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朝傅青書搖搖頭道:“你一定有事瞞着我。”
傅青書眼光微冷,卻輕輕一笑道:“我還能有什麼瞞着師兄的,師兄也太多疑了,師兄難道醒來見到我不高興嗎?”
在外人看來,他的神態沒有絲毫異樣,大大方方,真真誠誠,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但是王揚清楚他有時候說謊跟說真話沒有區別,演技很好,太容易忽悠人了。倘若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自己並沒有死只是睡了一會兒,那爲什麼他要將他放在這個冰洞裡,總有點藏屍的味道,爲什麼他們不是在原來的洞府中,怎麼不見阿黃和小白呢?
對了,還有那封信,一想起這個,王揚便道:“青書,你有沒有看到我留給你的信?我讓小白交給你的。”
“那封信?”傅青書神色一變,面對着王揚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道,“師兄在信裡給我留了什麼話?”
王揚奇怪道:“你沒有看到信嗎?”
傅青書笑笑道:“我只想聽師兄親口告訴我。”說罷還頗爲親暱地握了一下王揚的手,彷彿在催促他說出信的內容。
“……”王揚張了張嘴,險些就要順着他的暗示被他轉移話題。
然而他既然沒有看到信,自己又突然間在以前到過的冰洞裡醒來,不由地讓他深思這兩者之間的聯繫。想當初,自己穿進書裡變成譚清的時候,就是因爲誤入冰洞纔會被他殺死的,他既然沒有看到自己的信,難保這樁事情不會重演。
如果他真得像自己剛剛穿進書裡的時候一樣,與雲天門爲敵,殺了譚清,如果石海生與張小小落得跟譚清一樣的下場,那可真是跟雲天門,跟李重元與張九延結下大梁子了。也不知道如果由自己出面調和,能不能夠挽回局面?
“哎,真是一團亂麻。”王揚被自己這個糟糕的設想弄得喟嘆出聲。
傅青書自然不清楚他師兄在爲什麼發愁,不過看得出對方已隱隱知道了什麼,他臉色微沉,他早已非三百多年前的那個聽話的師弟了,不會再事事依着他師兄的性子來,也不會再放他離開自己身邊一步。否則他師兄之死就是最好的教訓,他也再沒有精力,再沒有耐性去等下一個三百年了。他希望他永遠不要知道真相,恢復記憶,這樣就不會怨他恨他了。
就在此時,突然從冰洞外傳來一聲猛烈的撞擊聲,似乎有什麼重物撞擊着冰洞,下一息,就有人大聲嚷嚷開來,是一個少年的聲音:“主人,主人,你在裡面嗎?傅青書你快把結界打開放我進去,我要見主人!再不放我進去,信不信我把山洞撞塌!”
“我們要見主人,我們要見主人!”
後面跟着一個學舌人的聲音,聽那有點滑稽與怪異的嗓音和強調,王揚總覺得耳熟,是了,像是小白在說話,至於那個少年的聲音則十分陌生,王揚不清楚他是誰。他們所說的主人是誰?冰洞當中也就他與傅青書兩個人,拋開青書,難不成那個主人說的是他?
傅青書對這兩個時不時來騷擾他的傢伙已經完全失去了耐性,特別是在王揚醒來之後,他更不願意他去接觸他們而將自己撇在一邊,因此沉着臉冷冷出聲道:“龍光,把他們都給我攆出去,有多遠扔多遠,最好永遠別再出現!”
“是主人。”
他話音一落,外面便有一道凜然的男音沉聲應道,緊接着便是推搡聲與嚷嚷聲夾雜在一起,仍是那個少年的聲音:“臭龍你幹什麼?把你的爪子從本大`爺身上放下來,有種咱們再幹一架,老`子這次一定贏你,從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臭龍,臭龍,不`要`臉,不`要`臉!”在旁幫腔學舌的依舊是小白的聲音。
王揚便道:“青書,他倆是誰?我聽見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很像小白,你爲什麼不讓他們進來,要趕他們出去?”
傅青書背對着王揚,臉色顯得陰沉,然而在轉過身面對着他的時候,又恢復到了笑眯眯的樣子,輕聲道:“師兄你聽錯了,它不是小白,只是兩個不相干的人總是來騷擾我,所以我才叫人把他們轟出去,好讓我們清清靜靜地待着。”
王揚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不死心繼續問道:“龍光又是誰?”
傅青書搖搖頭道:“仍然是一個不相干的人,是我的僕人。師兄,難道你見到我不高興,沒有話對我說嗎?幹嘛老是去提這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我只想跟師兄好好地待着,我還有好多話要跟師兄講,就算不說話,看看你也好……”
他說着將王揚的手攥緊幾分,又道:“瞧,你的手這麼冷。”
於是將自己穿着的大氅脫下來披在王揚身上,王揚又何嘗不願意與他單獨待在一起,溫存一會兒,訴訴衷腸,假使他們真得分別了三百多年,他真得守了自己三百多年,這漫長的歲月也足夠折磨他,也足夠讓自己痛苦心酸的了。他鼻子一酸,眼眶慢慢溼`潤起來。
可他仍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他知道傅青書的話不可盡信,他越是躲躲閃閃,含糊其辭,他就越想知道他在隱瞞自己什麼,是與雲天門爲敵?是殺死了譚清?還是其他的什麼……
王揚看了看傅青書幾眼,將頭搖了一搖,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裡掙出來,他既然不願意說真話,那麼還是由他自己將所經歷的一切說出來吧,這些原本記錄在信中的話,或許已經遲了三百年了。
王揚沉吟片刻,慢慢說道:“青書你還記得小時候,你曾經問過我,我爲什麼會討厭你嗎?”
傅青書看着他,動了一下眼珠子,沒有說話。
王揚接着說道:“我曾經告訴你,那是因爲我有前世的記憶,記得前世殺害我的人,他也叫傅青書,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傅青書抿了抿嘴脣,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虛握在一起,似乎泄露了內心的一點緊張,只見他用着平靜的聲音說道:“師兄你是知道的,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王揚搖頭反問道:“可如果是在陰差陽錯下鑄成的呢?”
傅青書臉色有些發白,不過他膚色本來就白,別人也看不出異樣來,只見他忽然笑笑道:“師兄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揚道:“我說你像前世殺我的人那是在騙你的,其實……你殺的那個人叫譚清,是我,不,應該說他是王重光的轉世。”
傅青書虛握的手指猛地攥緊在一起,手指關節都泛白起來,臉瞬間沉了下來。王揚看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樣子,心一下子沉了下來,索性繼續說開道:“那個叫譚清的年輕人,他是參見幻境試煉誤入到冰洞裡的,他還有兩個同伴,是一男一女,他們都是雲天門的弟子是不是?”
那一直沉默的人終於出聲了,卻不是回答王揚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王揚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因爲,因爲我就是他呀,我是死了之後纔會回到三……”
然而他話還未說話,就見對面的人撇了撇嘴,帶着一種古怪的神色哼了一聲,又朝着他古怪地笑了起來,然而下一息,他臉上的笑容忽地消失,又陰沉了下來,眼中猛地透出凌厲之色,像是對着王揚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原來你都知道了,對,你應該知道的,你本來就不是他。”
王揚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已在瞬息之間移近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質問,神情竟有些猙獰:“說!你究竟是誰?你是師兄還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譚清?”
他的力道之大彷彿要將王揚的手腕折斷似地,王揚痛得眉頭擰在一起,說道:“青書你別這麼激動,我是譚清也是王重光,這件奇怪的事我正要對你解釋清楚呢!”
然而傅青書仍緊攥着他不鬆開,說道:“你敢保證你不是冒充師兄在欺騙我?”
“你爲什麼覺得我是在騙你呢?”
“因爲它。”
傅青書攤開手心,一顆晶瑩的珠子出現其中,是原本佩戴在王揚身上的那一顆。
“這是……”
“引魂珠。”
王揚一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
原來當初,傅青書殺了李重元的弟子之後在他手背相同的位置上發現了一枚相同的月牙胎記,方纔知曉是自己誤殺了他師兄的轉世,追悔莫及,然而對方既已被他用劍氣貫穿了心口,回天乏術。傅青書便用引魂珠趁着對方的魂魄還未離體,將其牽引進珠子內。
他將冰裡面的軀殼移出來,放置在寒冰牀上,將吸收了譚清魂魄的引魂珠佩戴在他師兄的軀體上,希望能夠讓其復生。這是他意亂情迷之下做出的舉動,也是將功贖罪的無奈之舉。不過他內心也清楚,雖然是同一個魂魄,但是他們不會擁有相同的性格,相同的記憶,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了勝於無,他受夠了三百年來孤身一人,只能夠隔着冰壁憑弔一具了無生氣的屍體的悽楚狀態;他也受夠了再這樣孤孤單單,悽悽哀哀地活下去,整日裡徘徊在求而不得的痛苦裡。假使復活的只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與他完全沒有共同記憶,說不定還會恨他的陌生人,這也足夠了,足夠寄託他的感情與思念了。
這數百年來,他爲了復活王揚可謂是費盡心機,耗盡心血,輾轉修真大陸各處收羅靈華靈草,煉製丹藥,續接王揚的斷臂,復原他受傷的軀體。可就算身體恢復如初,沒了魂魄的駐紮,也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他怕孤魂野鬼奪舍,將肉`身封進冰內,在四周佈下極爲厲害的禁制,在他修爲以下的不論是遊魂還是修士誰都休想佔據他師兄的軀殼。
他也知道關於胎記的傳聞,他也曾四處雲`遊,想要尋找他師兄的轉世,可惜確如以前婆婆說過的那樣,茫茫人海,談何容易。就算修士有着比常人多得多的壽命,要想踏遍神州每一寸土地,訪遍每一個人,也是不可能的。
李重元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撿到一個嬰孩,看到那胎記,方纔斷定這就是他師兄的轉世,將其帶回了雲天門。說也好笑,倘若不是傅青書與雲天門,與李重元翻臉反目,也許他不至於這麼苦苦尋找,也不至於在陰差陽錯之下誤殺對方了。不過到時候這三人之間的關係又將是一筆爛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