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昨夜強攻衛城,本來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誰料到,城內的百姓拼死抵抗,師弟久攻不下,帶去的兵馬死傷過半,活着的大多力竭,師弟趁亂派康浩進城找到我,我輕功好腳程夠快,他讓我趕來永魯關調兵前去支援。”雁漠北三言兩語把事兒說了,神色少有的凝重、焦慮,“綰衣,現在不是敘舊寒暄的時候,城裡有多少兵馬?我得全部帶走,再遲些,恐怕師弟那邊要撐不住了!”
一旦前線兵敗,衛城肯定會向大梁朝廷求援,到時,不僅剛奪下的永魯關會失守,連他們也難逃出南樑重兵的追捕。
鳳綰衣面色一凜,大步流星步下臺階,進入校場登上點將臺,朗聲道:“全部停手!”
校場內霎時一片靜謐,近五千兵民紛紛停下動作,齊齊朝點將臺望去。
“衛城叛黨拒不受降,將大皇子的兵馬困於城中,意欲斬殺忠良掩蓋謀反一事,眼下,大皇子下令支援前線,爾等可願出戰?”
“願!願!願!”
震耳發聵的高吼之聲,震動腳下沙地,五千兵民鬥志高昂,只恨不得能立即趕赴前線。
一刻鐘後,降兵帶來了城內積存的病兵服甲冑,及若干武器交到新兵手中,加上苗疆一萬精兵,供給一萬六千人,於城門外的平坦土地上排列成整齊的六個方陣,兩千騎兵高舉南樑旌旗,在前方開道,鳳綰衣一行人騎在馬上立於大軍最前方。
“本……本皇子能……能不去嗎?”萬陌謙戰戰兢兢地問道,捏着繮繩的手害怕得直髮抖。
聞言,鳳綰衣一記厲眼掃去,凌厲如刀的目光,令萬陌謙的小心臟頓時抖了抖。
“你若不想去,不是不行。”冷意盡散,她揚起抹溫柔至極的笑,說,“只是,你我之間的盟友關係,將到此爲止。”
萬陌謙先是一喜,而後,嚥了口唾沫又問:“那本皇子的蠱毒?”
“你覺着,若沒有同盟這層關係,你的死活,我們還會在意嗎?”鳳綰衣挑眉反問,看着他的眼神仿若在看一個傻子。
萬陌謙臉色一垮,欲哭無淚的說:“本皇子去!不過,你必須派人保護本皇子。”
回答他的,是鳳綰衣利落揮下的馬鞭。
駿馬前提高揚,昂首嘶鳴一聲後,一馬當先朝前方奔走。
“出發--”南楓和雁漠北迅速跟上。
大軍開拔,沿官道一路飛奔疾馳,所過之處黃沙漫天,如灰濛濛的狼煙,聲勢極其浩大,彷彿是在故意告訴衛城的嶽山軍,支援部隊來了!
衛城,內城搖搖欲墜的城門內,退守城中的兩萬嶽山軍死守城頭、城門兩處,集合城中百姓,足足有四萬多人,皆是一身浴血。
“城中的敵軍殺光了嗎?”嶽山王站在城頭上,一邊指揮將士放箭,一邊詢問身旁副將。
“這些人太狡猾,知道我軍人數衆多,居然藏了起來,末將已經派人在城中各處嚴查,發現可疑者就地誅殺。”副將急聲答話,泥土與鮮血交雜的臉佈滿凝重之色,“王爺,敵軍佔領了外城,我們派出去報信的人恐怕很難安全抵達鄰鎮。”
內城失守,出城的所有通道都被敵軍掌控,如今,城內糧倉盡毀,縱使是拼死頑抗,怕也難撐上幾日了。
副將心中的擔憂,嶽山王亦有。
他隨手抹去涼汗,咬牙說:“讓大傢伙撐住!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守住衛城!絕不能讓這幫來路不明的奸人闖入城中!”
“得令。”
羽箭持續放射着,艱難抵擋下方衝城楚軍。
登高下望,內城外橫屍一片。
夜鸞煌着一席粘稠血衣,站在外城城頭上,隔着數千米之遙,與內城上的嶽山王對持。
“王爺,城中已無糧可用,嶽山軍撐不了幾日就會不戰而敗,是否要下令鳴金收兵,等待永魯關的支援?”康浩急匆匆登上城頭,略帶氣喘地問道。
一夜血戰,嶽山軍損失過半軍力,然而,他們損失的兵馬亦有六千,餘下的兵力若要強行攻城,難如登天。
夜鸞煌深深看了眼下方高舉着盾牌排列成四方鐵壁緩慢向內城城門前進的三千將士,抿抿脣,道:“傳令收兵,命傷員退至後方,輕傷者、無傷者,每隔半個時辰,於內城外叫陣,本王要擾得他們不得安寧!”
以爲退至城中就能得到喘息?做夢!
士兵擊響城頭大鼓,鳴金收兵。
敵軍暫退,嶽山王本以爲能稍微喘口氣,休養生息再戰,哪想到,城中神經緊繃一夜的兵民一口氣尚未完全落下,城外再度傳來敵軍喊打喊殺的聲音。
刀劍摩擦交打,發出刺耳的哐哐聲,似隨時會發起進攻。
嶽山王被迫下令留兩千士兵於城頭把守,一旦發現敵軍再攻,立即防禦,遏制敵軍的攻勢,而後,他顧不得還在淌血的傷口,勒令清點能再作戰的兵力,命城中大夫、婦孺皆參與到救治傷員的隊伍裡。
黃昏,戰場上烏鴉泣血哀鳴,楚軍再次發動佯攻,內城屯放的上萬羽箭通通耗盡,無箭可用。
夜鸞煌得知此事,命士兵退回城外就地安營紮寨,清理外城散落的羽箭、兵器,吩咐將士在城頭架起鐵鍋燒水做飯,於外城搭建篝火,士兵得軍令,故意放聲高歌,刺激城內兵民。
“將軍,他們簡直欺人太甚!末將請命出戰!”嶽山軍副將聽着城外飄來的歌聲,氣得臉紅脖子粗。
他們還沒敗,這些人竟敢高唱勝利之歌,可有把嶽山軍放在眼裡?是可忍孰不可忍!
“混賬。”嶽山王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中他的腦勺,“奸賊就是想亂我軍軍心,打壓我軍氣勢,貿然開城出兵,你是想讓兄弟們去送死嗎?”
“可將軍您看看。”副將怒指城頭下背靠城牆席地坐下的士兵,“大傢伙血戰一夜,又被叫陣聲騷擾一日,哪還有士氣可言?再這樣下去,咱們只能等死啊。”
嶽山王瞳孔一縮,神色有些猶豫。
“我軍沒有休息,他們同樣沒有,真要死戰到底,孰勝孰敗是個未知數,但將士們精疲力竭,城內又無糧食,與其窩囊地躲在城裡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和他們拼了!”副將攥拳低吼道。
話剛落,外城處忽地有萬馬奔騰之聲傳來。
嶽山王刷地變了臉色,忙拿起千里鏡,向外城張望。
城內士兵如驚弓之鳥一般,挺身站起。
“敵軍又來攻城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蹄聲?難道他們還有援軍?”
“我們能守得住嗎?”
……
恐懼、慌亂、害怕,這一刻如潮水將城內數萬人的理智淹沒。
夜鸞煌本是在營帳中探視受傷的將士,聽到馬蹄聲,立即走出帳營。
馬蹄聲由遠及近,從衛城外高聳的山坡上飄下,沙霧滾滾,幾乎掩蓋住了天空上美麗的晚霞。
嶽山王一見遠端濃塵,心跌入了谷底。
這麼大的塵土,來人有幾多?
三萬?五萬?還是十萬?
僅憑城內毫無鬥志可言的將士能擋得住嗎?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第一次閃過投降的念頭,但下一秒,又被他死死摁在了心底。
“全軍戒備!謹防敵軍攻城。”
不能降,南樑只有戰死的勇士,絕無叛國投誠的奸賊。
城外山坡上。
雁漠北放慢了馬速,和鳳綰衣並駕齊驅,餘光往後方一瞥,不由壞笑道:“嘖嘖,綰衣,你這招攻心計玩得真不錯啊,嶽山軍這會兒肯定在猜我們究竟帶了多少援兵來。”
兩千騎兵在後方尾隨,每一匹馬後都綁着用茂盛的枝椏編製成的似巨大蒲扇般的條蔓曳地拖動,每行幾米,就會有沙土瀰漫在空中,而這正是嶽山軍在遠端看到的濃塵的原因。
聞言,鳳綰衣謙虛地搖搖頭:“要是半道上沒有碰見鸞煌派來報信的士兵,我也不敢用這法子掩人耳目。”
此障眼法最需要的條件便是距離!
如果外城沒被鸞煌拿下,嶽山軍勢必會識破她的小把戲。
騎兵率先下山,新兵墊後,於城外於紮營的楚軍會晤。
“你怎的也來了?”夜鸞煌孤身站在主帳外,眉頭不悅地皺起,將點兵的事兒交與康浩,帶着鳳綰衣進了帳中。
雁漠北翻身下馬,正欲跟上,卻被南楓擋在了外邊。
“主子和大小姐有話要說,請雁莊主莫要打擾。”
“是啦,雁大哥,這種時候就別進去了吧。”花蝶衣緊跟着他,一聽這話,忙不迭點頭附議。
雁漠北心頭微澀,深深看了眼主帳,終是轉身離開了。
帳內。
鳳綰衣反手拽住夜鸞煌的胳膊,將人摁在上首的軟墊上。
“我只受了些輕傷。”他輕握住她的小手,柔聲說道。
“輕傷?”鳳綰衣臉上寫着‘不相信’三字,冷笑聲,“雁大哥武功超絕,尚且負傷在身,更何況是你?”
他真以爲自個兒很好糊弄麼?
“你行事向來身先士卒,此役必是衝在最前邊。”受的傷必然不輕,雙眸一瞪,她命令道,“把外袍脫了,我要看看你的傷勢。”
“綰衣。”夜鸞煌語調微沉,固執地說,“真的不打緊,軍醫已經上過藥,包紮過了。”
鳳綰衣深知對他,一味的強硬起不到任何作用,故,眨眨眼,露出幾分受傷之色,道:“你寧肯讓我提心吊膽,也不肯給我看一眼傷?”
夜鸞煌苦笑聲,她啊,總是知道如何能讓他妥協。
手指緩緩捲起右衣袖,寬袖下,滲紅的紗帶從手肘包裹至手腕。
斑斑血跡如沸燙的油刺痛了鳳綰衣的心窩。
“皮肉傷而已,待戰事告終,稍微休養幾天就能……”寬慰的話,在看見她眼中染上的溼潤時,戛然而止,夜鸞煌慌忙站起身,笨拙地擡起手替她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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