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亞農難得提前下班,手裡拎着一小塊豬肉,進院就喊趙繼紅炒兩個菜。
“家裡沒有能炒的菜呀!”趙繼紅有些爲難。
後院那塊菜地除了種兩壟小蔥,就都是玉米、土豆和地瓜。這個時候集市上也沒有賣菜的,何況還下着雨。
盛亞農掀開鍋蓋,鍋裡煮的南瓜土豆冒着香氣,鍋邊貼着白麪饅頭。
“再煮點米飯,亞歡喜歡吃米飯炒菜。”盛亞農蓋上鍋蓋,一副命令的語氣。
趙繼紅一聽就不幹了,“我還喜歡吃米飯炒菜呢!用你炒呀,都七年了,你還不是隻會種些玉米土豆,這時候我可找不到菜炒,要炒你炒!”
趙繼紅也是江南人氏,吃慣了米飯炒菜,剛來農場時,頓頓麪食煮菜,在她看來簡直是豬食不如,那滋味更是生不如死。
趙繼紅平時對盛亞農還算溫柔,這會突然脾氣爆發,盛亞農嚇了一跳。
“二哥,不用了,隨意吃點就成。”盛亞歡聽到外面動靜,尷尬地站在門口。
“那怎麼行!我也想借你的光吃點炒菜。麗麗,去你張大爺家要兩根黃瓜和辣椒來,一會炒肉吃。”
盛麗麗往門裡躲,她纔不願意向鄰居張這個口,丟死人了。
“這孩子!玲玲呢?讓玲玲去。”
“玲玲出去寫作業了,沒在家。”趙繼紅有些幸災樂禍。
“二叔我去吧。”
盛藍藍很明顯看出盛亞農的尷尬,說完拿起傘往外走。“你這個侄女倒懂事!”趙繼紅挖苦的聲音在身後隱約傳來,盛藍藍只好苦笑。
盛藍藍提着籃子回來時,盛劍楠、盛玲玲都已經回來了。聽說晚上有肉吃,玲玲都有點迫不急待。盛劍楠卻情緒不高,耷拉着頭,見到盛亞歡,不擡眼地喊了一聲“小姑”就再沒見他出聲。
農場人家除了年節能吃上點肉,平時誰家不是清湯白水燉點瓜豆吃,就是家裡產的雞蛋,也都攢起來留着過年吃。
“你張大爺還挺大方,給這麼多辣椒,他家最會種辣椒黃瓜茄子了。”趙繼紅嘖嘖道。
“咱家來客人,人家就多給一些。過幾天咱家的玉米地瓜熟透了,可以摘多點還人情。”
盛藍藍去張豔秋家受到熱情禮待,這份面子確實不小,從盛麗麗的眼光就能看出。
趙繼紅也有些意外,盛藍藍說這話倒比她會做人。邊說邊麻利地洗菜切菜,不一會鍋裡就滋啦啦爆出肉香。
一家人圍着桌子吃飯,盛亞歡拿只小碗裝點菜,讓她女兒蘇諾去邊上吃,趙繼紅拉扯着不讓,盛亞歡急了,“咱們鄉下哪有女孩子上桌吃飯的,規矩不能壞了,讓她爸吃道了非打我不可。”
“什麼?你男人打你?我看他敢!”盛亞農拍桌子碰得碗響,趙繼紅趕緊拉他坐好。
“沒有,沒有,哪有!”盛亞歡垂下頭,眼神變得黯淡。
盛藍藍給小鋒裝一小碗飯,拉着他和蘇諾一起坐在小凳子上吃,蘇諾怯懦的臉蛋露出笑。
幾個孩子下桌以後,盛亞歡終於說出此行的目的,她是來借錢的。
還未開口,眼淚就先吧嗒吧嗒掉下來,盛亞農哪受得了這個,“你別哭,說吧,要多少?”
“家裡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們也不寬裕,你知道大哥的兩個孩子都在這,要吃要穿的……”
趙繼紅對盛亞農使眼色,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聽他的口氣,好像多有錢似的。也不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就直接要往外拿錢。
“小寶有心臟病,要手術,我們哪有錢給他手術呀……這孩子生來就身子弱,大夫說是得去省城大醫院,可那手術費……”盛亞歡泣不成聲,鄉下地方,兒子就是最珍貴的寶貝。
“你婆家不是村裡的隊長嗎?”趙繼紅一聽要借錢看病,就知道這錢準少不了,臉立即就垮下來,說話也顯得陰陽怪氣。
盛亞農瞪她一眼,“你手裡有多少,都給小妹拿去用。”又轉身對他妹妹說:“你儘管用,以後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還。”
盛亞歡抹了抹淚,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趙繼紅挑了挑眉毛,“行,我看明天能不能找人湊湊。”
“一千。”盛亞歡充滿期望的眼神,讓人不忍直視。這裡是她借錢最後的希望了。
“啊!開玩笑吧!”趙繼紅驚得張大嘴,“你知道你哥一個月掙多少錢?我倆工資加起來一個月才三十多塊錢。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存三四年,我們哪有那麼多錢!”
“別說那麼多,你手上有多少?”
“不到一百。”趙繼紅沒好氣地說,就知道這個八九年不見的妹妹這趟來,準沒好事,果然被猜中了。
當年盛亞歡興高采烈踏上知青列車,是打算徹底與資本主義家庭、兩個右派臭老九哥哥決裂的。可是才下鄉不到一個月,就吃不了苦,違心地嫁給了生產隊長的瘸腿兒子……
“你們盛家是不是基因不好,怎麼心臟都有問題?小鋒十二歲也得做手術,這可怎麼辦呢?我這個做二嬸的,想想這事想死的心都……”
趙繼紅說着,哭腔就出來了,越說越悲傷,把盛亞農說得心如刀絞,眼圈都紅了。
“行了,別再說了,明兒看看能湊多少,怎麼也不能讓小妹空手回去。”盛亞農嘆氣,實在坐不下去了,下炕穿鞋,跑到屋檐下卷一根旱菸抽了起來。
盛藍藍陪着小鋒和蘇諾在門邊玩,天色越來越暗,雨卻越下越急了。
晚上小鋒被趙繼紅帶到東屋去睡,盛藍藍挨着她表妹睡,一陣陣嗖味鑽進盛藍藍鼻孔,她背過身去,擰願聞磚牆的泥灰味,也忍不了蘇諾身上的味道。
大座鐘又噹噹敲起來,盛藍藍下意識地跟着數數,十二點了。屋裡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大家都睡熟了。
盛藍藍突然感到臉上有水滴落,伸手摸了摸,又一滴水掉了下來。屋子漏雨了。
“漏雨了!”盛麗麗睡在另一側,拉開燈火,擡頭望着屋頂一大片水漬。
大家都坐了起來,雨水像不可抑制的洪流,從兩側迅速漫成一線,滴滴嗒嗒掉落,不一會就成了一片細細的雨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