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狂亂扭曲的眼神,給嚇瘋了的常尚良,此刻再也不管不顧,瘋狂大叫起來。
“我知道你沒罪,我知道你沒罪!你被指控強姦,也是姚家老太太誣陷的,這個我也可以作證!”
常尚良只覺得被拽得生疼的頭皮,猛地一鬆。
楚聞肅眼中的狂亂之色漸緩,他危險地眯起眼睛。
“你說什麼?是姚老太太告訴你的?不,不對,你遠在奕縣,她怎麼可能會說給你知道!”
“可以的,可以的!”
見事情似乎有轉機,常尚良忙不迭地狂點着頭。
“就在你剛死……啊呸,就在你剛逃走沒多久,姚家老太太突然來了勞改農場,她說話的時候說漏了嘴,我聽出來你被判刑是她授意的。”
“她怎麼會突然去勞改農場?”
“不是她要去,她當時是來找人的。對……對……來找人。”
常尚良總算看到了一絲生的曙光,拼命在腦子裡翻攪着十八年前的記憶,生怕漏掉一點點能幫助他活下去的信息。
接下來,他乖覺地沒再等楚聞肅問,自動自發地往下說了下去。
“她說是來找她的女兒,當時她氣瘋了,她女兒一個人偷偷從濱城跑到了奕縣,跑到勞改農場……”
“你說什麼!”
楚聞肅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領,用力之大勒得常尚良一張臉登時漲成了豬肝色,下面的話也被勒在嗓子裡再也說不出來。
片刻後,楚聞肅陰沉着臉鬆開手。
“咳咳……”
常尚良連咳了好幾聲,才緩過氣來。
“接着說,她女兒爲什麼會來勞改農場?”
他語氣低沉平緩,但垂在身側的雙手卻不受控地顫抖着,暴露了他此刻非同尋常的情緒。
“她聽說你死了,不肯相信,特意從濱城跑來找你……”
常尚良的思緒飛散回十八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午後。
一個年輕瘦弱的漂亮姑娘,穿着一件和她身材明顯不符的臃腫軍大衣,站在勞改農場門口。漂亮的一雙杏眼,哭得紅腫不堪。
姑娘瘦的很嚇人,唯獨腹部高高隆起,顯見是名孕婦,而且看那肚子大小,估摸着快要生產了。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挺着個快要臨盆的肚子,從三裡地外的小火車站,踩着沒過小腿的厚厚積雪,找到勞改農場的。
姑娘是先被另一名看守發現的,那看守以爲是哪個勞改犯的家屬,正想詢問時,她卻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饑荒年代,這種事情每天不知要發生多少遍,尤其在勞改農場,餓死個把人都算不得什麼。
但對方是個孕婦,到底還是喚起了看守一點未泯的良知。
他叫上常尚良,還有其他兩名看守,四人合力把姑娘擡進窯洞裡,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熱水,折騰了好一會兒姑娘才悠悠醒轉。
還沒等大家繼續詢問姑娘來找誰時,姚老太太就趕到了。
見到那姑娘,她不由分說上前兩個大耳刮子,姑娘一聲未吭地被打翻在炕上,半天爬不起來。
姚老太太打完人,火氣仍未消去,指着姑娘破口大罵。
“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我作了什麼孽,會生出你來!我告訴你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得連個肉渣都不剩!肉都被戈壁灘上的野狼給啃光了,你滿意了吧!”
姑娘伏在那裡,半晌沒說話,也沒擡頭。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用胳膊撐着身體坐起來,臉色比戈壁上茫茫一片的大雪還要白。
她臉上淌滿了淚,可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駭人。
“無論生死,我都要親眼見到!否則,我就待在這兒,哪裡也不去!”
姚老太太氣得暴跳如雷,可那姑娘看似羸弱不堪,脾氣卻十分倔強,姚老太太最終無法,只得示意常尚良將證據拿出來。
被羣狼啃剩的屍骨,早就被丟進了荒漠的土坑裡,別說墓碑了,就連個記號都沒有,這會兒就算殺了常尚良他也找不到。 wWW¸ ttka n¸ ¢O
再說,那屍骨被啃得不像樣,全然無法分辨,就算挖出來也證明不了什麼。
他便去將那件沾了斑斑血跡的勞改服拿了過來,同時心裡慶幸,還好這件衣服沒來得及處理。
那姑娘見了帶血的衣服,整個人就跟傻了一樣,手指不斷在衣服左上襟的名字上摩挲着,斷了線的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幾乎將手裡衣服打得溼透了。
姚老太太使個眼色,把常尚良叫了出去。
出去之後他才知道,姚老太太是想把當初寫給他的那封信要回去。
想來那時事情緊急,她不管不顧的寫了信,等冷靜下來,才發覺這封信就像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有引爆的危險。
可常尚良也不傻,只要信握在手裡,他就等於有了對方的把柄,即便對方想過河拆橋,也得先掂量掂量。
於是他撒了慌,告訴姚老太太信已經被他看完後,當即就燒掉了。
姚老太太半信半疑,卻也無法,最後只得半威脅地說:“信你最好是真燒了,否則……我想弄死一個人,還不是太難的事。比如剛死掉的那個,我說他是強姦犯,他就是強姦犯,沒人能給他翻案!”
說完,她嘴角帶着一絲陰冷的笑,轉身回了窯洞。
站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院子裡,常尚良硬是直冒冷汗,汗水將整個後背都打溼了。
他心裡有鬼,愣是再沒敢回窯洞去。
等他再打聽姚老太太母女兩個時,被告知兩人早走了。
“那姑娘是抱着帶血的勞改服,被老太太命人硬生生拖走的。我看她跟死了也差不多了,那麼漂亮的眼睛,空洞洞的可真嚇人啊!可惜……可惜了……”
告訴他這事的另一名看守,惋惜地搖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