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去嶺南之前,張浩南順便去隔壁虞山市溜達了一下,主要是請李凝華吃個飯。
“太客氣了吧?還特意過來請我吃飯?”
“笑話麼,老頭子跟我說過的,幫我多少忙,掃清多少囉嗦事情,我心中有數。”
抄起甜葡萄酒瓶給李凝華滿上一杯,張浩南心裡是門兒清的,李凝華雖然一直盯着機場的進度,但其中還有不少阿貓阿狗要摻和進來,全部讓張浩南去擺平,麻煩得很。
最重要的是磨人,沒必要。
禿頭老漢是隻退了休的老虎,如無特殊情況,也不會呲牙咧嘴。
所以正經在一線“戰天鬥地”的,最好選擇其實是沙城市政府。
可惜跟張浩南關係一般,反倒是李凝華這個從沙城出去的虞山市一把手,有着非常不錯的韌性。
李凝華也是個妙人,“沙食集團”這裡遇到的“小鬼”全部擺平之後,也沒有到處宣揚。
一是他現在不計較這些,就一個“走馬塘機場”,足夠讓他留名五十年,在沙城和虞山的歷史上,也算是留有痕跡;二是太忙了,之前李凝華一直想要爲虞山市的產業結構調整做準備,可惜阻力重重,但心態放寬之後,又重新找到了工作上的熱情和激情。
主要還是看到了張浩南在東北和西南到處“大開殺戒”,這動不動一百多兩百多的“窩案”,也沒見有幾個人能翻本的。
說爛了的“軟弱性”和“妥協性”,李凝華現在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也在琢磨對虞山市本地的小老闆下手,不下手不行,不下手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會被鹿城、沙城、澄江的規模效應直接吸乾。
民間資本是最誠實的,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裡流動,規模效應下的成本降低,只要稍微有點門路,就能做個規模企業的配套工廠,成爲供應鏈中的一份子。
從利潤增量上來說,會隨着規模企業的膨脹而膨脹。
而對政府而言,收稅集中也更容易。
虞山本地的稅務太多問題了,這不是李凝華任期內可以一勞永逸的事情。
他只能儘量把餅做大,不至於都是有錢有勢的把利益的大頭全部捲走。
這種機會其實怎麼說呢,要麼有外部投資,這個辦法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憑他李凝華跟張浩南的交情,張這個嘴問題不大。
但這沒必要。
沒有外部投資,就要發揮自力更生的精神,通過主觀能動性來集中內部力量辦大事。
機場已經有了,那麼圍繞機場做文章,這是肯定的。
可惜虞山內部只要是先富起來的那羣人,都只想借殼做“地主”,完全拿虞山市政府當成了廁所。
這也是李凝華現在想要動一動刀子的原因之一。
再有就是隔壁沙城正在對一條運河兩岸的化工企業設門檻,現在殺得“人頭滾滾”,不服管的幾個老闆,現在“判二緩三”,已經老實了。
從人均收入上來說,沙城還不如虞山,所以還是要看魄力,以及願意抗雷的人。
李凝華打算試一試,也算是對自己多年工作的一個考驗。
重塑內心的李凝華也就對張浩南這邊的人情消耗非常剋制,甚至有一點點“佛系”,這反倒是讓張浩南覺得李市長人確實不錯,所以專門過來請他吃一碗“蕈油麪”。
“除了請你吃飯呢,就是有個生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幫我。”
“這就謙虛了吧,我曉得,你這是給我送福利。”
拿起酒杯跟張浩南碰了一下,李凝華畢竟不是小年輕,會真以爲是張浩南需要他的幫忙。
“嶺西省這次只要是通火車的地方,跟製糖有關的企業單位,多多少少都會整頓。當然罪名不一定是同一個,但規模上沒問題。”
“啥意思?讓虞山做糖?”
“有沒有興趣?反正沙城這裡清掉了幾十家小化工,以虞山的家底,少個幾十家,問題不大的。”
“我這兩年得罪人太多了,做羽絨服的還好,做羊毛衫的,還朝省裡送舉報信。元旦過後,還差點中了‘仙人跳’。這幫袋子裡有點鈔票的土老闆,膽子確實大……”
聊起這個就有點兒一言難盡了。
不過張浩南既然提了做糖,那就好說了,這是最好的彈藥庫。
“劉老師馬上還要去一趟省裡,之後組團出差邕州,建康這裡有個商貿團,政務院牽頭,商務部全程跟進。誰掛帥我不清楚,沒問,但大概思路就是把雷州的‘姑蘇工業園’,升級爲‘兩江產業園’。升級爲國家級園區品牌,驗收是兩年過後。”
“有點老卵啊,劉市長確實翹硬,水平跟一般的教授不一樣。”
“因爲製糖是個地理跨度比較大的行業,所以拆分出來的產業單位相對來說比較多,虞山這裡,可以專門做‘港口製糖’和‘糖料倉’。以現在佈雷西亞的產能,虞山一家吃不下來的,但可以主做這個……”
基本上所有大宗物資,國內大頭消耗都是工業端,一般內需規模肯定也大,但也是以工業端爲消耗大頭。
目前“嘉吉”不做太多幹涉的原因,也是因爲“嘉吉”和“路易達孚”、“SF集團”在利潤追逐方向上一致。
儘管盧拉再三抗議了跨國公司對佈雷西亞土地的殘酷掠奪,但他沒有太好的辦法,至少對ABCD這四家一點反制措施都沒有。
只能靠祈求。
也就“SF集團”還有人性,所以盧拉來中國的一行,強烈地請求了政務院,希望“尊敬的西格爾先生”出席會面。
畢竟也就“SF集團”還有可能把大批耕地、荒地改造成糧食種植土地,而不是半點人性沒有,依然去種甘蔗。
這裡面又新增了一些談判內容,不過張浩南暫時還沒有打算跟佈雷西亞政府透露自己的態度。
但有一點可以保證,張老闆確實願意將很大一部分的種植用地、荒地,爲佈雷西亞政府種植商品糧。
政務院是從張浩南這裡拿到承諾的,所以談的時候底氣十足。
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高盛公司的吉姆·奧尼爾參與了這次兩國政府之間的會談,還有一份名爲《與BRICS一起夢想的全球經濟報告》,現在是高盛內部管理層的文宣材料。
正式面世大概還要幾個月,會根據這次佈雷西亞和中國的會談成果進行微調。
這裡頭事兒並不少,高盛公司還給“國家隊”介紹了好幾個大生意,原因嘛……
封口費。
在希臘乾的事情,“國家隊”有幾個人也從中央掌握了情況,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看封口費給的足不足。
對內“國家隊”已經發出了金融風險預警,主要是針對環地中海國家。
目前收斂金融貿易的企業,還是以央企和大國企爲主,所以並沒有引起德意志和弗蘭克的注意。
高盛公司現在慌得不行,因爲一旦事發,老歐洲雖老,讓它直接出局亞歐非毫無難度,未來損失五千億美刀起步。
這自然導致了高盛公司的跪舔,吉姆·奧尼爾更是主動以一個大不列顛老牌經濟學家的身份,活躍在國內六大財校的校友圈。
一個大國要是發佈金融風險預警,那是很嚴肅的事情,所以封口費必須到位。
有些以前沒辦法進場的地方,如今也都可以進去,比如說拉丁美洲的業務,這次國開行如此之順利,就是高盛還帶了路。
不完全是佈雷西亞政府的配合,也不完全是“路易達孚”的從中撮合。
世界是複雜的,以前的破事兒拿到今天來,依然還是有效的。
而高盛在雅典的騷操作,證據鏈源自當初“財神爺”的發功,所以“國家隊”如今不少人也供着一個兩個桃符。
唯物主義嘛。
合理。
隨着糖儲備的穩定,爲了感謝“張浩南同志”作出的傑出貢獻,別的也不好說,但一個“白糖倉儲中心”讓他去賺個三五十年,那還是沒有問題的。
只可惜“張浩南同志”對這點兒小錢不感興趣,隨手就打算扔給附近哪個縣級市拉倒。
沙城可以,虞山也行,澄江也不錯,長江對面的江皋、綦江也合適,反正都行。
於是政務院只得在五月十號給“張浩南同志”家的小朋友們送禮物。
這個可以有,而且還得補。
今年是有六個,我之前還有六個呢。
如今大方向上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細節問題。
無非是海外產能和國內產能的調控,國內產能是不能鬆懈的,但可以提高生產效率,順帶漲一漲“蔗農”的工資。
這種漲工資,就不是張老闆可以染指的,就像西域省的“棉農”,一個性質。
中央相信“張浩南同志”沒有重演“收買人心”這個典故的動機,但難保下面的人想太多。
所以這個月開始,就在考慮正式成立國字頭的糖業公司。
跟原先的番茄醬業務剝離,暫時脫離中糧,要獨立運行。
這從行政上來說,是個大動作,因爲很有可能會增加一兩個部堂級的“大佬”。
如果沒有,那就算是侍郎這個級別,也足夠高了。
有想法的人都在活動,但主動權完全在中央,在“財神爺”,地方上想要進步的,連去拜哪個衙門都沒頭緒。
雷州“二週”之一的周正法,因爲之前“雷州特大走私案”後續對基層的安撫工作做得極其到位,再加上穩定住了短期混亂的經濟,所以上面也在研究,讓他來主持兩省國有甘蔗園的總生產總管理。
再有就是他跟“張浩南同志”關係融洽,工作上時有配合,組織都是看在眼裡的。
尤其是組織還知道姓張的王八蛋在外面黑了不知道多少億的“黑錢”,這些“黑錢”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黑了,根本分不到一毛。
所以組織希望周正法同志努努力,說服這孫子把黑的洗成白的,然後重新投到偉大的甘蔗種植事業中去。
拜託了,周正法同志!
周正法現在壓力不小,他要從嶺南省的“省府大院”跳出來,選擇餘地並不多,現在新增這麼個糖業公司,能不能真正成爲糖業公司的“一代目”,那就要看一看能力了。
畢竟正式籌劃和正式開張那還是兩回事。
個人級別跟着單位級別走,能不能進步,那就成了一錘子買賣。
所以周正法現在散了各種亂七八糟念頭,就一個想法,緊跟“財神爺”腳步。
張浩南說要怎麼整“糖料倉庫”還是說“白糖倉庫”,都行。
中央的指示他要聽,張老闆的意見同樣不能少。
畢竟走錯一步,搞不好就是萬丈深淵。
悠着點兒一準沒錯。
此時周正法並不知道張浩南在“面試”李凝華,他的想法是如果有“港口製糖”業務,那怎麼着雷州港高低得有一整套工業。
這掐指一算,差不多三到五億的投資。
如果“財神爺”還有一些人情往來,可能羊城港也會搞一個,畢竟蘇潤衆蘇市長是老朋友了。
再加上老家沙城港以及經濟中心松江,這就是四家十幾二十億的投資。
但肯定不可能只有區區四個,國家太大了,從市場需求來計算,城市人口高度密集的還有東北,所以東北至少有兩個港口。
問題在於這兩個港口放哪兒。
這是周正法無法預測的。
之後還有華北保底兩個,津門和膠澳肯定也會有,剩下的港口再去競爭名額。
總賬不算還好,一算就是心驚肉跳。
倘若上位,真去給國字頭糖業公司掛帥,那保底就是個百億體量。
上限就要看水平,有能力做到五千億也不是不行。
沒能力就要做好“守成之君”。
不管哪一種發展情況,周正法現在都做好了心理建設。
他也給自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自己幹得一塌糊塗,然後退休待遇全無……
和周正法比起來,李凝華就輕鬆多了。
“現在我的想法是扶持本地村辦集體毛紡企業,然後把亂來的小老闆一把打掉。也做好了消化不良幾年的準備,現在要是說張老闆願意擡一手,那肯定是再好不過。”
此時虞山的毛紡城或者說羊毛衫市場,還是紅火的。
但是大量本地老闆根本無所謂讓利不讓利的事情,再加上先富起來之後的風氣極差,整個虞山的賭博羣體中,基本就是以毛紡廠老闆爲主,其餘紡織業老闆爲輔。
在炒作原材料價格以及毛紡城攤位費上,更是勾結了兩浙省的炒客,搞得正經商販生意完全失控。
而與此同時,價格炒上去之後,虞山市對這個行當的抽稅,居然沒啥大變化,甚至還略有走低。
這種情況李凝華就算想要改善,首先就要有地方上的配合。
鄉鎮企業就要鄉鎮政府乃至建制村村幹部的共同合作,才能對症下藥。
可在發展浪潮下,人都是趨利生物,有錢不賺王八蛋,甭管那是什麼錢。
所以和羽絨品類的良性發展不同,虞山的毛紡產業從吊打澄江,在今年上半年,已經被澄江完成了全面碾壓。
各項指標都落後澄江的競爭對手。
再加上澄江市政府也確實有一套,“企業博士後流動站”可圈可點,品牌戰略也初見成效。
這讓李凝華急得上火。
“嚴重違規的呢,你查一家我吃一家,‘玄鳥文化’有服裝公司的,雖說毛紡這一塊並不是主業,不過我在蒙兀省還有東北底子比較厚,幫你穩住羊毛羊絨原材料價格問題不大。提貨可以在崇州,直接鐵路運輸。”
其實可以走海運,但跟濱城沒談好,這事兒就只能跟鐵道部門直接談。
張老闆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別人找老丈人包車皮是面子,他去政務院喝杯茶就不是面子了?
一樣好用。
“紅線劃在用工、環保、偷稅漏稅上,你看怎麼樣?”
“這個無所謂的,到時候有人說你出賣虞山企業給我,輿論上不要怕,全部往我身上甩。不服的打到服。”
“……”
張浩南接着又道,“還有可以查一下村辦廠的集體資產流失,我們本地最靠得住的,絕對不是城裡的,只有鄉下人才是最好用的。”
“這個我有數。”
長三角的一個特殊之處,就在於城鄉收入差距不大,城市人口收入不是碾壓性的。
所以在城市化進程中,誰能“收買”本地區的農村居民,誰就獲得一個牛逼到嚇死人的“票倉”或者“市場”。
“關於‘港口製糖’呢,可以拿來當籌碼,跟一些有毛紡企業的村裡做交換。招工讓一點指標出來,直接到村,算是‘農村供銷合作社’之外的指標。你捏在手裡,讓二十個村買賬,就等於穩住了五六萬人。這個模式可以做三年,問題應該不大。”
“可以這麼久嗎?”
“伱對我在佈雷西亞的生意有多大,還沒有清晰的概念。”
“……”
“簡單來說,只要我想,今年白糖產量可以是國內總產量的一倍多點。”
“入孃的……”
李凝華整個人都麻了。
明明喝了點兒紅酒,結果臉非但不紅,反而有點白。
知道張浩南牛逼,但牛逼到這種地步,他可以接受,就是有點害怕。
“通過白糖來做一次資源集中,之後再弄一個招牌規模企業,就要省力得多。”張浩南說的經驗就是隔壁澄江的,本地區很難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虞山國資公司誰負責?讓他出趟差,跟劉老師一道去嶺南還有嶺西。”
“沒問題,這個我來安排!”
這個機會就是“天上掉餡餅”,所以第二天一堆人來李凝華這裡求帶飛。
管他媽的國資公司不國資公司的,閉着眼睛享受的事情,有個卵的技術水平,他們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