信。
“可姑娘你看起來也,也……”
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可能……
青陌搖頭,“五年前,我就已經十八歲了。”
“怎,怎麼可能?”
月瀾的整張臉都變得慘白,她被嚇到了,她搖着頭難以置信地望着對她笑得傾城的女子,“你知道那時我說了什麼,木婉兒會嚇成那樣?”
她輕輕地喃道,目光裡褪去懶散,多的只是對命運多舛的落寞。
月瀾沒有說話,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青陌自顧地接着道:“我告訴她啊,我喚作青陌,青竹的青,陌上桑樹的陌葉青陌。”
“葉,青,陌……”
月瀾輕輕的喃出這三個字,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褪盡。她的身體僵硬着把頭扭向那笑得風輕雲淡的女子,聲音發澀,“……當年的第一夫人……葉青陌?”
青陌偏過頭,緩而慢地點着頭,“是啊,那個如今被判了剜心之刑的女子……可卻只是一個被命運捉弄的人罷了。”
月瀾腦袋暈乎乎的,葉青陌這個名字在天佑國幾乎是家喻戶曉,當年那一場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女子,一個神一般存在的女子。
“天!”
她驀地驚呼一聲,突然跪在了地上,“奴家不知是大夫人,夫人恕罪!”
青陌臉色並未變,“我並不是什麼大夫人,我跟蕭清斐早已沒有關係。”
“可,可你明明是啊……”
月瀾疑惑地擡眼偷偷看她,只是有一點不明白,不是說大夫人當年剜心之刑過後就死了嗎?似乎想到什麼,她臉色變了變,當年執行的是公子,難道是公子偷樑換柱?
看出她的想法,青陌自嘲地勾了勾脣,“當年欠他的都還了,我跟他早就沒有關係。你想錯了,當年我的確死了。”
“死……死了?”
月瀾不自覺地張大了嘴。
青陌笑,“你怕了?”
月瀾不明所以地搖搖頭,“姑娘?”
“真的不怕嗎?”
青陌慢慢支起半邊身子,“你可知道,我……只是借住在這軀體裡的魂魄罷了。我是葉青陌,卻也不是,因爲沒有這個身體,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孤魂野鬼,你……明白嗎?”
最後幾個字像是一擊悶雷,徹底把月瀾驚醒,她的臉慘白得驚人。
青陌重新躺好,總結道:“你還是怕了。”
像是回憶低聲喃喃,“木婉兒也怕了,因爲她的一句話,我被蕭清斐判了剜心之刑,在我愛他幾乎失去自我的時候,他與她一起給了我致命的一擊,那麼,你來告訴我,如今他站在我面前,告訴我,他後悔了,祈求我的原諒,你說,我應該原諒她嗎?”
她的聲音很平靜,可月瀾卻依然能聽出她骨子裡透出的冷。
那是一種經久凝聚的恨匯聚成冷漠。
月瀾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她從來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能親眼見到這麼詭異的事情,能親耳聽到這些。
這件事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並不能感同身受那種痛。
那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面前的女子很顯然已經冷靜,她張了張嘴,終於,發出一聲喟嘆,“也許,你,還並沒有放下公子。”
“呵。”
青陌的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沒有放下?月瀾,你錯了。”
她擡起頭靜靜注視着她,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純粹清澈到極致,可下一刻它眸底轉瞬即逝徹底化爲幽深的黑,讓人忍不住被她的眼睛整個吞噬掉,她說,聲音低低的,“你是不是想說,沒有愛哪來的恨?如果不愛,爲何現在還會恨?那麼,我來告訴你,一種情緒的轉變,從一種變成另一種,並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我的手上當年沾得血不是你能夠想象的,那時我還並未絕望。可只有一個人的血,是我不想沾的,可他卻硬生生把這唯一一點希望澆熄,那種絕望到親自毀掉自己的感覺,只有親自經歷了,纔會體會到那種痛,那種恨不得毀掉一切得痛。”
“恨,如今只代表一種毀滅的蔓延……因着,我已經不想死了。”
她輕輕地道,腦海裡閃過一張時常擰着眉的臉。
所以,蕭清斐,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你手裡的那把劍再次刺向我用生命護着的人……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
我也不再欠你……
月瀾恍惚地走出房間。
不久前聽到的事情對她來說太難消化,就像是她原本認定的事情徹底被推翻。
她半垂着眼,雙手緊緊攥着托盤,指甲在白釉陶瓷上並未留下痕跡,她終究嘆息一聲,也許是自己不該打探這麼多,否則,現在也不會這麼糾結。
她雖然說自己不會告訴公子,可如果有一天公子問她,她頭疼了……一方面,她不想欺騙公子;另一方面,她又不想違背自己的承諾。
更何況,是她先開的這個頭。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公子的心思現在整個都在姑娘身上,恐怕也不會注意到那兩個人有什麼不妥。
甚至,今日聽了她的話,她有種想幫她擺脫這種境地的想法。姑娘的存在只是爲了報復,從她雙眸間閃爍的火光就能看出,她不願公子受傷,這是從始至終都不會改變的事情。無論他曾經做了什麼,公子救了她是真的。
沒有公子就沒有她月瀾,所以,公子的性命重過她。
可她又偏偏對那個明明脆弱的一碰即碎,卻也堅強到骨子裡的女子擔心,她也應了她自己說的那句話:被命運捉弄。
擡眼,月瀾剛想離開,卻在看到幾步之外佇立的身影時愣了一下,她一驚,手上的托盤一個不穩差點摔了,她連忙護住,“乒乒乓乓”一陣手忙腳亂,等
弄好,她才擰着眉,眉心的火焰因着她的動作而發出灼目的色澤,“你,怎麼會在這裡?”
對面的人並未吭聲,圓潤的臉上給人一種很詭譎的感覺。她的臉半掩在陰影下,看不真切,只有一雙眼,泛着幽幽的光。
不知爲何,看到那雙眼,月瀾心底涌上一股很奇怪的不安。
“你,沒聽到什麼吧?”
她狐疑地朝前走了一步,小聲問道,對於這個叫默兒的丫頭,她瞭解的並不多,只是記得是公子救下不久,性格很單純所以纔會被公子這次派來照顧姑娘,她眼底時常露出的對公子的癡迷不是沒有看到。
畢竟像公子那樣的人,又有哪個心裡有些旖旎想法的女子沒有點想法,更何況是這不諳世事的小丫頭。
只是,她很多年前就看開,公子那樣的人,不是她們高攀的起的。
默兒似乎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走了出來,大眼裡很無神,帶着一點驚恐,似乎還沒有從兩日前那場驚訝中回過神,“沒,我沒聽到什麼。我也剛來,想看看姑娘怎麼了……”
“哦,姑娘沒事了。”
月瀾長長舒出一口氣。
沒聽到就好,多一個人知道對姑娘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更何況,對這個小丫頭,她莫名有種牴觸的感覺。
“姑娘已經睡下了,你等下再過來吧。”
她端着托盤從她身前走過,忍不住提醒道。
她似乎點了點頭,月瀾這才放心,吃了藥之後,還是要好好睡一覺的好,否則,病可不容易好的。
等月瀾離開,默兒原本無神的大眼裡露出一抹寒光,轉瞬即逝,又重新恢復了那一臉的單純無知,慢慢地挪動腳步,從那間房門前走過,移向不知名的遠方。
徘徊在門口的腳步聲經久不停,青陌從沉睡中漸漸甦醒。
她睜開眼,眉心因着那聲音頭痛欲裂,她半眯着眼,偏過頭看向緊閉的房門,“……誰?”
嗓音喑啞不好聽,發熱的後遺症這才顯露出來,整個人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氣。她半垂着眼,似乎在努力掙扎着站起身。
房間中,似乎蔓延着一種很奇怪的香味。
“月瀾?”
她試探性地喚道。房間裡依然死寂一片,門口的腳步聲猝然停了下來。
那聲音停得有些乾脆,似乎帶着什麼情緒。那感覺,就像是疾行中突然被人按在了原地,那種戛然而止的感覺,在這寂寥的夜色裡顯得有些詭異。房間裡那種濃烈的香味更濃了。明明上一刻很濃郁,下一刻卻又無影無蹤。
青陌拖着沉重的身體半臥在牀頭,房間裡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她張了張口,又喚了一聲:“月瀾?”
“咯吱!”
似乎有什麼響了一下,青陌突然清醒過來,眸光裡掠過一道冷意,“誰在裝神弄鬼?”
她低喝出聲。
她本身就當了那麼久的鬼,對於鬼怪她從不懼怕,更何況,她手上有鳳尾贈送的紫色骷髏,尋常的鬼怪還不敢靠近她。想到這,她慢慢坐起身,卻發現渾身更加痠軟無力,她眯着眼,動了動。
手上能使上力氣,可那種存在身體裡的無力感卻又極爲奇怪。她下了牀,腳底的傷口沒有先前那麼疼,她抿着脣,撫着牆壁,朝着門口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