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諾了無生氣地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眼睛盯着交叉的雙腳。她腳上的白色帆布球鞋鞋頭已經磨花了,她似乎在數那些花紋有多少道。
盛藍藍拿着婦科檢驗單走近她,看着她的樣子不知是感到心痛還是欣慰。
蘇諾的視線裡出現一雙深藍色的馬麗珍皮鞋,她知道是表姐盛藍藍,不過她不想擡頭看她。表姐什麼都比她好,看見她的臉只會讓她更難受。
此刻她已經不怨賀熙東了,甚至還有點懷念他給她的片刻歡娛。那種感覺讓她幾乎忘記了一切悲苦煩惱。她不想再回家看見母親的新情夫,不想再回文工團宿舍看見鄙視她的目光,更不想看同事們各個比她裝扮得高級漂亮……
雖然文工團員們都穿軍裝,但是她們挎的包、戴的項鍊、身上噴的香水,每一樣都刺激着蘇諾的神經。文工團的工資不高,蘇諾就是把工資全武裝在身上,也拼不過那些家境好的同事。她纔去報到幾天,已經明顯感覺到同事們對她的孤立……
“小諾,你的檢驗單。”
盛藍藍把檢驗單遞到蘇諾的眼前,蘇諾突然別過臉去,雙肩不由得抖動起來。她很害怕,她的下面一直在流血,她覺得她真的快要死了。雖然她的生活有諸多磨難,她還不想這麼早死。她覺得她應該得到幸福,即使只有表姐一半的幸福,她也會覺得滿足。
蘇諾不接檢驗單,盛藍藍也不好強塞給她。挨着她坐下,臉對着她的臉。蘇諾驚慌的眼神沒處躲,長長的睫毛覆不住眼角的溼跡,溢出一顆淚。
盛藍藍心疼了,想起被魏浩然關到小黑屋,身下潑着血的感覺……
盛藍藍握住蘇諾的手。
“不用怕,一切都好好的。”
蘇諾沒明白盛藍藍的意思,怔怔地望着她。盛藍藍的眼睛很好看,兩顆烏葡萄似的閃着晶瑩。蘇諾在盛藍藍的眼睛裡看着自己的影子,腦袋裡混沌一片。
“沒事啦,你只是來月事了。小諾,你需要加強營養,不能總不吃飯,對身體不好。”
“月事……”
蘇諾重複一句,她幾乎不記得自己的月事了。上次應該是半年多前吧,淅瀝幾天不淨,當時她覺得她要死了,她偷偷告訴母親,才知道每個女人都會有這個問題,纔算放心,卻沒想過要記住週期。這回來得這麼洶涌,這麼趕巧,她以爲是被賀熙東……
“沒事了,回去好好休息。就當做了一個惡夢,全忘了吧。”
盛藍藍握着蘇諾的手,感覺到她指尖冰涼,乾脆摟住她。蘇諾單薄如紙的身子在她懷裡瑟瑟。擡眼朝走廊盡頭望去,小姑還沒出現,心裡不免有些着急。
歐蘇陽已經幫蘇諾跟文工團請假了,賀熙東以流氓罪被批捕了。表妹心裡的陰影一時半會不可能就好了,這種時候,只有母親的關愛才是最好的良藥。可是小姑接到電話都過兩個多小時了,還沒過來,就是繞城一圈也能趕來了。
“小諾,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我不回家!”
蘇諾從盛藍藍的懷裡掙出來,聽說讓她回家,臉色比剛纔還要白,滿眼厭惡。
盛藍藍覺得奇怪,小姑在外面怎麼胡來,對女兒還是關心的。這會趕不過來,肯定有什麼事在路上耽誤了。表妹沒必要因爲這個跟她母親耍脾氣吧。
“你和你媽媽吵架了?”
盛藍藍想到表妹和賀熙東在一起,並不是賀熙東強拉她去的,是她自己要上人家的車,上人家的牀。大概因爲和母親吵架,負氣行事吧。
蘇諾想起那個男人半禿的頭和大腹便便,就覺得噁心。表姐既然這麼問了,就告訴她好了。她沒必要爲那種母親保密。
小姑把老男人帶回家了!
盛藍藍聽完表妹的話,簡直不敢相信。
小姑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以前犯傻是因爲剛進城不懂事。現在女兒大了,竟然還把男人帶回來鬼混。都奔四的人了,什麼時候能學會做人呢!
“那你先去我家吧,文工團那邊暫時請假不去也沒關係,排練的新節目你只是替補,過幾天等你覺得身體好些了,再去上班。”
“藍藍姐……謝謝你。等我發工資了,我一定給你買個禮物。”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買生活用品。”
盛藍藍看出表妹的窘迫,還打算幫她添置一雙新鞋呢。
蘇諾眼神有些躲閃。
她給盛藍藍的服裝公司拍產品冊拿到酬勞時,她是打算給表姐買禮物的。母親說你藍藍姐什麼都不缺,有錢不如自己留着生活。她覺得有道理,可是後來她拍的照片全都沒用上,她心裡對盛藍藍的恨意,到現在也沒平息。
她對盛藍藍突然闖進賀熙東的寢室,也說不上多感激。如果現在她成了賀熙東的人,她相信他會對她負責的……
盛藍藍在醫院門衛給歐蘇陽打過電話,告訴他現在帶蘇諾回家。歐蘇陽那邊似乎很忙,電話里人聲嘈雜的樣子。盛藍藍也不知他有沒有明白,她說的回家是指她和歐蘇陽的家。
盛世豪園的大門口,盛亞歡目送着新相好的車開遠了,才招手攔出租車去醫院。
她不想讓新相好的知道她有一個那麼大的女兒,剛纔接電話她聽侄女說女兒在醫院檢查身體。她以爲是軍區文工團做的健康檢查,也沒當回事。聽到身後男人走近的腳步,她急忙掛了電話。重新擁住男人,又滾到牀上。
三十如狼,四下如虎,她現在正是虎狼之年,渾身的每一寸肌膚都釋放着荷爾蒙氣息。男人迷她,她很得意。男人已經答應和她結婚了,她能用一個月的時間釣到這麼大一條魚,她覺得很自豪。
男人是開貿易公司的老闆,專做外國人的生意。她專門去他公司參觀過,公司裡的員工對她畢恭畢敬,可比以前她的做服裝批發的前夫強多了。她爲即將成爲老闆娘而感到歡欣鼓舞。
盛亞歡跳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正好盛藍藍的雷克薩斯車,和她坐的出租車擦肩而過。盛藍藍並沒有注意到出租車裡的小姑盛亞歡,出租裡的盛亞歡也沒有注意經過的侄女盛藍藍。
只有蘇諾隔着窗子看見了出租車後座上的母親。她張了張嘴,忍着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