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城裡現在比被人團團圍住的開原城可是要亂得多,隨着朱萬良的軍報入城後,彷彿是被人推波助瀾了一般,幾乎是一瞬之間,全城百姓都匪夷所思的瞭解了軍報的內容。而最令張惟賢詫異的是,前一陣子朱萬良彈劾陳駿德的奏章也是在今天剛剛被百姓們所得知的。
這讓走在大街上準備前去建業堡的張惟賢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於是轉過頭來對着身邊的熊廷弼,陰陽怪氣的開口問道:“熊大人,爲何朝廷的軍報這麼快就在城裡傳開了,而前番朱萬良所彈劾之事也在同一時間被百姓得知呢?我要問問你熊大人,這軍報內容是不是這些百姓都要比本官知道的還要早些呢”?
一連串的質問並沒有讓熊廷弼不知所措,反而就像是忘了之前的捱罵,語氣平靜的迴應道:“國公爺說笑了,這有可能是朱萬良派來的人喊着軍報內容進城的緣故吧”!
對於熊廷弼的回話張惟賢噗之以鼻,這完全是敷衍自己的套話而已。而此刻的他隱隱的覺得自己可能是落入某個圈套之中,故而絲毫不給熊廷弼留任何情面開口喝道:“你放屁!不是捷報誰敢亂喊!這個朱萬良是如何治軍的,看來本官見到他後要好好的考教考教他了”!
熊廷弼身邊的武官聽聞欽差大人的叫罵,都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只不過是一夜未見,這兩個人的關係咋就彷彿從天下“呱嗒”一下落到了地上一般落差這麼大了呢?還真是官越大脾氣就越怪,再往上偷偷的聯想,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看來是經得起推敲的。
就在大軍都已經準備好出征一切之時,位於隊伍最前端的張惟賢與熊廷弼的面前突然飛奔而來數騎,爲首的將官翻身下馬之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後極其悲憤的開口說道:“稟經略大人,末將是朱總兵官賬下的參將朱萬仁。由於陳駿德勾結建奴致使敵人長驅直入,末將隨朱總兵退到建業堡後與建奴拼死戰鬥,可建業堡並不能擋得住數倍於我軍兵力的建奴啊。而此時朱總兵帶着大部隊正在距此地三十里外的曠野與建奴決一死戰,大人趕快發兵援救吧!再晚一會,朱總兵與兄弟們便都要全軍覆沒了呀”!
聞聽此言的張惟賢先是一陣失望,自己想要親臨戰場怎麼就這麼難呢!之前是開原城去不了,這回建業堡也算是沒了戲。但當他聽到朱萬仁說道三十里地外有大戰之時,心中希望的火苗瞬間就被燃起。不等熊廷弼下令,便學着自家先祖的風範,抽出腰間的寶劍指向前,並且豪氣干雲的大喊了一聲道:“你且頭前帶路,所有人隨本官前去殺敵”!
看着一馬當先飛奔出去的張惟賢,騎在馬上的熊廷弼眼中露出一絲兇光,可隨後又是不着痕跡的搖了搖頭,對着部下揮了揮手,帶着身後的將士趕赴戰場救援朱萬良。而跑得最快便是姜弼所部,自打他偷偷的跑去開原城回來之後,就知道會有他們鬧掰的這麼一天。但是他沒有想到朱萬良居然會玩的這麼大,自己要是不快點,那他與陳駿德便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了。
明軍與後金野戰本就不佔優勢,更何況是以步兵對戰對方騎兵!而在建業堡一戰,朱萬良也爲了把戲做全,殘忍的將協助守城的六千餘青壯驅趕出城與後金大戰,結果可想而知,六千餘人無一活口皆是埋骨腳下。大型火器也是在後金完成包圍之前與那些青壯們一同被丟在了建業堡。
看着自己身邊一層又一層的步兵方陣,朱萬良的臉色黑得厲害,要是熟悉他的人定會知道每當他臉色黑到極致之時就是害怕。沒錯就是害怕,朱萬良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後金會對他緊追不捨。此刻心中大罵那些青壯沒用,那麼多人竟然擋不住建奴片刻,導致自己損兵折將,大傷元氣。騎兵本就不多,到現在是全軍覆沒了。而現在跟在自己身邊的就只剩下四千多步兵了。與自己初來開原城時的萬餘人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些還是缺少重型火器的步兵,在毫無掩體的曠野之中與騎兵對戰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大人,步兵方陣快頂不住了,那個朱萬仁怎麼還沒回來呢,再這樣下去,步兵大潰敗便阻止不了啊”!
對於自己親信的話,朱萬良可是心知肚明,心裡慌亂的他要不是被敵人團團圍住,他也早就跑回瀋陽城了。眼下的他也只能是挺一會算一會,要是真的到了最後關頭,保下性命纔是頭一等大事。
在包圍圈外進行指揮作戰的代善看到戰局已經基本鎖定下來之後,一臉鄙夷的開口道:“父汗,就此等貨色還嫉賢妒能,他這部隊可是差殺虜軍不是一星半點”!
努爾哈赤聞言後一臉鄭重的、近乎於託付大位般的口氣感慨道:“明廷中似此等佞臣多如牛毛,竟爲了一己之私不顧朝廷之軍國大事!此等人還能官至總兵領軍作戰,實乃皇帝之罪過!日後識人用人當慎重,切勿用人區分親疏,當以功績以定貧賤!本汗記得漢人有句話叫做“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便是上天給我大金的指引,若是不取,必招天譴”!
看着臉上若有所思的代善,努爾哈赤一提繮繩,在轉身之際吩咐道:“傳令下去,一會待明廷的援軍趕來之時便鳴金收兵,像這樣的寶貝還是留給他明廷重用吧。倘若這個朱萬良要是不在明廷中給本汗辦事,萬一那個陳駿德找到了退路,咱們便就白忙活了”!
努爾哈赤走了有一會了代善才反應過來,連忙吩咐傳令兵去將那個好戰的莽古爾泰喚回到後陣。要不然一會明軍來援,殺得起興的他可是八匹馬都是拉不回來的。
“轟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早就得到斥候報告的代善帶着騎兵調轉馬頭撤離了戰場,只留下朱萬良部劫後餘生的將士。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讓這些軍士無一例外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氣。而求生有望的朱萬良連忙在身邊陣亡的軍士身上血抹在臉上,在身邊之人的攙扶下,大步迎向瀋陽城來的援軍。在還距離一馬當先的熊廷弼還有十餘步的距離,朱萬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接着無比悲痛的呼喊道:“大人,末將無用!先是丟了開原城,而後又是敗於此地,以致部下將士十不存一!末將無能啊”!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總兵官朱萬良,熊廷弼先是派出手下騎兵進行警戒,術後連忙下馬扶起跪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朱萬良,嘆了口氣開口勸道:“朱總兵,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回去再說,再者勝敗乃兵家之常事,朱總兵也不要太過自責”!
要說這個還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結局,這要是在丟城之後又死在這一個總兵官,熊廷弼可就沒法向上面交代了。不是被動的接受朝廷的制裁,就得自己上請罪奏章主動的迎接朝廷的制裁。而在回城的路上,全軍上下只有一個人悶悶不樂,甚至於大發雷霆遷怒於身邊之人,此人便是懷着滿腔熱血處上戰場的張惟賢。
本以爲能跟敵人真刀真槍的幹上一場,也好在衆人面前一展自己家傳的功夫。可誰也沒想到建奴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個掉頭就走,獨留渾身的勁沒處使張惟賢一人暴跳如雷。這仗是沒打着,反倒是在馬背上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風。故而無功而返的張惟賢決定等回到城後,必須要質問熊廷弼,似此等望風而逃的建奴爲何讓遼東之軍常敗不勝!
已經梳洗乾淨的朱萬良對着熊廷弼、還有已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欽差大人,以及瀋陽城內有頭有臉的武官說起了自己的悲慘遭遇“大人啊,這個陳駿德實乃狼心狗肺之輩,建奴剛剛包圍開原城,他便以協助守城爲名騙取末將的信任,並將北門交於他防守。可是他接手北門的那天晚上,就將建奴放了進來。末將率領手下軍士與青壯奮力反抗,可惜發現的太晚了,只能被迫撤退。而建奴卻是一路追趕,建業堡一戰更是損失慘重。大人,上萬人啊!都因爲陳駿德這個天殺的叛徒而戰死沙場”!
耐着性子聽完朱萬良話的張惟賢急不可耐的開口呵斥道:“簡直是一派胡言!關押忠毅伯是你懷疑他有通敵嫌疑之故,而大敵當前你又爲何放他出來?你不覺得你這做派與你奏章之中那言辭鑿鑿的罪證不免顯得大相徑庭了嗎?既然對他是叛徒之事深信不疑,爲何自掘墳墓放虎歸山?本官看你與敵作戰是假,畏戰逃命爲真”!
說到這裡的張惟賢一揮手粗魯的打斷剛要開口說話的朱萬良,站起身來怒吼道:“好你個朱萬良,先是因私怨陷害忠良,而後大戰當前竟然棄城逃命!怕此事敗露而又嫁禍給忠毅伯陳駿德,以致有功之臣命喪黃泉。本官要不殺你實屬天理難容!今天本官定要請尚方寶劍殺你,以正國法軍紀,亦告慰被你害死在開原城裡的殺虜軍全體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