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臻,葉疏煙還沒有培養起父女之間的感情。
剛纔她以爲葉臻派了黑衣人來救她的一瞬,是那麼安心、幸福,覺得父親對她並沒有她以爲的那麼冷,那麼無情。
可是,還沒等她稍稍感受一絲父愛,就被對方無情的話語傷得體無完膚。
她本來無從想象,當初被父兄冷落的葉疏煙是什麼心情,但如今,她已經全然明白了。
“父親,疏煙……我……我真的是您的女兒麼。”
葉臻聽到這一句充滿了悽楚哀怨的問話,已經不敢再看女兒那酷似他亡妻的絕美容顏。
別過臉去,他硬聲道:“爲父答應你,可以選擇爲嬪妃或爲女官。南山驛站中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爲父會爲你查出。但你莫以爲尚宮局就是清淨地,掉以輕心等同自尋死路。”
“爹爹!”
葉疏煙不知道葉臻爲何是這樣一個冷言冷語的人,爲何一點點溫情都不給她,爲什麼要讓她這樣絕望地進宮……
——他到底知不知道怎麼樣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一句叮嚀,一句安慰,就那麼難說出口?
文人該是溫柔多情的,否則怎麼能娶到母親那樣巾幗不讓鬚眉的性情女子?
難道父親的溫柔,早已隨着母親的去世,永遠隨她而去了嗎?
如果真的是那樣,葉疏煙寧可告訴自己,葉臻是一個不善表達,將一切感情都藏在心裡的硬漢。
如此,她也許能不這麼痛心、幽怨……
但是,她所期望的,直到進了城,她走下葉臻的馬車,葉臻都沒有說出口。
走下馬車的時候,她難過得甚至不想回頭同葉臻告別。
卻聽葉臻道:“你既然不願爲妃,沒有萬歲的旨意,你無法帶劍入宮,不如留下罷。”
父親,您還能更決絕麼?
葉疏煙緊緊咬着嘴脣,大步跑回了秀女的馬車,取出那布帛包裹的毓秀劍,交給冷督頭:“勞煩冷督頭將此物交給葉大人。”
說着,她再不看葉臻一眼,毅然登上了馬車。
秋高氣爽,京城的上空,有成排的候鳥往南飛。
經此一別,步入宮門,葉臻便不能再左右她的任何決定。
儘管那是四四方方的一個黃金囚籠,但對於一心要在宮中做出一番事業的葉疏煙來說,它就是一個擂臺,風雲際會,勝者爲王。
進入汴京南面的南薰門內,便見一條寬闊筆直的大道,直達皇城南側的朱雀門。
漢國的皇城,處於整個汴京的中央,是在大唐朝州衙的基礎上,仿照洛陽宮殿改造擴建而成,和葉疏煙前世熟悉的明清紫禁城相比,無論是建築風格、規模都分外不同。
葉疏煙看着那遠處恢弘的城樓,不禁想着:
若能立於城樓,便可將汴京繁華盡收眼底,如看着一副活動的清明上河圖。那該是何等奇景呢?
四河流貫,道路縱橫,往來車馬船隻熙熙攘攘,客商薈萃,風光旖旎,城郭恢弘,富麗天下……
馬車走在御街大道上,秀女們都趴在車窗上看外面市集商鋪的熱鬧。
看到喜歡的玩意兒,冷督頭卻不准她們下車去買,個個氣得嘴巴翹着,栓根繩子就能晾衣服。
她們對騎馬的冷督頭嘰嘰喳喳指責不停,就連膽小的凌暖,都好幾次開口求冷督頭將馬車停一停,想買些胭脂水粉朱釵翠環。
只因秋澄嚇唬她說,這些東西進了宮就買不到了,只能托出宮的內監買,到時候價錢翻成五倍十倍也不稀奇。到了朱雀門,大家才收回了目光。
朱雀門是今屆秀女粗選的地方,一旁的福興客棧已經被官家徵用,讓秀女們暫時落腳、休整。
冷督頭在福興客棧外讓停了車,親自打開馬車的車門,請各位秀女下車來。
秀女們齊齊在福興客棧前站了一排,此時便有太監來引領她們進去。
到了皇城腳下,冷督頭就更加不敢擡頭看各位姑娘,唯獨欠身看了一眼葉疏煙。
一路上,若不是他的保護和照顧,秀女們不可能安然抵達汴京。而葉疏煙,更是與冷督頭一起經歷生死大難,情誼自然比別人不同些。
葉疏煙不好當衆說什麼,只得傾身一拜:“多謝冷督頭一路照拂。”
冷督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重抱拳:“各位姑娘,善自珍重,冷某會在南薰門內的驛站逗留一天,只希望與姑娘們不必再相見。”
衆秀女心裡明白,冷督頭在驛站逗留,是因爲他還要等待。一旦有人落選,便剛好可以跟冷督頭的車原路返回。
冷督頭說希望不必再見,便是對大家由衷的祝福。
目送冷督頭離去,葉疏煙心下不無惆悵,卻被凌暖拉着走進了福興客棧。
每個州、縣進京的秀女會被分到一個房間,宮女們不斷提水送入房,給秀女們洗漱更衣,畢竟一路顛簸,若是風塵僕僕,如何能參加粗選呢。
秀女們都是如花年紀,只要稍加打扮,已經十分可人。
待一班秀女經過這片刻休整,便有內監尖細着嗓子、在門外傳喚:“淮南道廬州府秀女共一十六位,進——”
一聲“進”字,被拉得長長的,告訴葉疏煙她們,輪到她們十六個人進入粗選場地了。
鮮紅的地毯,踩上去軟軟的,從福興客棧的門口一直鋪到朱雀門外,秀女們邁着優雅的步伐,飄然走過。
朱雀門下,架着十米長的涼棚。涼棚兩邊,站着六名內侍,他們便負責對走到這裡的秀女進行大致的選拔。
朱雀門側門已開,擺着案臺,坐着負責記錄的人。經六名內侍一致通過的秀女,可以在這裡登記戶籍,獻上事先準備好的三代內族譜謄錄文卷。
再經管事嬤嬤檢身,證明沒有攜帶任何可疑物品,便可跟着嬤嬤進入皇城。
葉疏煙和凌暖走進朱雀門時,偷偷回身看了一眼。
只見李婉琇、方露、趙文敏三人被留在了外面,三人頗有些失落,攜手離開,頻頻回首,望着得以進宮的姐妹,分外豔羨。
看到葉疏煙回望她們,她們便不捨地對葉疏煙揮了揮手,以示告別,也是告別她們連看都沒看清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