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連看宇銅一眼都懶得,她只笑笑地望着廖幕城,神色是萬古不變的淡淡無謂。
“你不後悔?”她問。
“不悔!”廖幕城捏着她的手,小心地用着功力,減緩身體下陷的速度。
“你會後悔的!”她肯定地說,沼澤地上和風旭旭,面前男子貌美如花,即便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他依然卓然清爽如仙人。
“不悔!”廖幕城深情眷眷地望着她,深情如溺死人的汪洋。
“你的天下江山,蒼生功業,都願意爲了與我一起死而放下?”尹莫幽明明是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廖幕城也不惱,只深深地望着她笑:
“天下江山、亙古不變,從來都不曾屬於過誰!
可我知道,小幽兒你,這輩子是屬於我私有的,至少今生今世,你是我求而不得的;若我一直拉着你的手,這份堅持,可能還會修得來生來世在一起的緣分;
這一世,若無你,寧願死!”
尹莫幽曾經無比悲涼的心終於被他這話打動,她勾起軟軟的脣角,朝他倩然一笑,明明是無比平淡的眉目,卻偏偏笑出了絕代風華,只聽她說道:
“都說你驚才絕豔,舉世無雙,原來也能傻得如此可愛,放心啦,我這麼惜命的人,哪裡可能會輕易地死?”
天地間一片寂靜,一時間廖幕城與宇銅聽得此言,都愣住了。
“命令你們的部下都別往這裡衝了,他們走不了這麼遠,用他們的身體做墊腳石也未必逃得脫,都是人,一條命,讓他們心安理得地活着吧。”
尹莫幽的吩咐,讓兩個一直不曾阻止手下衝過來的男子,回過神來。
死就死唄,少造點殺孽!
當即二人不約而同地朝着遠處的手下下了莫過來的強制命令。
都陷入如此廣闊的沼澤地了,她那模樣,好像還有活命的法子!
兩個男子的心裡隱隱地閃出一絲奇異的期待,彷彿她真的能有救命的法子一般。
“別動,呼吸清淺些。”尹莫幽柔聲道,生怕自己聲音大了,陷入更深,此刻那沼澤已經淹沒了她的小腿,這種軟綿綿無處着力的感覺真真恐怖。
“她說得對,陷人沼澤,不動反而陷得慢些。”廖幕城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從宇銅身上收回來,他離他們稍微遠些,暫時沒有威脅力。
廖幕城靜立着不動,放輕呼吸。
宇銅常在溼地上行走,自然明白沼澤噬人,越動得厲害陷沒得越快。
他也僅僅是知道這點而已!
因爲知道危險,一隻謹慎規避,這還是頭一遭遇上,眼下除了不動也不知要如何出去,他曾試着以內力推開軟泥,但稍一使力,這些軟泥就吸得更緊,身子也往下陷了些,加上他的內力被那藥丸所散,極難凝聚,當真是以爲必死無疑。
這沼澤待的時間稍微久一些,就感覺到,竟然是能夠緩緩地流動的,他們即使不動也會往下陷,就這說話間的片刻功夫,淤泥已從膝蓋陷到了大腿,宇銅因方纔動了內力,又伸手去
抓尹莫幽,因而陷得更深些。
“放開我的手,看好!”這時,尹莫幽的聲音忽然傳來。
廖幕城深深地望着她,看她點頭篤定的模樣,緩緩地放開她的手。
尹莫幽微微閉上眼。
廖幕城和宇銅聞聲看向她時,但見尹莫幽的舉動時驚得失聲!
“你——瘋了麼!”廖幕城吃了一驚,擡手就要拉住她,身體忽然便大幅下沉,淤泥很快便要到腰間!
“別動!”尹莫幽忽喝一聲,她不讓廖幕城動,自己卻在動。
她一直都因爲瘦弱、冷靜,陷得最淺,別人巴不得像她這般陷得淺些緩慢些,可此刻,卻瞧到她正緩緩地斜着身子,要往淤泥裡躺。
尹莫幽躺得很慢,呼吸輕慢,儘量在躺下的過程中感受着淤泥的涌動方向,不與淤泥對抗。
她躺下後才道:“平着躺,手腳舒展,儘可能多地接觸到淤泥,動作要輕緩,呼吸要淺,感受淤泥的流向,耐心要足。”
尹莫幽邊說邊做給他們看,其實也談不上多自信,她也是首次嘗試。
畢竟看書上的理論與現在的實際差距壓根兒不是一碼事兒。
面臨滅頂之災,誰也是會緊張的,她不例外。
想要不對抗淤泥吞噬的力量很難,一旦身體本能地抗拒用力,多少都會往下陷一些。
在躺下的那一瞬間,尹莫幽的身體還是在往下陷,淤泥在她耳旁汩汩地涌動翻攪,頃刻便要將她吞噬,這一刻帶來的窒息感讓她很不適。
“都別動!”這時,她還不忘提醒廖幕城和宇銅,生怕這兩人心驚之下要出手拉她,那纔是真的要害死她了。
她擡眸往着明媚的天空,如此美好的天氣,卻要面對被吞入黑暗窒息的恐懼,真真是讓人慾哭無淚。
她瞥了廖幕城一眼,示意他放心,之後平靜地閉上眼。
以深呼吸來緩解淤泥對身體擠壓造成的不適,告訴自己,一定要相信在野史上看到的理論,她學得的那麼多東西,在生活裡都實踐的很好,想必這個法子一樣好用!
反正無所作爲,必將被淤泥吞噬,若早晚都有一死,她寧願試試別人的經驗,成功了便能活,不成功無非是死得更快些,有廖幕城陪着,她很安心。
當她的身體不再深陷時,廖幕城與宇銅的呼吸都似靜了。
他們有武功,眼神清晰得很,明顯地瞧到她的身體在淤泥裡停滯,似乎還有隱隱朝上邊浮動的跡象。
她的舉動在二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身陷淤泥,誰都會想盡辦法將頭露在外面,她竟躺了下來,這舉動一看就無異於找死!
可神奇之事發生了,淤泥竟似放開了她,緩緩地將她吐出來,她漸漸地躺在淤泥之上,安然無恙!
廖幕城和宇銅,看她有驚無險,本該鬆一口氣,兩人卻都因這奇異的一幕幾乎忘了呼吸。
這神奇的一幕,令他們此生難忘!
然而驚魂甫定,更難忘的還在後面——他們目瞪口呆地瞧着——尹莫
幽在淤泥上滾了起來!
她翻滾得很迅速,翻一圈過去後,立刻飛快地又將手腳展開,待淤泥停住吞噬,把她微微下陷的身體吐出來之後,又迅速一滾,如此數次,她距離二人漸漸遠去,她翻滾的前方不遠處,是一片蔥翠的綠色。
那綠色地帶,對他們倆來說,如同天堂,而此刻,她就在那裡。
站在地獄,仰望天堂,他們倆正體會着這難得的體驗。
尹莫幽翻滾得渾身都是泥漿,宛如泥人,可當她終於躺在那片翠綠的草地上,是那樣美好的動人魂魄。
泥漿冰得她的身體發涼,但身子下邊那堅實的觸感,在摸到的一瞬間卻令她心生狂喜。
她喜悅地仔細看看足以支撐她身體的植物,那一瞬間,她的呼吸幾乎停滯了!
這麼巨大的綠色葉子爲何如此熟悉?
她的手指緩緩地順着那綠葉往下邊探尋,那舒展的嫩生生的葉子下邊,是硬硬的土地!
怎麼可能?
憑經驗她很快否定了這個錯覺,再仔細地摸得面積更大些,片刻後,她的臉上露出怪異的笑來,確定了那被她誤以爲是堅實的土地的東西,其實是密密匝匝地並列生着的塊狀根莖。
準確地說,是她曾經見過的水生植物水葫蘆的根莖——
那根纖細的她從皇宮荷塘裡帶出來的嬌弱水草!
那個不幾日就把她的白玉筆洗給鋪嚴實的繁殖能力極強的水葫蘆!
那種她讓馨菊種在菜圃裡的奇怪的水草!
上一世,好像是在二皇子失蹤後不久,那年夏季,荷塘的荷花都枯死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池塘的密密麻麻的水草!
後來,幾乎是一夜之間,那池塘水草,都被動用巨大的人力給清除填死了!
這神秘怪異的水草,與二皇子的失蹤有聯繫嗎?
尹莫幽很興奮,她隱隱感覺到自己正在揭開一個驚天秘密!
這就是她那日入宮,面對池塘失神,一定要取兩支水草帶回家的原因,她很好奇,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讓在池塘生長無數年的荷花都給纏死,是什麼原因,讓皇后下令填上那個巨大的荷塘!
尹莫幽緩緩坐起,而後站起!
她——脫困成功!
生死麪前,國仇家恨、所有恩怨,都能且放一邊,宇銅學着尹莫幽開始自救。
“試試看。”尹莫幽對廖幕城道,“經驗是躺下時要慢,一定要慢,手腳放輕緩,滾動時要快。”
“要克服恐懼,一定不要怕,不然躺下之後只會死得更快!”
“躺下後,感覺淤泥在吞噬自己,千萬不要驚恐,更不要掙扎,也不要妄想要起來,那樣的結果是很快被淤泥吞噬頭臉,而後悶死。”
“放鬆,想着自己是這沼澤裡的一個水泡,輕盈自如,緩緩地隨着沼澤的淤泥流淌涌動——”
尹莫幽的聲音清脆如竹,一點點地引導廖幕城,把自己的體驗及時傳遞給他。
廖幕城本就定力過人,聽得出尹莫幽話裡蘊含的道理,自然知道如何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