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這一夜其實山寨之中的衆人也沒怎麼休息好,房子都沒了,後山也僅餘下一些殘垣斷壁。就連程琳兒都只是找了一個賣相不錯的房子湊合休息了一夜,而其他人也不過是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對付了一宿。還好此時並不太冷,除了一夜的噩夢以外,倒是沒有別的事了。
而此時忙活了一夜的陳駿德等人也終於是將死去的兄弟都安葬妥當,看着上千個墳頭,一臉疲倦的衆人皆是沉默不語。
“是時候了。寶貴,去叫來所有人,咱們一起送兄弟們上路”!
陳駿德沙啞的聲音讓衆人心寒,這之前還略顯稚嫩的少年,彷彿一夜之間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是,少爺”。
袁寶貴轉身便走,這一夜他可是累的夠嗆,此時也沒有注意陳駿德的異樣,步伐之間都有一些蹣跚。
一夜的艱辛將陳駿德折磨的兩頰消瘦不堪,先前的白皙已是全然不見,剩下的唯有蠟黃之色。神情也從最初的憤怒,悲傷到現在的麻木,一成不變的神態彷彿似木頭刻的一般。要不是他剛纔說了一句話,別人還真不知道他是一個活物。
“豔兒,你就不聽我的,你看你都累成什麼樣了?快回去休息一下吧。這有我幫着你侄子張羅着,放心好了,絕對不會有什麼事的”。
盛嗣超還是一如既往的獻殷勤,從昨夜起他就是不停地在白豔兒耳邊叨叨着,這讓專注陳駿德的白豔兒不勝其煩。要不是看陳駿德面色不對,白豔兒都想大吼一陣了。
“不用你來管我,你盛大當家的要是累了便走,誰也不會留你”!
說完白豔兒便扭過臉去,不在理會欲言又止的盛嗣超。反而是一臉關切的看向身旁的陳駿德,而此時他的狀態讓白豔兒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這個時候的白豔兒也顧不得閒話之類的了,緊緊的握住陳駿德的手,只一下,心中便難受極了。這個是人的手嗎?怎麼會如此的涼,像隆冬的冰塊一樣,瘋狂的吸收着自己手中的熱量,彷彿也要將自己與他一樣凍僵。
寒冰一般的手讓白豔兒豆大的淚水從眼眶之中如洪水一般涌出,似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滴掉落在地上。
“駿兒,你……你要振作起來啊,你……你可不能有事,別忘了你還有……親人呢”。
白豔兒手中傳來的溫暖猶如寒冬臘月那燒的旺盛的火爐,將凍得沒了知覺的陳駿德慢慢的喚醒了起來。
“讓姑姑擔心了,侄兒只不過是有些乏了罷了。等處理完這些事後,睡上一覺就好了。姑姑你可是別在哭了,一會讓來的其他兄弟看見了反而不好”。
“嗯,只要你沒事就好”!
陳駿德的回話讓白豔兒寬心不少,雖然他現在的神色不佳,可多少也有了反應不是。
盛嗣超靜靜地看着身邊的白豔兒與陳駿德,雖然白豔兒傷人的話讓他自己苦笑不已,但這也屬常事,他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每次與她說話之前都是做好了準備的。可眼前的情景讓盛嗣超微閉雙眼,心中不停地合計。這陷入愛河的人最是敏感,盛嗣超突然有種錯覺,總感覺他們兩個在一起纔是天作之合。隨後立馬搖了搖頭,將心中這個荒唐的想法瞬間便扔到九霄雲外了。他們可是姑侄,這樣的事應該不會發生的,自己可能是這幾天大戰沒有休息好,這人還胡思亂想了起來呢。而事實上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堅持是有多麼的無力。
衆人踏着露水便都來到了這一座座墳頭之前,也不用人說,便都知道這墳裡埋的都是前一天還與自己並肩作戰的袍澤、兄弟們。
只不過令他們詫異的是,這蔓延半個山頭的新墳怎麼會在一夜之間完成的呢?可當他們看到陳駿德等頭目疲憊的臉色,重重的黑眼圈,以及渾身上下的泥土之後,一切便都瞭然了。
一天兩夜不眠不休讓陳駿德的眼睛看東西都有些模糊不清,要不是身邊的袁寶貴扶着,此刻他根本就站不起來了。
“兄弟們,你們不用沮喪!都擡起頭來,這些躺在裡面的兄弟就是大傢伙繼續奮鬥下去的動力”!
陳駿德聲嘶力竭的呼喊,不禁讓讓衆人動容。想起自己已經逝去的兄弟,皆是淚水橫流的看向這個曾經許諾自己美好未來的少主。
“我知道兄弟們都在心中怨恨於我,有的人已經萌生了退意。這我不怪他,因爲都是我陳駿德愧對大家對我的信任,以致那麼多兄弟長眠於此。這個大仇我永記於心,不管日月交替,樹長水流,我都要將這血海深仇刻在心裡!日後這筆帳都要算到那些該死的建奴頭上!今天我站在這裡爲死去的衆位兄弟送行,是爲了告訴他們,也是爲了告訴你們。這事還沒完,殺了小爺的兄弟,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我也要告訴你們,咱們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只要衆位兄弟同心協力,共渡難關,來日方長,總有一天我們要用建奴的血來爲死去的兄弟呢祭奠”!
說道這裡陳駿德略微的頓了頓,用手指着那些昨夜新立的墳頭大聲的問道:“兄弟們慘死建奴手下,此仇不共戴天,我欲重整旗鼓與那建奴月缺難圓,不死不休,誰願來助我”?
“我”!
“我”!
“還有我”!
“我們願與少主同進退,殺盡建奴,不死不休”!
聲音此起彼伏,最後所有人一同大喊,聲音響徹雲霄,嚇得就連剛剛升起的太陽都躲在白雲之後瑟瑟發抖,不敢在露出頭來,只能偷偷的透過縫隙,看着底下這羣大早上扯着脖子,紅着臉咋咋呼呼的人。
陳駿德推開袁寶貴扶着自己的手,傲然屹立,揮手大喊道:“好!只要大傢伙衆志成城,榮辱與共,何愁大仇不報!想必泉下有知的兄弟們也會欣慰,他們的犧牲並沒有白費,我們就是他們的延續”!
“衆志成城,榮辱與共”!
白豔兒看着這個由蠟黃臉色變爲血紅顏色的陳駿德,雙拳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吶喊之餘的盛嗣超看到白豔兒那緊張的神情後,心裡突然有種失去真愛那般撕心裂肺的痛。疼得他躬起了身子,連話都喊不出口了。
“鳴槍,爲兄弟們送行”!
隨着陳駿德的又一聲大吼,“砰砰砰”範疇帶着人便放起了火銃。所有人都在心中真誠的唸叨着。
“兄弟,一路走好”!
葬禮結束以後陳駿德便吩咐人開始埋鍋造飯,之前他們準備在山裡跟後金周旋,所以還有一些糧食倖免於難的。
這兩天光吃乾糧的衆人看着嫋嫋升起的炊煙,聞着夾雜在燒焦味之中的米飯香,都是滿臉的渴望。即便是沒有大魚大肉,只不過是簡單到不能簡單的稀粥都讓人陶醉不已。
此時的陳駿德應白豔兒的要求在後山休息,聽着屋子裡傳來的陣陣鼾聲,屋外的衆人便都安心了不少。
“豔兒,這小子可是累得不輕啊。你聽,睡得多香啊”。
這當着劉老大、程琳兒的面,白豔兒也不敢說昨天晚上他瘋狂的模樣,希望他一覺醒來能真正的振作起來吧,要不然這重擔很容易將他並不強壯的身子壓垮了。
“嗯,是啊,這兩天可是不容易熬啊,真是應該讓他好好歇一歇了。你們兩個也一樣,尤其是琳兒臨產在即,這個時候可要萬分小心纔是”!
對於程琳兒肚子裡的孩子白豔兒可是看得很重,這畢竟是自己大哥下半輩子的依靠了。
程琳兒最近也是坐立不安,隨着產期臨近,她即是期待又是滿心的擔憂。期待的是懷胎十月一朝得子初爲人母的喜悅;憂得是初生之子萬一是個女孩該怎麼辦。
“我不打緊的,琳兒和我的大孫子才金貴着呢。這咱去李千戶這路上可要打起萬分精神,可是不能出現半點差頭”。
劉老大的話就更是讓程琳兒憂心忡忡,略顯擔憂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這時有一個人匆忙的跑了出來,劉老大眉頭一皺開口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大爺,小的得少爺的吩咐去打探建奴的消息,看他們架勢是回鐵嶺無疑了。可小的看到那個馮少爺亦在其中,想必是被他們抓了,這才着急的跑回來報告”。
白豔兒頓時就火了,壓低着聲音說道:“這駿兒剛剛睡着,你這廝如此大聲的喊叫,你莫不是找打不成”?
“哎呦,四奶奶饒命啊,小的冒死爲少爺辦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可不能無緣無故的責罰小的啊。我這……”。
白豔兒剛纔一說不過是恐嚇之語,可沒想到這個不開眼的玩意竟然越說越來勁。居然對於自己哭天抹淚了起來,聲音比之剛纔還要洪亮。
“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白豔兒聽到屋裡傳出來陳駿德的聲音後,恨得是咬牙切齒,將跪着的這人嚇得不輕,哆嗦得直磕響頭。
“嘎吱”門開了,陳駿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此人之後便急忙開口問道:“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說,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哎呀,少爺你終於出來了。我剛纔不過說建奴回鐵嶺了,馮少爺也被他們帶走了的事。四奶奶就要收拾小的,我冤枉啊,我這是給少爺辦事,你可得爲我做主啊,少爺”!
“你說什麼”?
那人就像是沒有看到陳駿德驚恐萬狀的臉色,依舊是自顧自的低估着:“少爺,我這一路上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呢,要是被人家發現了,我這小命……”。
“我是問你前一句說的是什麼”!
陳駿德一把提起跪在地上嘮叨不停這人厲聲喝問。
“是建奴走了,馮少爺被抓了,然後四奶奶……哎呦”!
陳駿德突然鬆手讓那人摔在了地上,臉上驚慌失措的重複道:“大宇被抓了,不行,我得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