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杜子衿還是發起熱來。
黑暗裡,她只感到自己渾身疼痛,身體很沉很沉,不斷的往深淵墜落。耳邊呼嘯着各種淒厲慘絕的叫聲,以及寧哥兒如呱呱墜地出生時那般純淨無邪的哭聲。
喉嚨裡彷彿堵上了千萬斤棉花,怎麼努力都發不出半點聲音,正悽惶無助之際,額頭傳來一片溫熱,讓緊繃疼痛的身體舒緩不少。
“小姐發熱了,我去開一副藥。喝下去汗就會出來,沒事的。”墨桑診完走到外間的桌案旁執筆快速寫下一個藥方。
“小姐這樣需要告訴毓梳院那邊嗎?”第一個發現杜子衿發熱的雪鳶有些憂心忡忡,幾個時辰前小姐那般仇深似海的恨震撼了她,原本天真單純的小姐如今滿腹心事,竟要揹負整個家族的命運。
“暫且先不要驚動國公爺和夫人吧。”墨桑拿起藥方折回遞給雪鳶,“你親自去抓藥,然後差廚房的小丫頭去熬藥,我給小姐施針。如今額頭髮燙身上卻發冷,小姐雖睡着,指不定多難受呢。”
雪鳶鄭重接過藥方,着急道,“我這就去,墨槐那邊怎麼樣?”
“墨槐沒事,睡得還算安穩。”墨桑說話間,已經執針快速而精準的扎入杜子衿的身體。
雪鳶看着杜子衿的臉色似乎緩和一些了,便放下些許的心,拿着藥方匆匆跑去抓藥熬藥。
半個時辰之後,迷迷糊糊間被灌下退熱藥的杜子衿大量的發起汗來,汗水浸透了被辱衣衫,雪鳶和墨桑又匆忙給她換上乾淨的。
只是一直折騰到近天亮,杜子衿的熱倒是退下去了,只是身體卻沒有暖過來,一直冰涼透骨,整個人蜷縮着不斷的顫抖。
“墨桑,怎麼辦?”雪鳶不懂醫,是以遇到這樣的事情就比較焦慮慌張,“小姐都裹上了三張被子還是冷的瑟瑟發抖……是不是退熱藥用量過大了?還是我抓錯藥了?”
墨桑還算沉得住氣,她一把抓住雪鳶微微發抖的手安慰道,“沒事,那藥拿來時我就聞過,確定沒有問題。眼下小姐大約是心事所致,加上昨夜受寒又受驚,是以看着兇險不同尋常。”
“那……不若去稟報夫人吧,眼下天也快亮了,各院都開門了。”雪鳶沒了主心骨,整個人都覺得心慌的很,別的事她都能遊刃有餘,但是涉及主子的事,她卻無法一力做主。
墨桑皺眉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發白的嘴脣不斷開合似乎在說話的杜子衿,沉吟片刻。“好吧,一會兒國公爺就去上朝了,你親自去一趟毓梳院,先告知一聲宋嬤嬤,總之先別驚動國公爺,以免耽誤公務。”
“我省的。”點了點頭,雪鳶捧着杜子衿換下來的被辱衣衫先出了去。
天大亮,因着昨夜進宮,杜淳風被罰俸禁足,是以懶懶的歇在毓梳院正房內屋的牀榻上並沒有起身。人雖醒着,但是卻不想動,也不想晨起練武。
安筱毓一夜都沒睡安穩,起得倒是早,梳妝打扮之餘,見杜淳風似無起身之兆,心知大約昨夜進宮受了什麼刺激,便也不去打擾他。
只等一切準備完畢,簡略的喝過一碗碧粳粥之後就疑惑道,“往常這會兒阿滿早該來毓梳院陪我一起去鬆壽院請安了,怎地今日到這會兒了還不見人影?”
杜淳風一聽事關女兒,便豁的一下挺身而起,一揚手,平整掛在屏風上的衣衫眨眼便到了他手裡。“大約是昨夜又驚又累,今早便多睡一會兒,請安之事只要心誠,量力而行就行,不必天天非要去。”
“也是,一會兒等我從鬆壽院回來過去瞧瞧她。”安筱毓見杜淳風搭話了,見他表情似乎也不像有什麼事,便點頭附和。
“今日你可有什麼要事處理,若是沒有,便陪你外出走走……”杜淳風穿好衣衫,走出內屋,裝作不經意的問起。
“經過昨夜一場大雨,天氣涼了起來,我也要給府裡裁秋衣了……”安筱毓頓了頓,狐疑的看了一眼在桌前坐下自己動手舀粥用飯的杜淳風,“入秋換防,你不是應該忙起來了,哪有時間陪我出去走走?”
“禁足了……”
“爺,夫人……”在外頭等了許久也不見杜淳風離去的宋嬤嬤和雪鳶實在等不得了,便硬着頭皮一道進來。
杜淳風止住話頭,皺眉看着跪在地上的臉色焦急的雪鳶,“你不是阿滿院子裡的丫頭,這麼早到毓梳院來作甚?”
早已得知詳情的宋嬤嬤也是急得不得了,在雪鳶之前開口道,“小姐半夜發熱了,喝了藥熱倒是退了下去,只是這會兒卻渾身發冷……”
“哎,你等等……”安筱毓一看杜淳風話都沒聽話人就已經衝出去了,待她看到桌上只剩半碗冒着熱氣的碧粳粥才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出去了,也忙提裙追了出去。
帶到兩人匆匆前後趕到子樂閣,裡面已經亂作一團了。
子樂閣內屋,杜子衿散發蜷縮着蓋得厚厚的被子裡不斷的咬牙打顫說着胡話,緊緊的閉着眼,臉上卻全是淚水。
看到自己的寶貝這個樣子,杜淳風口中一疼,踏進屋子的腳步一頓。
安筱毓也跟着急步進來,越過僵在門口的杜淳風快速走了進去,看到杜子衿的模樣也是滿臉大駭,“怎麼會這樣?”
待到走近了,才聽清楚杜子衿縮着身子不斷的在哭泣,“孃親,孃親……不要扔下阿滿,別死……爹爹,阿滿救不了,血……寧哥兒……輕塵哥哥,你喜歡顧姐姐……爲什麼……孃親,疼……”
斷斷續續的,語無倫次,但是一聽就知道夢到了不好的事情夢魘住了。
定國公夫婦聽得並不真切,但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亦能聯想到什麼,眼下情急,也並不是追問個仔細的合適時機。
“墨桑,可有什麼法子?”安筱毓上前抱住杜子衿,回頭問了束手候在一旁的墨桑。
墨桑搖頭,“奴婢各種法子都試過了,大約是小姐驚嚇了激發了心底的心魔,藥石無效,只能等小姐自個兒熬過去。”
杜淳風大步上前,大掌抵在杜子衿後心,通過掌力將真氣傳輸給她。怒道:“且等她熬,若熬不過怎麼辦?”
墨桑等一屋子的丫頭都噤聲不語,大氣也不敢出,定國公通常不發火,但是真要發起脾氣來誰也承受不住。
大約是受到來自外界的熱源,杜子衿在杜淳風不計後果的輸送真氣下,小半個時辰之後慢慢的緩了過來。身體暖起來了,也不發抖,也不說胡話了,安靜的睡了過去。
杜淳風臉色煞白的由侍衛扶着回了毓梳院休息,安筱毓留了下來。
自此,定國公真正閉門不出了,對外宣稱——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