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子抗旨拒婚的消息不過兩天就傳了出去。許多原本還在羨慕嫉妒杜子衿的閨閣小姐們,聽說了太子的反應之後,又收拾了心情等着看好戲。
即便是朝中嗅覺敏銳的朝臣,也在靜待太子之後的動作,以及會產生的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對於以後政局走向的猜測,如何規避自身不被波及,絢兮郡主受辱定國公的反應,會否影響婚事等等。
福公公將太子拒接聖旨的消息帶回宮中,常德帝對他的不識時務很是不悅。
杜子衿就在這紛紛擾擾中,兀自安靜的偏居於定國公府一隅,沉澱心情,安安靜靜的做自己該做的事,過自己的日子。
即便,杜子靈得知了太子拒絕接旨的消息後特地跑到子樂閣來陰陽怪氣、冷嘲熱諷一番才解氣的揚長而去,子樂閣裡所有人都氣紅了眼,她也不曾吭一聲。
然而她不在乎,並不代表定國公杜淳風也不在乎,當下去了宮裡找常德帝,常德帝又對太子施壓,讓他速速進宮,並對外澄清‘誤會’。
宮裡接連下了三道旨意令太子速速進宮,一道比一道催的急,可太子只是一聲不吭的躲在屋裡不肯出來,連皇上的旨意也敢違抗無視。
這下可急壞了一貫將太子視如己出的秦總管,憂心如焚、苦口婆心的在太子屋外頭勸着。
“殿下,你就先進宮吧,宮裡都催了三回了。怎麼能跟皇上犟着?那是主宰天下的主,是犟不來的……事已至此,就算殿下再不情願,也不必非要在這風口浪尖、急於一時,咱們好歹等風頭過去之後再徐徐圖之……”
太子屋裡哐啷噹一聲,似乎是砸了一個酒瓶。
秦總管更是憂心,這一天一夜,不知道太子關在屋裡頭喝了多少酒。他才醒來,身體還沒有徹底恢復,每次見他穿着以前的衣衫空空蕩蕩的樣子,他就格外的心酸。不過想着至少挽回了一條命,也算略感安慰。
“殿下,你不要憋着性子,其實皇上賜下這門婚事已是極爲顧念殿下的。在這風頭浪尖,皇上力排衆議肯相信殿下,賜下定國公這門姻親,實屬對殿下最大的支持。”秦總管只能往好的一面想,也希望太子能看到好的一面。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不過秦總管知道,太子肯定是聽着的。
想了想,他又接着勸道,“殿下這次能化險爲夷,全憑絢兮郡主,是她帶來了南疆法師,才祛除了殿下體內的蠱毒。皇上賜婚,絢兮郡主也是被動承受的那個。說來她也是無辜,殿下拒婚,傳出去傷害最大的還是她……”
‘啪’一聲輕響,門忽然打開了。
秦總管忙看過去,慘淡的日光下,太子一身皺巴巴玄色長袍,酒氣熏天的搖搖晃晃走出來。
“哎喲,殿下你可出來了……”秦總管忙不迭的上前,扶着似乎醉的站不穩的太子。“這一趟是皇上身邊的福公公親自過來的,還在外頭客廳裡等着呢。”
“準備熱水,本宮要沐浴更衣。”太子雖然身形搖晃,說出來的話卻是冷酷沉穩。
“哎,哎……老奴這就是準備……”秦總管以爲太子想通了,很是欣慰高興,忙下去準備了。
太子冷冷的看着空無一人的院子,點漆深眸一點情緒都沒有,彷彿洞穿一切的冷寂。這麼多年,他無數次死裡逃生,苦心經營費心籌謀才得來的眼前這一切。他不知道還要犧牲掉多少他所珍愛的東西,爲了那虛無縹緲的位置到底值不值?爲了皇位,是不是連顧傾城也可以犧牲,他們之間的諾言也可以推翻?
忽然就覺得累了,這一次他明明被設計冤枉了,可是父皇的做法卻讓他很費解。他可以懷疑可以憤怒可以斥責,可是都沒有。他明着似乎在袒護他,相信他,可是卻讓他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讓他失去了立足的根本——民心。
這一切,不得不讓他多想,事情真如表面那樣?父皇封他做太子,真的有打算扶他登上帝位嗎?
若真是如此,他是如何一眼就確定當年年僅三歲的他有這份能耐的?這麼多年又是以何種心情任他自生自滅,陷入一場又一場精心佈置的殺機之中的?
如今,他已經被逼到絕路,他不知道他繼續妥協犧牲,能不能換得他想要的一切?即便最後真能成就大業,今日的付出又值不值得?
心底一片荒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勉勵支撐下去……
秦總管風風火火的快去準備張羅一切,不過太子一點也不着急,斯條慢理的沐浴更衣,漱口進食……一直等到天黑,纔跟着福公公進了宮門。
此時常德帝已經用好晚膳重新回到南書房處理政務了,宮中掛起了燈籠,在晚風中搖曳,到處透着朦朧的光。
太子漸漸慢下腳步,沉默的看着白日恢宏莊嚴的皇宮變得沉靜朦朧的樣子,心中的彷徨似乎一下子釋然了。
即便他最終主宰這一切,終不過在這四方圍起的一片天地裡度過餘生,一生所穿所食皆有定數。
可是若他此刻放手,極有可能得到的是外面廣闊的天地和與心愛之人廝守一生。
“太子怎麼不走了?”福公公今天在太子府耗了大半天,耐心已在奔潰邊緣,好不容易把太子請進宮,臨了又磨磨蹭蹭的停在門外不動了,心中也憋着一股子氣。
太子自小爲了生存,慣會察言觀色,又怎麼會看不出這一路上福公公的情緒?只是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也沒必要再計較這些小事,只用一雙幽深薄冷的眸子淡漠的掃了他一眼。
福公公突然被這一眼看的後背發冷,心中積攢了一路的脾氣一下子傾瀉而空了,低下頭去乖順侯着,不再開口催促了。
太子一點一滴的收回深沉莫測的眼神,淡淡的說了聲,“無事。”隨即一撩衣袍快速上前,到了南書房大門外的臺階下,直接面無表情的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