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帶着三分委屈,七分埋怨,哪像是一國之君該說的?
鳳綰衣不自覺想起了在樑國皇宮的那天夜裡,他說的那句話。
朋友麼?
明亮的黑眸染上一絲苦澀。
他的身份註定了她無法將他視作可以信任的良友看待。
“行了,”軒轅敖冷不防開口,打破了殿中沉默壓抑的氣氛,“我隨口說說,你用不着反省這麼久。”
他自顧自給自己尋了個臺階。
鳳綰衣心頭一鬆,有些感激他的退讓。
“還不快說?”
毫無威懾力的眼刀朝他扔去。
軒轅敖勾了勾食指,示意她湊近點。
“說吧。”她附耳過去,卻未離得太近。
“我偷聽到那名侍衛講話,他說,苗疆國內兵馬有異動,邊境恐怕有變。”
鳳綰衣面上一怔,心頭泛起一絲喜悅。
“他們要到了!”
楚國邊境與京城之間有千里之遙,即便快馬加鞭,至少也得花上兩三日,而這點時日,足以讓康浩麾下的兵馬橫越苗疆,逼近邊陲。
也許用不了一兩天,就能拿下邊關。
她能想到的,軒轅敖自然也能算到,他幸災樂禍的說:“楚國就要亂咯。”
“你打算幾時回西涼?”鳳綰衣斂去外露的情緒,凝眸問道,“你離開故土有好些日子了,再不回去,就不怕朝中生變?”
“怎麼,你想敢寡人走?”軒轅敖危險的盯着她,臉上泛起些許溫怒,“寡人怎不知,你對西涼的內事這麼上心?是真爲西涼着想,還是怕寡人渾水摸魚,趁虛而入,攪亂楚國這灘渾水?”
他的眼神很是銳利,含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嚴。
鳳綰衣無所畏懼的回視他,坦然道:“兩者皆有。”
他幼年繼位,只四年就擺脫了受人控制的局面,將西涼牢牢握在手裡,單是這份手段,能不令她戒備嗎?
一旦楚國開戰,樑國和苗疆皆會在暗中相幫,若鸞煌贏下這場仗,四國鼎立的局面將會隨之改變,西涼國會願意袖手旁觀,任由樑、楚兩國盡歸鸞煌之手?
軒轅敖沒料到她會坦率直言,愣怔後,悶頭輕笑。
“你笑什麼?”秀眉一擰,她的話很好笑嗎?
“沒什麼。”總不能說他只是在高興她難得的坦誠吧?
軒轅敖忍住笑意,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
“你大可放心,該走的時候,寡人自會離開。”
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何分別?
鳳綰衣略感惱怒,啪地拍開了他的手掌。
誰料,軒轅敖手腕一翻,順勢握住了她的小手,拇指並食指診在她的脈上。
“做什麼?”
她想要抽手。
“別動。”
暗藏警告的眼神,讓鳳綰衣掙扎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
“竟真的是喜脈……”
先前他藏身在御書房的屋檐上,偷聽到屋中的談話。
當時他還以爲這女人用了何種手段,買通了太醫,下套矇騙夜臨風。
他再難支撐臉上的笑容,迅速捲起她的袖口。
“軒轅敖!”鳳綰衣咬牙低喝,左手用力摁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斥責的話還沒說出口,心口一痛,竟被他點住了穴道。
混蛋,他究竟想幹嘛?
怒火染上雙眸,她冷冷地盯着他,滿心戒備。
軒轅敖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將她的衣袖卷至手肘,露出了半截雪臂。
在她白皙的手腕處,一朵含苞待放的蘭花尤爲清晰。
見到此花,軒轅敖繃緊的神經方纔鬆懈下去。
“還好……”她仍是完璧之身。
大石落地後,他趕忙替鳳綰衣解穴。
“哼。”她放下衣袖,冷着臉背過身去。
“真生氣了?”軒轅敖厚着臉皮傾身蹭到她跟前,“我這不是情急,怕你受欺負了嗎?”
好在這事是他多心了,不然,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夜鸞煌!
他確是存了就此放棄的心,也甘願退出,但這並不表示他能眼睜睜看着夜鸞煌在未給名分的前提下,要了她!
“他不會的。”鳳綰衣矢口否認,眉宇間露出些許甜蜜之色。
那人寧肯自個兒受着,也不願越雷池一步,又怎會輕薄、欺負她?
“哼,你懂什麼?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坐懷不亂?”軒轅敖最是看不得她這副全心信任的樣子,不由諷刺道。
鳳綰衣橫了他一眼:“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他頓時語結,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氣呼呼罷了罷手,“我好心提點你,你竟戲弄我?”
“不是你開的頭嗎?”鳳綰衣滿臉無辜,只脣邊的笑添了些狡黠。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啊。”軒轅敖搖頭晃腦地唏噓道,“古人誠不欺我。”
這人!
鳳綰衣有些忍俊不禁,搖搖頭,懶得搭腔。
“你既是清白之身,爲何會出現喜脈?”雙眸微微一眯,一個念頭飛快閃過他的腦海,“你用藥了!”
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別的解釋。
“胡鬧。”軒轅敖氣得直磨牙,“是藥三分毒,你會不知?更何況是此等有違天和的毒藥!”
他並未聽說過世上有令女子無孕,卻顯露喜脈的古怪靈藥,此藥應是禁藥,但凡是禁藥,必是藥性極強,且對服藥者有極大的傷害。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他已經猜到,再否認也無意義,鳳綰衣索性認下了此事。
“不嚴重?”軒轅敖鐵青着一張臉,怒極反笑,“成啊,那寡人就把這事兒捅到貴國定北王跟前去,讓他來評評理如何?”
“不許告訴他。”鳳綰衣心頭咯噔一下,見他真惱上了,只得先行服軟,柔聲道:“這藥的效力我是曉得的,我只服用了一顆,不會有什麼大礙。”
軒轅敖雙手環在胸前,明擺着不信。
“你該知道眼下的局勢,鸞煌他不能爲瑣事分心,就當我拜託你了,成嗎?”她的姿態放得很低,甚至透着幾分小心。
“你何苦把自己逼到這步田地?”軒轅敖苦笑道,“你回京,寡人尚且能理解你的用心,可假裝有孕在身又是爲何?”
鳳綰衣幽幽垂下了眼瞼,沉默半響,才說:“我離京多時,雖有人矇蔽探子的視線,但難保夜臨風不會生疑。”
紅纓的僞裝與她有八成像,可假的就是假的,如何能亂真?
她唯有出此下策,以孩子爲由,打消夜臨風的猜疑,且這樣做還能讓夜臨風堅信,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縱使他懷疑自個兒會因舊情,對鸞煌不忍,可有孩子在,他就能拿捏住她。
殿中鴉雀無聲,軒轅敖深深看了她許久,目光格外幽深。
鳳綰衣暗自皺了下眉,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真是該死的幸運啊。”
幸運到讓人嫉妒!
“你說什麼?”他的話太輕,鳳綰衣沒能聽得清楚。
“說你是個蠢得沒邊兒的傻子。”軒轅敖憤憤然瞪着她,“前線戰事,國家內亂,是你一介女流該關心的嗎?你怎的不學學你們楚國官宅裡的那些夫人?每天繡繡花,撲撲蝶,日子過得不知多自在!”
鳳綰衣眸中的苦澀愈發濃了,“這是我的命數。”
是身爲鳳家嫡女,逃不開的命。
軒轅敖重重哼了聲,終是沒再說出什麼譴責的話。
說到底,她若真和那些個姑娘一樣,還能讓他這般上心麼?
觀他怒氣漸消,鳳綰衣試探性地問道:“那這事……”
“寡人沒做長舌婦的嗜好。”軒轅敖陰陽怪氣的回了一句。
這事兒天底下知道的人不多,秦蘇不是個嘴碎的,南楓無她的命令,更是不敢透露口風,只要他不說,鸞煌就不會知道。
鳳綰衣長舒口氣,彎脣笑道:“多謝。”
軒轅敖滿心不爽,猛地揮了下衣袖,準備走人,卻在走到窗邊時停下了步子。
“值得嗎?”
在暗中爲那人謀劃一切,卻不肯讓他知道,這樣的付出,有何意義?
“是他,值得。”
堅定的四個字傳入軒轅敖的耳膜裡,就跟一把利劍,扎得他心窩生疼。
“若有朝一日他負了你……”
“這一天永不會到。”鳳綰衣答得十分果斷。
“真想知道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自信。”軒轅敖冷笑一聲,施展輕功躍出了窗子。
哪兒來的自信麼?
自然是鸞煌給她的。
“也不知他眼下行軍到哪兒了,”鳳綰衣踱步走至窗邊,眺望着南方。
這才分開幾天?她竟開始想他了。
另一頭,苗疆皇城。
夜鸞煌一馬當先率先抵達皇城與雁漠北會首,他麾下九萬大軍兵分三路,正朝這方趕來。
“東西撿好了,這可是師兄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到的。”
皇宮偏殿裡,雁漠北隨手取出放在衣襟內的聯盟書,扔到夜鸞煌身前。
他細細看過後便收入了囊中。
“喲喂,你這臭臉擺給誰看呢?”雁漠北嘲笑道,“人家這會兒正在楚國京城,隔得天高皇帝遠,你再不爽快,她也瞧不見。”
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沒的,不怪他怪誰?
雁漠北打從知道這事,心裡就藏着一團火,今兒個見着罪魁禍首,語氣當然好不到哪兒去。
黑眉猛然皺緊,朝他投去一記厲眼。
“呱噪!”
他不說話沒人把他當啞巴。
“在我跟前橫有什麼用?”雁漠北沒好氣的咕噥了一句,端起桌上的茶盞如牛飲般灌入口中。
涼茶入腹,火氣也消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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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一凜,正色道:“我來這兒時,聽說了一件事。”
語氣少見的凝重。
“是關於綰衣的。”
“何事?”夜鸞煌啞聲問道,深邃的黑眸裡隱隱露出一絲急切。
“我聽這宮裡的人說,不久前曾有刺客夜探皇宮,引起了不小的動靜,甚至驚動了苗王,奇怪的是,苗王見過此人後,竟命侍衛退下,單獨接見了他,我問過當天夜裡抓捕刺客的侍衛,他們辨認出這個不請自來的傢伙是宮廷比試時的一名宮人,而且還在比試結束後,跟着你去了偏殿等待秦蘇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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