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醫到了,一衆受傷的人處理好傷口,常德帝就令太子送杜子衿一併出宮去。
隨後在德妃齊王忐忑焦慮的等待中宣判,齊王卸下一切職位與公務,回齊王府閉門自省。而德妃與三公主拘禁在德妃的漪瀾殿,無召不得外出,也禁止外人進入。
常德帝這一番決斷,令德妃他們像鬥敗的公雞,臉色灰白頹廢,可面對早已洞悉一切的英明帝王,他們連聲辯的勇氣都沒有了。
難得是,面對輸了的德妃,一向尖銳刻薄的皇后卻是沒有落井下石。
大約是顧及齊王,不管今朝如何,德妃還有齊王這個兒子在。哪天東山再起了,說不準誰比誰更悲慘。
出宮的一路,杜子衿都沉默着,太子落後她五六步的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像是完全不相識的陌路人。
太子看着前方那個清麗沉默的背影,心中倒是一下子看不明白了。這杜子衿時而對他懷有敵意、牙尖嘴利,時而又異常熱絡關切,以前看着挺單純的小姑娘,如今怎地越發看不懂了?
一直到了宮門外,早就候在那裡等着心焦的墨桑和宋嬤嬤趕緊迎上前來,杜子衿這才停下腳步,轉身對着太子側身微微行半禮,便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離開了。
太子注視着定國公府的馬車緩緩消失在夕陽之中,這才面無表情的翻身上馬,雙腳用力一蹬,策馬疾馳。
不過一場中秋宴會,昔日他跟齊王的局面就完全顛倒過來了。這一段時間的閉門自省,修身養性也讓他意識到,有時候不做也是佔上風,做的太多反而露了痕跡。
“小姐,宮裡沒什麼事吧?那公公……刺客抓住了嗎?”墨桑覺察到杜子衿的異常沉默,便小聲的開口詢問。
杜子衿還在回想剛纔在永承殿中她對太子獻殷勤被推開之後表現低落之際常德帝的眼神以及微妙的表情變化,心中縝密的思索判斷他的內心想法,這樣才能知曉,她的那番作爲到底於她的計劃有沒有用。
聽聞墨桑的問題,杜子衿這才拉回思緒,微微一笑。“無事,那假扮公公的刺客便是前一段時間火燒刑部潛藏在外的連環殺人案兇手連坤,不知怎地竟然混入皇宮欲要行刺皇上,好在經你提醒……”
馬車突然顛了一下,聽到外頭車伕一聲“籲”就緩緩停下來。
杜子衿止住話頭,與墨桑對視一眼,後者會意馬上掀開一縫車簾子詢問。“張大哥,出什麼事了?馬車怎地停下來了?”
話音剛落,車伕張大牛還來不及回話,視線之內就出現一張秀美清冷的臉龐。“蕭……”
“我想跟你家主子說幾句話。”蕭夜離直接淡聲打斷墨桑的話,開門見山道。
“這……是。”墨桑回頭看了一眼杜子衿,見她微微錯愕之餘便點頭應允,於是起身下車,與外頭的車伕丫頭一起離開馬車數丈之外,把空間留給倆人。
後頭馬車上的宋嬤嬤得了提醒,也停了下來。
“蕭公子……”杜子衿等了片刻不見蕭夜離開口,眼見天色越暗,便率先出聲。
“你是不是……”清越的聲音在黃昏夕陽中有些遲疑,“對於以後,你是不是另有所謀?”
杜子衿聞言呼吸一窒,頓時有種所有的心思都攤開在太陽下無所遁形的感覺,她藏得那麼深的心思,難道可以叫人一眼就看穿了?
蕭夜離能,那她的雙親呢?太子顧傾城他們呢?
一時間,說不出難過還是驚慌,杜子衿垂下眼眸不敢去看蕭夜離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點漆深眸。
“蕭公子,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可我們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杜子衿輕輕的開口,她本不欲拖累蕭夜離,此時他既然問了,就更應該抓住時機快刀斬亂麻。“你於我之恩,子衿一直銘感於心,他日如有機會,不管刀山火海,定當涌泉相報。只是,你我今生無緣,我決定要走的路……”杜子衿復又擡眸,眼眶紅紅的,卻帶着倔強固執,“不能與你同行。”
“我不要你刀山火海,不要你涌泉相報,我只要你……”蕭夜離的胸膛急劇起伏,聲音粗噶的低吼,如被拋上岸的魚一樣垂死掙扎。
“蕭夜離!”杜子衿亦是情緒激動的打斷他,“你理智一點。”
蕭夜離彷彿被驚醒,便一下子安靜沉默下來。
杜子衿看着蕭夜離眼中的絕望和受傷,那種感覺她前世不止一次體驗過,可是眼下,卻是輪到她去傷害他。心中一陣陣揪痛,是不是,這一世她也要變的像上一世傷害她的人那樣冷酷無情了?
蕭夜離深深的看着杜子衿,這一刻似乎想將她的容顏刻在腦子裡,或許今日一別,以後再見,他們已是陌路了。
杜子衿垂下眼簾,再也不敢觸及蕭夜離的視線。
夕陽的餘暉一點點散去,就如他們之間的感情承諾,如煙散在清冷的空氣中。
所有的期盼和美好,不過曇花一現。
拉動繮繩,蕭夜離掉頭策馬離去。
風中唯餘一輛馬車,孤零零的停在路中央。杜子衿靜靜的坐着,時光流逝,她彷彿想了許多事情,又彷彿什麼都沒想。
後來墨桑帶車伕和丫鬟回來,她也只是疲憊至極的道了一聲。“回去吧。”
回到定國公府天色已經擦黑,得到宮中傳來的消息杜子衿衣服被偷一事,定國公夫婦再也不能冷靜下來。因着宮中有自己人,事情沒有更壞之前,定國公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再也坐不住,早早的候在大門外了。
等到天色擦黑,燈籠也都一一點亮,才終於看到門外大街的拐角之處緩緩出現一輛馬車。
擔憂了一整日的心終於落下,杜淳風笑着大步上前,親自扶着杜子衿下馬車,對於宮裡發生的事情也不多問,便一起高高興興的進府去了。
定國公夫人腿腳不便,是夕,闔府人團聚歡宴,全都是由杜子衿主持,大夫人三夫人從旁協助。
月華初升,於庭院設案賞月,供品除月餅外尚有瓜果、芋艿、菱藕、毛豆等時令果蔬,還在案頭供斗香,以線香託紙板粘合而成,上插各式彩旗,並綴月宮故事,製作精彩,供後在戶外焚化,有祈求豐收之意。
定國公與尋常人家相比,這一套儀式更加繁瑣隆重,光是盛放貢品的器皿等便是前朝古董舊物。
杜子衿在主持儀式之際,卻發現香鼎之物等有些異常,因不想影響中斷儀式,便沒有聲張出來。
待到亥時三刻,纔算忙完一切,累的邁不開腿的杜子衿回到子樂閣之後,便吩咐雪鳶和牧漁分發中秋節慶賞銀,勉慰大家這一段時間的辛苦。
洗漱完畢,待頭髮擦乾躺在牀上已過子時,身體明明累到極致,卻是睜着眼看着帳頂怎麼也睡不着。
腦中不斷出現蕭夜離那張秀美冷清的臉,其眼底罕見的極度隱忍情緒,心口一陣陣發緊,心悸難受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