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中國的人們來講,應該說是對於這個絢麗多姿的時代來講,皖南的人們並不會因爲貧窮,更不會因爲生在一個步履蹣跚、但矯健有力的時代裡,而放棄團聚的渴望。
年三十的氣氛在這個土灰色的年代裡,顯得彌足珍貴,一夜之間盡換新顏,家家戶戶一溜兒整潔乾淨的門窗路臺,紅底黑字的對聯高高掛起,串聯着祖輩裡對未來的憧憬和生活的希望,人們祈求的似乎並不是高居心靈天空的諸天神佛,而僅僅只是一份安寧和渴望團聚的時光。
假如時光匆匆,假如歲月彈指而逝,那麼他們的渴望總會有些蒼白,但是卻那樣珍貴無比,匆匆相聚的時日甚短,其實在這個歲月裡,離家求生的人們還遠不如後來得多,但是這樣一個節日裡卻走動得最多,不管是真情流露,或者是惺惺作態,總之,你看到的是滿城笑容。
“今天和明天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不要掃地不要亂要錢!”
張真一一大早昏昏沉沉地從牀上爬起來就被奶奶在耳邊把這句話重複了數次,迷迷糊糊地朝奶奶嘟囔了幾句。
“奶奶,我不說不要不掃行了吧!”
“這麼大個人了,還賴在牀上,趕緊起來,你一會兒還要跟你爺爺和舅舅回張家嶺燒香,你爸還讓你代他去壩頭在你張家爺爺跟頭磕個頭,不趕快起來哪裡還會有車喲,兒啊,快起來。”
張真一一聽這話咕嚕就從牀上爬起來三兩下穿好衣服,祭祖是大事,一年到頭除了清明就是年三十了,後人不敬,祖先不敏啊,雖然自己跟壩頭村了無牽掛了,但是畢竟人死爲大,早就沒入黃土的爺爺奶奶沒錯,老頭子在外不能回來,自己只好做這差事了,上輩子也做了不少這事,沒想到這輩子卻還是要這樣,看來命運倒是巧妙得緊,任你改換時空,改換容顏甚至是改寫人生,卻也無法掙脫血脈,無法掙脫責任。
劉萍微難得竟然要跟兒子一塊回壩頭村,理由不是回去祭祖,而是抱小箐蕪回家看看風,農村裡的孩子要認識故土,不管你住不住在這裡,都不能忘了自己從哪兒來的,小傢伙今年就已經開始講話了,雖然還不是很利索,但是卻認得清人了。
窗外天地間的土磚房子退得飛快,偶爾也能見到一些新起的二層小樓,這個年月能起兩層樓的人家都是有些家資的,時代進步的腳印就深深印在在這一間間變化的住房上,張真一還記得在進入新世紀的頭幾年中,皖南大部分的農村家家戶戶都起了第一次房子,後來步入頭十年後,就開始起第二次,條件更好的就直接遷出了小城,走進了一個個大都市裡。
由於條件變化得實在是有些快,兩家人各自包下了一輛九二年特有的藍黑色麪包車,在壩頭嶺上就分開而行了,給張真一一家子三口開車的是一個年輕人,好像是山裡那邊的師傅,三十來歲的樣子,他們那邊的風俗倒是有些詫異,三天前就拜過祖宗燒過香,這年三十出來跑一趟可不便宜,張真一花了百多塊錢才讓他答應一整天專門接送。
匆匆忙忙在壩頭村的祖墳燒香點了幾掛鞭炮,張真一就再也沒有過多地駐足,甚至也沒有給同來祭祖的村裡人打個招呼就上車趕往縣城了,今天由於是年三十,佳樂福超市放了三天假,年三十到年初二,整個春節前後二十天的工資都是平時的兩倍,員工們自然也樂得上班,而他現在就是急着回縣裡給員工們發年終獎金。
整個皖南縣分佳樂福超市已經有了接近五十人的員工,整整一上午回來後,張真一一直忙到下午兩點多才安排好年終獎的事情,還有運輸公司的事情讓曾漢強代替自己辦了,提到運輸公司就不得不說,這一年這個退伍的運輸大隊長卻是有一手。
張真一是下半年的時候把他請回來的,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在自己買了不少新貨車後,他竟然招滿了接近百十多的貨車司機,輪班上陣,竟然沒有讓十幾家門店斷過一次貨,這讓張真一有些另眼相待,結果運輸公司的事情就順其自然地交給了曾漢強。
“真一,你也不給你爸爸打個電話,過年在那裡還忙些個什麼,這大過年的還有人給他幹活嗎?”
張真一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聽到老媽重複這句話了,頗有些無奈,但是心裡卻也想到了這個確實是個問題,不能把自己家的老子常年都塞在南方不回家吧,南方的人可不比這裡,大過年的工地上照樣熱火朝天,大搞建設的勁頭兒可不是內地的這些小城可比的。
隨着上次深市佳樂福開張後,整個南方省的十幾家超市已經全面鋪開了,滬城的新店面還有徽州市的江南省的甚至是周邊的蘇北省的也已經先後開門營業了,趕在春節之前火一把,如果不是前期人手儲備得夠多,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總結整個九二年初的攤子,已經有些嚇人了,接近六十幾家大大小小的門店,在雄厚資金的鋪墊下已經極爲強勢地席捲了大江南北數個省份,想必就是那兩個巨頭馬上登入內地都不一定能成大氣候,但是在張真一的心裡,可不僅僅是不讓他們不成氣候,反而是要趕盡殺絕。
這時節裡年三十的晚上很少能看到那種沖天而起,炸得震天響的大煙花,多數是零星噼裡啪啦的炮仗聲和偶爾泛起的小筒子煙花,張真一緬懷了一次啊童年的回憶,從自個兒家的超市裡把賣剩下的兩百多根全搬回家了,還有大大小小的炮竹、震天響、兩節鞭、二踢腳、狗尾巴,整整兩籮筐,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整個劉家,不但老頭子喜歡玩鞭炮,三個舅舅除了老三,就沒有哪一個不喜歡的。
“真一,趕緊下來吃飯,吃完飯你那一籮筐炮竹可就歸我了。”
劉宏遠早早地就惦記好了外甥的那兩大框炮竹,以前在桃源村的時候,哪肯捨得花錢買這麼多這東西,也就老頭子藉着祭祖的名頭玩了個夠,要是按照現在人的眼光看,這麼大人玩鞭炮肯定是弱智,至少也是個萌貨,但是張真一卻知道在這個時空,這是大家默認的,就像自己後來二十幾歲上完大學當完兵快讀碩博的時候,還買了一把玩具氣槍,彌補小時候的遺憾吶。
這是全家人第一次在這間屋子裡過年,老頭子搞得特隆重,大姨夫家兩口子倒是回張家嶺了,畢竟雙親健在,總不可能在岳丈老子家不回去,張真一卻不在乎這個,他上輩子在家過年三十的次數本就屈指可數,這只不過是再來一次罷了。
“都二十好幾了,還跟外甥搶炮竹,我兒子要被人家笑死了!”
老奶奶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小外甥的隊伍裡,這讓一家子人頓時就笑翻了,劉宏遠卻沒當回事,在老孃面前,自己跟真一那娃娃沒啥區別,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都還是娃子,當即也不說笑,徑直端了一籮筐進自己屋子裡,這纔在少年哀怨的目光中落座了。
“哈哈哈!二哥,你看他那樣子,吃完飯把那兩捆沖天炮也放了。”
小姨劉小平更絕了,張真一一聽這話就沒轍了,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老奶奶,這就是您兩位好兒女,合着起來欺負您外孫,您看着辦吧。
“哈哈哈!”
“呵呵呵呵!”
充滿歡聲笑語的時光,願你如同這流年,在歲月靜好的每一天裡,靜靜度過人生最美的瞬間,願你一生安好,願你在風雨中悄然成長,做那巍峨的漢子,做那璀璨的星辰。
張真一不管是在這個時空還是在後來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裡,都沒有看過一場完整的春節聯歡晚會,並不是他覺得沒意思,而是從骨子裡就沒有在這時節裡看電視的心情,小時候想着怎麼去弄點炮竹,長大了想着怎麼去找人打打牌,再大些的時候整晚地抱着電腦看電影,很不幸,到了該看的年紀時,他回來了。
不過在這個時空裡,九二年春晚裡的那個熟悉的舞蹈仍舊沒能讓他剎住腳,這才一放下碗,打開緊閉的大門,就即興沖沖地跑到院子裡,搬出大袋小包的炮竹,赫然就是要大幹一場了,年年有餘卻也省不掉餘味未消就見刀戈。
“砰!啪!”
“吱吱吱!”
一陣炸響後,張真一還沒從炮竹的火光中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院子門被一道巨力給猛地踢開,重重地往院牆上撞了過去,隨即便慫搭着連在門襟上不住地晃動,發出吱吱的聲響,實在是有些惹眼。
“真一,進屋。”
一旁的劉宏遠眼尖得很,馬上看到一行人拎着兒臂粗細的鐵桿子鑽進了院子,一行十幾人,裡面赫然就有昨兒個捱揍的那幾個小混混,看來是找人報復來了,立馬就拉了外甥一把,隨即順手就抄起門邊上的一杆鐵叉子,這還是真一他奶奶從村裡帶來叉竹籃曬東西的。
“哪個是劉宏遠和張真一,給老子滾過來!”
說話的卻並不是秦虎,而是上次那個叫做猴子的年輕人,秦虎實在是不想惹上這個爛攤子,這次卻是站在了一行人的最後面,低着頭也不看着劉家人。
屋子裡的劉家中人先後從客廳裡鑽了出來,一大家子人看着院子裡的十幾個來意不善的混混,頓時就不知所措了。
“媽,你快把小姨和奶奶他們帶到樓上去,把門關起來,小舅舅你趕緊去樓上給劉書記打電話。”
張真一顯得並不慌亂,這種事情來了就躲不過,哪怕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道上的混混要報復,就要接着,照過面,解開樑子自然就沒事,就怕這些人是來沒事找事的,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了。
想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栗色,臉色有些可怕,一家子的女人們被劉潤平和劉萍微帶着往樓上走去,老奶奶使勁兒拉着外孫的手不讓他出去,卻被少年給掙脫了,劉明華卻示意了一下讓他出去了,老頭子知道自己這外孫也不是省油的燈,年紀小膽兒兜天大。
“老頭子,你讓真一出去幹什麼,萬一要是被那幾個該死的畜生給打倒哪裡可怎麼辦啊,這是什麼世道啊,還有沒有國法啊!”
“媽,你快上樓,我去把真一拉回來!”
“潤平,你快去打電話叫劉書記,快去啊!”
“思平,你幹什麼,你出去幹什麼,大嫂你快上來!”
大年三十,輝映的燈火下,夜色濃墨,卻遮掩不住喧囂的歲月裡,那一抹刺破雲霄的喝叫。
“我草尼瑪的,老子就是張真一,龜兒子,有種你就上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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