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瀾山,山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座新墳,泥土還泛着清香,周遭的小草發着嫩芽,即便被翻騰而起,依舊用一片青翠昭示着她的生命力。
這裡是整個御瀾山視線最好的地方,卻是唯一一處能將西邊景色盡收眼底的地方。
孤墳上立了一塊碑,不知是被人忘記了,還是怎麼,碑上無字。
來祭拜的人幾乎沒有,墳上乾乾淨淨的。
一個腳步聲不知何時出現,身影移動陰影投映到墳上,彎腰,然後一束鮮豔多姿的桃花被放到了墳前,焚香祭拜,是最尋常的禮儀,只是這動作輕柔極了,是虔誠,是尊敬。
“我以爲你不會來。”身後一個淡漠的女聲傳來,透着幾分嘲諷,“這個時候,你該撇清關係纔是。若被旁人知道了,指不定會以爲你也是亂臣賊子。”
墳前那漆黑的背影僵了僵,透着幾分冷硬,他向後退了一步,看着身後走上前來的女子,眸中深邃極了,“是你將先生葬在這裡的嗎?”他的聲音中略有波瀾,“先生是什麼時候去的?”
傅明瑜走上前,看了地上的桃花一眼,嘴角忽的勾起一抹冷嘲,“沒想到你還記得易先生最喜歡的花。”她目光逼視着身側面容冷峻的男子,“若不是你,先生會這麼早去嗎?你現在來這裡假惺惺做什麼?!秦景淵,你是最沒有資格來祭拜先生的人。”
秦景淵看着面前疾言厲色的女子,剛毅的臉上緊繃着,目光中透着幾分意味不明,他忽的一哂,“那最有資格祭拜他的人在什麼地方?”他看着墳前的無字碑,眼底晦暗一片,“現在活在這世上的人是我。”不是她,那麼有些事情,總是要有人來做,也包括,祭拜。
傅明瑜沒料到秦景淵會露出這樣嘲諷的表情,他這是在炫耀他現在功成名就,而阿凌已經是一抔黃土?!心底的火氣瞬間翻騰而忽的拿起地上的桃花一把砸到了秦景淵的臉上。
“滾,先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傅明瑜瞪着面前的男子,心裡恨得咬牙切齒,他憑什麼在害死了阿凌,害死了楚伯父,害死了大家之後還能這樣理直氣壯的到這裡來惺惺作態,“秦景淵,你這樣的逆徒,來這裡是想讓先生死不瞑目嗎?!”
一縷桃花沾染在衣襟上,頭髮上,甚至是臉上,感覺到臉上冰涼的觸感,秦景淵擡手將那冰涼的物體取下,依舊是嬌豔的顏色,一年又一年,花開花落。
“先生,如今春日正好,爲何要帶我們來賞桃花?!這桃花未免太普通了些吧。”桃花林中,俊秀的少年摘下一朵桃花拿在手裡賞玩了一番,忽然看着身後跟上來的人,眼底帶着幾分促狹之色,“該不會是先生是打算回去的時候折幾枝送給師母吧?我瞧着牡丹芍藥的,師母會更喜歡纔是,要不我讓人送一些到先生府上吧。”說着不以爲然的將手中的花丟棄,徑自往前走。
身後跟着的十幾個人皆是瞪着那走在前面不羈的少年,連易秋子先生也敢取笑,也就只有他了吧。
後面,五十多歲的老者捋了捋鬍鬚笑着說道:“阿凌以爲桃花易得,那不如今次我給你的考題便是栽種一株桃花,如何?”
走在前面的少年揚了揚眉,“那又何難,先生等着,我定然種出最美的桃花來送與先生。”說着挑釁的看了一眼跟在最後那一身玄衣的少年,哼,反正他是不會輸給他的。這次父親竟然當着大家的面誇獎了那死木頭,他哪裡比不上那死木頭了,父親竟然還說他比自己沉穩,他怎麼沒看出來了。
遲早他要弄死他,報上次的落水之仇。
“我說,你們確定這玩意能長出桃樹來?”少年看着花盆裡面的一盆土,皺眉。前不久,他在這花盆裡面放了一個桃核,等着它發芽。
可是一天兩天過去了,這桃核還是不發芽。
跟在身旁的兄弟們也是探頭探腦的看着這花盆,現在楚少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這花盆,連跟他們一起出去次數都減少了。
“我看,八成是先生是故意爲難你。”身旁有人說道,“詩詞歌賦,你哪樣不行,偏偏讓你種花。”
“是啊,就這玩意還能長出桃樹苗?你八成是被易先生給騙了,誰讓你上次講人易先生家裡的小兔子都逮着烤的吃了。”又有人說道。
“種不出來就不要種了。”一個冷硬的聲音忽然傳來。
少年聽到這話,眉目瞬間一橫,掃了最後面的黑衣少年一眼,冷笑,“本公子要是種不出來,就不姓楚了,你給本公子等着。本公子要是種出桃花,有你好看!”說着,他直接推了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意思,開始日日守在這花盆前。
連日的陰霾終於在桃樹苗破土而出的時候煙消雲散,他細心呵護着那幼小的樹苗,因爲想要怕它夭折,他特意找了花匠去了解如何栽種桃花。紈絝公子有一天突然轉了性,讓人匪夷所思極了。
可是沒有人敢打擾他,因爲轉了性的楚三少也會因爲別人打擾他種花而大發雷霆,大打出手,而且是毫不留情。
之後,捉蟲,剪黃葉,禦寒,一年過去了,春天剛來的時候,這樹苗已經長的有大半個人高了,上面粉紅色的花兒開滿了所有枝椏,粉嫩的一片,看起來惹人極了。
待楚凌拿着桃花去找易秋子邀功的時候,易秋子看都沒有看那花兒一眼,只問了他一句,“這花什麼時候結果?”
楚凌愣了愣,倒是沒想到易秋子會問這個問題,可是題目明明是種花,她已經達到了。
“先生,我們討論的是種花,不是結果。”楚凌皺眉,“先生應該看看我的花種的好不好。”
易秋子點了點頭,若有所悟,“是的,看來是老夫老糊塗了。”說着,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放着的大花盆,走了過去,伸出手,作勢準備折下一枝。
忽然一隻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悅,“先生,你做什麼?”
“當然是折一枝送與夫人,去年的時候,阿凌不是這樣與老夫說的嗎?”易秋子看着楚凌。
楚凌一愣,他有說過這樣的話嗎?好像是吧,可是……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花要被人折去,他心裡就有些不舒服,若是折去一枝,這盆花肯定就不漂亮了。
“看來阿凌是捨不得你的花了。”易秋子忽然開口。
楚凌驟然回過神來,看着自己握着易秋子的手,意識到這樣是不敬,連忙抽開手,“先生,這花楚凌既然說送與您,便不會反悔,但是還請先生好好珍惜,折花之事,還請恕楚凌妄言。花如此之美,若是有了殘缺就不好了。”
“看來楚少帥已經悟了。”易秋子微微一笑,不顧眼前少年的呆愣,走到花盆前,感嘆一聲,“這桃枝能長的如此茂盛,可見栽種之人是用了心的,老夫若是奪人所好就不好了。連桃樹這樣的因爲折了一枝就不美,那麼同出一脈的人呢?老夫精心培育多年的桃樹,若是有朝一日遭遇到與今日險些折去一枝的事情,老夫定然是痛心萬分。”
楚凌看着那離去的身影,呆呆愣愣的站在原處,眼底晦暗難明。
第二日在營中訓練,當那個黑衣少年累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時候,他終於沒有再如從前不小心踩到某人、不小心將水壺砸到某人頭上了。
黑衣少年在事後找到了先生,那個時候先生說:“阿凌性子衝動好勝,但是勝在頭腦聰明,而你性子太過剛硬,所謂過剛易折。你二人從哪個方面看,都難以相合,可是你們就像是那桃樹上的桃枝一般,競相吸取着養分,彼此最是瞭解彼此的實力,你們同出一脈,終有一天你們會是最好的搭檔。阿凌這一生註定不會平凡,無論是楚家的光環,還是他蒞陽城第一人的稱號,但是……將來若是有一日阿凌遇上什麼危險,能救他的人也只有你了。他這樣的人一般不會遇上危險,若是遇上了便是生死大劫。”
若遇上危險,便是生死大劫,那個時候對這些並沒有多大的感覺。
秦景淵細細摩挲着手中的桃花,所以在那件事之後,她最喜歡桃花了,他忽的捏緊手中的花瓣,墨玉般的眸中驟然流淌出一絲暗涌,“父皇已經打算在大臣之子中給你挑選一個郡馬,你自己好自爲之。”他看了一眼墳前的墓碑,忽的轉過身,直接朝着山下走去。
“爲什麼,爲什麼要背叛阿凌。”傅明瑜看着那離開的身影,“你知道易先生臨終前說的是什麼嗎?”
前方玄色的身影驟然停了下來,傅明瑜見狀向前走了一步,冷聲說道:“易先生說,你是最不可能會害阿凌的人,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怎麼對得起他的信任。”
那玄色的身影忽然向前,剛毅的背影透着說不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