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楚領着衆將不慌不忙地從閱兵臺上下來,跪在左瑛的面前行禮問安。
“全部都起來吧。”左瑛一句招呼,全場的將士才紛紛站起身來。
在場的士兵們,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天龍顏,他們全都將關注的目光聚焦在了左瑛的身上。這個身材嬌、體格孱弱的女皇,雖然容貌很值得多兩眼,但是作爲號令天下的九五之尊的話,顯然有欠斤兩了,典型一個任人操縱的傀儡娃娃的樣,跟值得他們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去保護的程度相去甚遠。他們的目光中漸漸都透出一絲不信任的神色。
左瑛面帶微笑道:“朕聽今日太師在校場中選護送朕出行的軍士,剛纔見諸位意興甚酣,希望沒有打擾諸位的興致。”
賀蘭楚抱拳道:“南山營與獨孤營的軍士們皆願保護陛下出行,因此臣今日在此設下弓馬擂臺,哪個營的代表軍士勝出,由哪個營的隊伍擔當這次護駕的重任。”
“原來是這樣,”左瑛的目光停留在剛纔將全部箭射中靶心的年輕裨將身上,“剛纔朕見這位將士箭法神準,每箭皆中靶心,朕非常欣賞。朕將朕的御馬賞賜給你。”
一個隨行的侍衛立刻將一匹從宮中帶來的五花驄牽過來。那裨將連忙走左瑛面前,跪在地上連磕幾個響頭,高聲道:“謝陛下賞賜!”
在場的士兵們見左瑛對將士的獎賞如此爽快,心裡不覺對她有了一絲好感。
“陛下,請上座。”賀蘭楚讓出通往閱兵臺的階梯,讓左瑛登上去。
左瑛剛想舉步上前,一個人抱拳橫住了去路。
“陛下!”左瑛擡起頭,只見夏侯元正弓腰抱拳朝她道:“陛下既然親臨校場。【*【*也請陛下不要吝於親自指將士們的箭法。臣代表在場衆將士,請求陛下也親發一矢,好讓臣等一睹陛下陣前的風采。”
夏侯元聲如洪鐘。而且似乎故意大聲宣揚,雖然場地寬闊,也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聽得真切。
不等左瑛接上話,夏侯元又道:“走馬射箭過於危險,唯恐陛下龍體有所閃失,請陛下立於平地發矢吧!”
的確,如果女皇陛下因爲在校場騎馬射箭而墮馬摔出個好歹。誰都擔不了這個禍。時候,想笑話的人是過癮了,但是受嚴懲的時候也沒借口喊冤了。
可這似體貼的補充,反倒是將要左瑛當衆發矢的事坐實了。
左瑛深知夏侯元雖然性情直率粗獷,但決不是領導夾菜他轉盤的二百五。他這麼做顯然是賀蘭楚授意的。而其他人都爲賀蘭楚馬首是瞻,更不可能出面解圍。賀蘭楚這麼做是故意要給她難,讓她在三軍面前威儀盡喪、顏面盡失!
夏侯元的要求雖然很唐突無禮,但是話一旦出口,衆人關心的不再是他是否無禮,而是將焦集中在女皇應不應陣之上。這時候如果不應,那是承認自己射藝粗淺,不敢在人前顯露,場面非常尷尬;如果應陣。她剛剛學習射藝不久,算進步再神速,要保證此刻一定射中靶心,保住龍尊和皇家的體面,依然是拼技術、拼運氣、難上加難的事;況且她現在雙手的韌帶還受了傷,估計連將弓拉滿都成問題。更別要射中靶心了。
對女皇陛下的不習弓馬有一定了解的將領們都在心中或咋舌或偷笑,暗想這件事底如何收場;即便是那些根本不知道女皇陛下底功架如何的士兵們,光外表也斷定她是個養尊處優、身上沒有半力氣的二世祖,都在伸長了脖等着她怎麼下臺。[yz]
這時候,負責管理武器的吏已經拿來一副樺木弓和一個箭囊,跪在地上雙手呈上,只等着左瑛去接了。
“陛下,請賜臣替陛下發矢!”尉遲南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抱拳道。
夏侯元一瞪環眼,喝道:“你是什麼無名之輩,居然也敢替陛下發矢?快快退下!校場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眼連以身邊的人替代左瑛射箭這條路都堵上了,本來也想過用這種方法來解圍的緋羽這下徹底陷入了無計可施的狀態。
“夏侯元,此言差矣。”
一直沉默的左瑛這時候開腔話,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側耳細聽。
她尖細的聲線此刻沉穩而堅定,語速不緩不急,“朕和先祖的江山,是靠千千萬萬個名不見經傳的將士流血犧牲打下來的。有名無名,並不能明什麼。在座諸位都是守衛我大周家國山河的國士,是我大周的好男兒。他們既然能夠替朕親冒矢石、浴血沙場、奮勇殺敵,那麼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資格替朕在校場上張弓發矢。”
左瑛一番話將夏侯元得無言以對。在場的軍士們更是對能出這麼一番感懷底層將士的話來的女皇刮目相,剛纔給她打上的“二世祖”的標籤也悄然摘除了。
在夏侯元以爲左瑛要藉此躲避當衆發矢的時候。左瑛捲起長袖,伸手接過吏手上的箭囊背在背後,又一手拿過樺木弓挽在手中。
跟這幫武將拽大道理比脣舌,左瑛輕易能夠佔上風,但是要真正跨過這道坎,不留下“臨陣退縮”的話柄,那非得身體力行、真刀真槍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決定賭一把。連命都可以拿來賭的人,還怕把臉賭丟嗎?
“今天,朕第一次親臨校場,諸位陣上的丰姿令朕印象深刻。”左瑛朝衆人朗聲道:“朕也聊發一矢,雖然是班門弄斧,可也意在與諸位同樂!”
“陛下!你的手……”
緋羽來不及上前勸止,聲音已經被擂動的戰鼓掩蓋。
這時候,對面的那排箭垛已經撤除,另外換上了一個高度適合平地發矢的箭垛。
從左瑛這裡那箭垛的距離大約有六十步。古時候稱邁出一步爲“跬”,也是半步;兩隻腳都各邁出一步才叫“步”。按照今天的度量單位來算,六十步是相當於大約八十米的距離。相隔八十米朝箭靶去,那實際大有掌心大的靶心,也變成只有一顆櫻桃大了。可以想象眼光稍有偏差或者臂力略有欠缺,箭矢都不可能射中靶心。
左瑛的眼界和射擊的經驗是一流的,這段時間的練習也讓她熟悉了弓箭在空氣中運動的規律,她相信自己要把握好這一併不難。難難在臂力的不足和手上的傷痛,另外還有風速之類的隨機因素。
左瑛站好位置,套上扳指,左手拿弓,右手搭箭扣弦。雙手用力的剎那,雙臂、手腕和虎口的筋腱都同時像被生生撕裂一樣劇痛無比,讓她忍不住低哼了一聲。
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這疼算什麼?左瑛倔強地勾起了脣角。
她強忍住劇烈的疼痛,牙關緊咬、雙眉微鎖,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鼓作氣,將弓弦拉至最滿。爲了不讓自己僅有的力氣無謂地消耗掉,她在張弓的同時以最快的速度瞄準靶心,緊接着毫不猶豫地猛張虎口,將箭矢發了出去!
箭矢離弦的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緊緊盯着對面的箭靶。擂動的戰鼓像急促搏動的心跳聲一樣,加劇着緋羽、尉遲南等人的緊張心情。
忽然,一陣歡呼聲平地而起,甚至將戰鼓聲蓋過。原來是左瑛發出的箭矢已經正中了箭靶的紅心!
在不足百步的距離平地射箭命中目標,對於能征慣戰的將士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對於這個身體柔弱、養尊處優的女皇來,的確是足夠贏得衆人的喝彩和掌聲的。
衆人或吃驚瞪眼,或歡呼雀躍,只有少數幾個人留意左瑛手中的箭剛發出,左手已經立刻疼得連弓都挽不住,幾乎失手掉在地上。
緋羽連忙上前去將左瑛手中的弓和背後的箭囊接過,交給身旁侍衛,立刻伸手要去扶她,卻見她回過頭來淺淺一笑,示意要低調。但是她那本來缺乏血色的臉,此刻因爲忍痛而更加蒼白了,額頭上還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可以想象如果嘴脣不是塗着胭脂,此刻也一定青紫了,這讓緋羽心疼不已。
“陛下箭法神準,臣等敬服!”一個將領忍不住上前弓腰抱拳道。衆將士也跟着紛紛抱拳致意。連一心等着好戲的夏侯元也不得不憋着氣低頭致意,只能在心裡大呼奇怪。
左瑛笑了衆人一眼,目光落在賀蘭楚的身上,“羽兒,去替朕向太師討杯賞酒喝。”
周圍的將士們聽見,都爲左瑛的幽默哈哈一笑。
儘管沒有絲毫表露出來,賀蘭楚的驚訝卻可以是衆人當中最甚的。
在左瑛捲起衣袖的時候,他已經發現她的雙手纏着繃帶,顯然是受傷了。這繃帶不光明瞭左瑛在他缺席射藝課的那段時間裡自己暗地下的苦功,也讓他爲她竟然沒有以此爲理由拒絕發矢感加倍的意外。本來一心想着當衆羞辱左瑛的他,頓時有種乘人之危、勝之不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