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冷待
蒼蒼撇撇嘴,感情她就一眼能看出無聊透頂,所以人家老人家不待見她?
一邊走近,一邊聽那個陌生的聲音說,“吃了敗仗就跳河,若世上人人都像你這樣,還哪有什麼將軍英雄,都淹死在河裡了。”
“我那時也是衝動了,只覺得滿心羞愧,看到腳下的河便一頭栽下……”鍾離決有些不好意思的聲音。
蒼蒼聽了一會,在開着的門板上輕輕釦擊,屋裡兩人都轉頭來看。
當初挑這間屋子給安行,就是因爲它大且坐相好,不但利於通風,而且白天都能曬到太陽。
聽說得了病的老人家最需要時不時地曬曬太陽。
此時安行就半靠在窗下那張窄榻上,窗戶半開,陽光灑在他身上,使這個機鋒銳利的老人看上去暗香了許多,渾濁眼裡是淡淡的讚賞,看着鍾離決像看一個很出息的後生小輩。
只是在轉頭看向蒼蒼事,那種讚賞變回銳利,也沒有意外,就是冷茫茫的,帶着挑剔和審視,彷彿對她有天大的不滿。
蒼蒼摸摸鼻尖,她到底怎麼招惹這位外祖父僅存的左膀右臂了?
還是禮貌大方地問好:“安老。”
鍾離決站起來向她點頭,看看情形,便抱拳告辭,錯身而過的時候給了蒼蒼一個和善的眼神,彷彿告訴她安老是個很不錯的人,叫她別擔心。
蒼蒼心中苦笑,說起來,安老應該跟她纔是一派的吧?
不過她向安老看過去時,這種想法遭到極大打擊。只見老人顧自閉上眼睛,彷彿很疲憊,也彷彿門口站着的人跟他毫無瓜葛,臉上的老人斑頃刻間變得很明顯。充滿了倦意。
蒼蒼看了他一會,徑直問道:“您對我有意見是嗎?”
用上了敬稱和肯定語氣。
安老終於睜眼,將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那目光裡閃過追憶,閃過溫暖,閃過惘然,閃過悲悽,最後定格成一抹複雜而冰冷的情緒,看着她道:“你很像你的母親。就憑這一點,我就不該對你有意見。”
第一次聽他跟自己說話。蒼蒼一喜,接着一頓,等待他後面的轉折。
果然。他接着道:“可是你不如她多了,她比你只大一點的時候,就獨自抗起大任,可是你呢?”他沉沉地道,“無能無才。是非不分,除了給下屬帶來災難,什麼都做不到,你母親爲了你丟掉性命真是天大的不值。”
蒼蒼愕然,想過會得到他的指責,可是沒想到竟是這樣一無是處的評價。尤其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唰地瞪大眼睛:“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什麼?我有眼睛,我看得到你這個繼任的主子給我們帶來什麼。”安行雖然是靠着。卻以一種俯瞰逼迫般的姿勢盯着她,“除了失望,除了傷亡,什麼都沒有,早知道跟着你是這種下場。我便帶着人一心一意歸順殷據,至少不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
蒼蒼後退一步。臉色煞白,過了好一會兒咬起牙死死得看着他。
這個人真的是安行將軍?不會被誰給掉包了吧?
一清早就過來,本指望着在這個老前輩口中瞭解點什麼,誰知道,他是這種態度,他根本就不承認她。
殷據是嗎?
也是,他們如果誓死效忠殷據,何來此次圍剿?至少前世就沒有圍剿,這些個老部下從頭到尾怕都是安安穩穩的。
她鬆開牙齒,發現牙根都有些發疼,堅持問道:“那請問閣下千里迢迢抱病而來是爲了什麼?”
“替你母親,替所有枉死的人,來看看你。”
看看你有多扶不上牆。
……
蒼蒼憤憤地離開,心情一直不能平復。
她讓所有人失望,她造成無數的傷亡,她不配做一個統帥。
原來是這樣,原來在最權威最有資歷的人面前,她就是這個樣子的。
那在何清何明趙越眼裡,自己更是不像樣吧?
“好好好,一個個都去投靠殷據好了,在這裡裝什麼恭順謙卑!”她發泄般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走了一路就踢了一路,路上偶有侍衛下人都眼神怪異地瞅着她,她便兇狠地瞪去一眼。
糟了糟了,他們這個新認的小姐脾氣真是古怪,這兩天火氣是越大地大了。
來自開山爵府的人這麼想着,乖乖繞道而行,不久之後便將這個消息帶到他們的最高長官那裡。
蒼蒼懶得管他們怎麼想,自己發了一會悶氣,自覺心情舒暢了,纔開始細細地琢磨。
她真的有這麼差勁嗎?如果是這樣,安行不滿意她,如今還大可以向殷據投誠,至少比跟着她有更大的生存希望,可他這麼多日來什麼都沒做,難道已經心灰意冷了?
越想越覺得不對,有什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只差一點就能抓住了。她肅着臉徘徊許久,還是決定回去問個清楚。
不能這麼糊里糊塗的,若他們真有異心,那麼你不仁我不義,對不起了,趕緊捲鋪蓋走人吧。
遠遠地還沒走到,就聽見連姨的聲音從屋裡傳出:“……您老多擔待點,她畢竟還小,您不知道……也不容易……”
永青守在門口,見了她尷尬笑笑:“小姐。”
裡面的談話聲戛然而止,連姨走出來:“蒼蒼,終於找到你了。”
“你這是來找我的嗎?”蒼蒼不冷不熱地道,“是個什麼意思現在就講明白吧。”她聲音不低,顯然說來給屋裡的人聽,接着裡面發出一聲冷哼。蒼蒼咬起牙,作勢往裡闖,連姨忙攔着她:“怎麼不是來找你的,外面有人找你。”
“又有人找?不是未名就全靠邊站,連姨你讓開。”
“是御史臺,是御史臺傳喚你。”連姨連忙道,蒼蒼一怔,御史臺?好些日子沒來往了,現在找她做什麼?
想着,她瞪了房門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直接走到前院,將將修整出來的待客大堂裡兩個穿着御史臺制服的官差正坐等着。
“找我何事?”她不客氣地開口,官差之一面無表情地作揖:“關於慕容氏的案子有了進展,請閣下隨我等走一趟。”
慕容氏的案子?
當年慕容氏擔了延誤軍機、陷先皇於身死的罪名而獲罪,蒼蒼就提供了延誤軍機是假,另有他人慾謀害先皇的證據,使得御史臺重審此案,至今已有個把月,沒想到這個時候會重提。
蒼蒼想了想,一揚手:“走吧。”
仍舊是往常出行的馬車,只是旁邊隨行的除了沈城五人還加了兩個官差。蒼蒼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唯一的一次也是在夜裡去餘辛巖那裡,因爲怕被人加以毒手。未名不在,沒有人能保證防得住可能伸來的暗手。
不過這次是御史臺傳她,應該不至於發生意外。
車子走了一會兒,大概來到大街上了,忽然被人攔住,突然的剎車打斷蒼蒼的思索,只聽見外面兩官差有些意外地道:“二公子?”
二公子?能被御史臺的人這麼叫的,只有雖然無官無名,卻是王修頤唯一的弟弟的王修閱了。
果然聽到他的冷聲:“你們退開,我有話跟車裡的人說。”
“這……下官奉命……”
“就說幾句話,還能把人變沒了?”
蒼蒼坐正,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離開,然後一個人來到窗邊,一個壓抑着怒氣的聲音傳進來:“慕蒼蒼,你耍我!”
此時的盛京第一酒樓,春風得意樓裡,前來參加詩畫會的文人們已經陸續抵達作爲會場的三樓大廳。大圓木桌散而不亂地排列擺放,桌邊三三兩兩地坐着文士打扮的人,年輕年長皆有。
“真是難得,荊老已經好幾年不出席這種場合了,沒想到這次他老人家居然會自己舉辦一個詩畫會。”
有人議論道。
“是啊,聽說是得了一樣好東西,要給我們看看,不過特意趕在春試開始前的這麼兩天,一定是爲了激勵我們。”
“卓兄怎麼獨自坐在這裡?不去和大夥兒說說話?”
角落裡一個衣冠齊楚而鮮明的公子拍了拍一坐着的人的肩膀,滿臉令人不舒服的笑,“哦,小弟忘了,卓兄自己放棄了春試資格,就算今日聽了荊老教誨也是無濟於事,想把好位置讓給我們這些需要考試的人。”
卓凡擡頭看了看他,轉頭不理。那人有些不悅,不過立即又笑開臉,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自顧自挨着人家坐下來:“卓兄,這些日你們喊改革口號喊得最熱鬧,應該是站在先鋒的人,跟小弟說說內情唄。之前還不是說是個平頭白衣提出來的理論嗎,怎麼昨日左相當朝上疏了?聽他的意思,這是他的傑作吧?”
卓凡本來就清瘦文弱的眉眼在聽了這句話後,皺得更緊,因徹夜未眠,憔悴之色掩也掩不住。
“朝堂上的事豈是我能知道的?”說完看看四周,還沒見到那個人,更有些煩亂。
旁邊那人說着他的視線找了找:“卓兄在找誰?唉,說來小弟也替卓兄白高興一場,原來以爲卓兄結識了哪位奇才,幫忙宣揚新理論,雖然辛苦了點,風險大了點,但一旦被朝廷認可,將來卓兄便是功臣之一,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可惜可惜……”
說着可惜,他話裡滿滿地是嘲笑和放心,哈哈笑着故作瀟灑地起身。
卓凡盯着他的背影,長久的不甘之後是一聲長長喟嘆。
那人明明很肯定的,怎麼如今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