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天色臨近黃昏,明德門前傳來一陣馬蹄聲,塵土飛揚中,一隊人馬現出身形。
打頭的是幾個一身勁裝的壯年男子,雖然未曾佩戴兵刃,但卻說不出的驍勇挺拔,幾人時刻機警的掃視着四周,護衛着一輛造型古樸的馬車,緩緩嚮明德門駛來。
李弘掀起馬車上的布簾,望着雄偉的長安城,心中不禁惆悵萬千。
自己終於又回來了,可是這裡卻不是記憶中的那片土地了,沒有林立的高樓大廈,沒有穿行的汽車,只有冰冷的城牆靜靜的佇立着。
“咳咳……”
李弘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便有一隻白嫩的小手伸出來,放下捲起來的簾子,把李弘按在了軟榻上。
“殿下,您看,又咳嗽了吧,奴婢早就說過,您身子尚弱,經不起如此顛簸,您非不聽,就算殿下要回長安,也不能如此輕車簡從,若是刺客再來行刺可怎麼辦?”
小丫頭千兒的口氣滿滿的都是幽怨,這些日子,小丫頭也覺得殿下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比往日隨和了許多,因此在李弘面前也隨性了幾分。
這些話若是放在以前,可是斷斷不敢說的,以前的李弘雖說仁厚,但卻從不把她們這些侍女放在眼中。
不過小丫頭的轉變倒讓李弘有些頭疼,思量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寵着這丫頭了。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過是昏迷了幾日,沒什麼大事,至於刺客,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
李弘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是被人下毒才差點掛掉,不過眼下自己手中的力量太少,不足以查清此事,而且李弘隱隱感到,這件事情干係不小,只能慢慢的暗中探查了。
無奈之下,李弘對着小丫頭說道。
“千兒,去倒杯茶!”
小丫頭終於停下埋怨,不情不願的轉身去倒了杯茶。
不過李弘倒覺得,一路顛簸這句話有點過分了,這架馬車雖說不是正牌的太子車架,但是也不是尋常貨色,不僅車內空間不小,擺得下一張足夠讓人躺下的軟榻,而且若是行進速度不快,就連千兒手中的茶水都不會有一絲晃動,讓李弘大爲感嘆古人的智慧。
小丫頭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杯送到李弘面前,卻看見李弘嘴邊掛着一絲戲謔。
“喝了它。”
“啊?”
小丫頭瞪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李弘,一臉迷茫,顯然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可愛的樣子讓李弘忍不住伸手在小丫頭嫩滑的小臉上捏了一把。
“我說,你喝了它。喏,一路上說了這麼久,渴了吧?喝口水潤潤嗓子。”
小丫頭愣了一會,才明白李弘是在調笑她,頓時羞紅了臉,這番小女兒姿態倒是惹得李弘哈哈大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李弘也終於到了東宮前。
李弘並沒有從大明宮的正門朱雀門進入,而是直接繞到了皇城的側門延喜門,然後悄悄的用太子令牌進了承天門。
畢竟這次李弘返回長安,是以低調爲主。
一來禮儀繁雜,大隊人馬行程緩慢,李弘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二來,那天在洛陽宮中的奏對肯定早就泄露了,有些人,比如策劃中毒事件的人,肯定會提前給他下絆子,等太子車架慢悠悠的回到了長安,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李弘才拋掉了大隊人馬,自己帶着千兒和十幾名近衛先行一步趕回長安。
站在東宮門前,李弘有些發愣。
“千兒,這……這是東宮?”
李弘看着眼前略顯破舊的宮殿,乍看之下,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宮殿,在殿門林立的大明宮中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殿門上的“東宮”二字,李弘絕對不會想到這就是一國儲君的寢宮。
“是啊,殿下,您不記得了嗎?”
小丫頭有些擔心的看着李弘,殿下這次醒過來之後好像變了好多,有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不過幸好殿下還記得千兒,小丫頭心中莫名的有些歡喜,可是擡頭看看東宮,又莫名的有些失落,太子妃娘娘……就在東宮裡面呢。
“自前朝以來,爲了使儲君知勤儉,東宮一向不許奢華,所以顯得有些寒酸,而且太子妃娘娘一向不喜這些……”
不知爲什麼,千兒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口氣中也多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可惜李弘卻沒有注意到小丫頭的變化,他站在東宮門前,心中有些糾結。
小丫頭一提,李弘纔想起來,自己在半年前已經有了太子妃裴氏,那麼眼下,那位自己的“妻子”應該就在東宮中等候。
一想到這一點,李弘就邁不開這一步,雖說已經接受了這具身體和李弘的身份,可對於這個李弘來說,那畢竟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就這麼貿貿然的自己要和她一起生活一輩子,讓李弘着實有些接受不了。
眼見李弘半晌沒有動靜,小丫頭大着膽子問道。
“殿下,奴婢……奴婢去通報太子妃娘娘,請娘娘出來迎候殿下。”
小丫頭不情不願的挪着步子向前。
“別……別去”李弘驀地驚醒過來,一把抓住了小丫頭的手臂。“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小丫頭被李弘一下子抓住,還以爲李弘生了她的氣,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眼淚滴溜溜的在眼眶裡打轉,待到聽清李弘的話,心中又涌起一陣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乖乖的回到了李弘的身後。
“我們去政事堂。”
李弘猶豫了一下,沒有驚動東宮的守衛,轉身走了。
政事堂,是宰相們議事的地方,唐初,只有三省的長官們,即中書令,門下侍中,尚書省左右僕射,有資格進入政事堂。
但是自從他這位老爹李治登基之後,爲了打壓長孫無忌等一干老臣,常常賜予某些官員“同中書省門下三品”,讓他們得以進入政事堂議政,後來逐漸引爲常例,凡是宰相,皆掛此差遣。
“同中書省門下三品”看起來是個品級,但實際上卻沒有品秩,而是一個差遣,用前世的話就是,擁有和中書省門下省的三品官員一樣的權力,所以凡是有這個差遣的官員必定有本職,這些宰相互相輪值,有難以決斷之事纔會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議後上奏皇帝。
眼下雖說已經是晚上,但是政事堂應當尚有宰相值班,算了一下時間,大約李治的旨意這幾日便應該送到了政事堂,若是沒有意外,此刻應當已經開始籌備東宮六率的重建。
可是想起那天李義府的話,李弘總是隱隱感到有些不安,覺得即便有了李治的允許,政事堂這邊還是會有一些波瀾。
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在唐初,相權有時候的確能夠駕馭皇權,皇帝的聖旨必須要經過門下省複覈,纔算是合法的聖旨,若是宰相們認爲聖旨不合理,封駁聖旨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
一念至此,李弘禁不住有些埋怨自己那位老爹,此事他老爹態度本就不堅定,武后也態度曖昧,若是政事堂對此提出質疑,說不定重建東宮六率的事真就泡湯了。
李弘正思量着趁其他的宰相不在,到政事堂將此事徹底敲定,於是快步疾走,希望在宮門落鎖之前趕到政事堂。
只是李弘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政事堂一片燈火通明,幾位宰相都聚集在一起,正是因爲那封從東都洛陽發來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