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涼,西樓雙手握着茶杯,試圖從中汲取一些溫暖。
或許一次說清楚了也好,雖不想再見他,亦不想讓這段不該糾纏的再繼續糾纏。也大概很多話,終究還是自己來說比較好。
開場便是沉默。
西樓垂着眼簾,開口,“其實大部分話,我都已經告訴四叔了,我想他應該不會漏了什麼。”
“可你分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那些。”夏陌壓抑着,儘可能讓自己置若無事的平靜,卻仍舊有幾分激動,“爲了你爺爺能答應,我一直在做什麼你應當明白。我以爲你會與我一樣堅定,現在是不是要說,你屈服了?”
西樓笑了笑,卻是苦澀。這笑,原本是憐憫夏陌,落在他眼裡,卻以爲是她的心傷。
夏陌軟下語氣,“西樓,別這樣。你要相信我,假以時日,我定能得到我所要的,那個時候我就不信孟諍不答應。”
“夏陌。”西樓語氣淡淡,擡了眼眸,平靜的看着他,“不要再爲我做什麼了,我指的是任何事。我並不知道爺爺的想法,可是這一次,是我自己的決定。”
夏陌不做聲,沉默以對。
“你爲了這樁婚事,極力的想擠進朝政那場漩渦裡。可是平心而論,其實你不想,而我也不想。我親眼看着姑姑的生命在那場漩渦裡結束,我憎恨那個地方。別告訴我那會與我們毫無瓜葛,其實我們都清楚,很多事情一旦捲入,就身不由己了。所以回頭吧夏陌,趁現在還爲時尚早。”西樓緩聲,又說,“別爲我做那麼多,真的,那並不值得。”
“所以呢?”夏陌看着她,帶着嘲諷,淡淡笑着,卻又似乎沒有笑,“說了這麼多,始終就是一個意思,從此以後,各走各路。”
西樓點頭。
“西樓,你真狠。難道你就感覺不到痛麼?”他輕聲。
頓了一瞬,西樓說,“若一時難以接受,那麼,就只當沒有愛過吧!其實不過是一段短暫的記憶,沒有什麼的。這世上本就沒有那麼多圓滿的事情,選擇了某一樣,必定要以捨棄另一樣作爲代價。”
“選擇?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你以爲你可以逃離麼?逃得了麼?孟諍又怎麼隨你的意,沒有我也還有別人。西樓,你怎麼犯起傻來了。”他的語氣已經恢復淡然,彷彿一瞬已然復原。可眼眸深處的傷感,卻難以隱瞞。
西樓搖頭,“那不一樣,起碼如今他未逼迫我怎樣。即便有那種以後,也是我的選擇。夏陌,到此爲止吧,我已決定,亦不會後悔。”
夏陌看了她良久,眼中原本的那些悲涼漸漸散去,最後只留下莫測的深邃。
“既然如此,孟小姐,本王告辭了。”他淡淡說,隨後起身離開。
茶已涼透,西樓鬆了雙手。微微嘆息着,看向未閉緊的窗外,天空湛藍依舊。
孟府,書房。
“看清楚了?”孟諍沉着聲,教人摸不透他的情緒。
重韋肯定回答:“屬下看得很清楚,白虎也確切告訴我,孫二小姐的確是看了他傳進的字條,然後離開孟府。”
孟諍眼睛微眯,思忖一刻,又道:“確定是從前出現在孟府的那個刺客麼?”
“屬下與他交過手,應當沒有錯。何況,也看清了他從不離身的那柄刀。”提起那柄刀,重韋仍心有餘悸,當時若非他已中毒,恐怕自己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
“他見過西樓幾次?”孟諍問。
重韋垂首答道:“自孫二小姐從宮裡回來,屬下只見過一次他進月西樓,月西樓一向不能擅入,後來怎樣就不知了。白虎見過他們傳過一次訊息,就是今日。不過他功力高深,屬下只是碰巧見到,其它屬下沒有看到的有多少次就不知了。”
孟諍順了順稀疏的鬍鬚,又問,“西樓今日都見過哪些人?”
“進過一個茶館,見一個女子。至於那女子的身份,恕屬下無能,已經跟丟了,查不出來,想來也不是一般人物。後來在街上碰到尚郡王,又進過一家茶館。兩人沒有說多久,尚郡王先行離開。”
孟諍蹙眉,“連你都會跟丟的女子,似乎不亞於那個刺客。”
重韋回想着,覺得有些古怪,“屬下分明看着她進了一家胭脂鋪,很久也不見她出來。後來問那個老闆,卻說從未見那名女子進去過,而且,那個鋪子很小,並沒有可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後門。”
孟諍冷冷說,“定是一夥了,想必鋪子裡有機關暗房之類。”
“老爺說的是,是重韋疏忽了。”
許久,聽到孟諍毫無情緒的聲音,“盯好月西樓,不要打草驚蛇,發生任何事只當沒看到,不要聲張,私下稟報我即可。”
停頓一瞬,又加上,“還有西樓的行蹤。”
寒風中夾雜着飄雪,不知不覺中,冬季已走至尾聲。
新年將至,孟府卻一派頹廢的氣氛。
臘月初,朝廷一系列新政策,罷免了一批官員,換上皇上欽點的今秋科舉中的佼佼者。孟諍門下被罷免一十八人,雖大部分都非實權官職,對他權勢沒有造成較大威脅,但這不得不說是皇上削減他羽翼的開始。
沒過多久,貶黜或調職三十二人,其中五人爲孟諍心腹,包括孟諍夫人的孃家——韓家,還有孟諍的三子,孟承景。
孟諍沉着臉,四個兒子默不作聲。
他忽然笑了笑,“皇帝果真是長大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八歲的娃娃。”
剛剛被貶的孟承景頗有些沉不住氣,“父親,難道就任由皇上這樣對付孟家麼?孟家幾代忠良,怎能任人宰割!”
孟諍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連額上深深的皺痕都是陰沉的,“你好意思說,這次若非你自己不小心,讓人抓住了把柄,也不至於弄得連好好的官職都撤了。自己好生反省反省。”
孟承景不敢多說,只答了一個“是”便乖乖沉默着。
“三弟有句話的確是對的,難道要任由這樣的情形發展麼,我們總該有些準備。這次是三弟,下次就不知是誰了。”孟諍長子鄭重道,目光沉穩。
孟諍淡淡冷哼,“承景的事,可不是皇上的手筆。”
承昀懶懶笑着,插嘴道,“是夏陌吧,他本一向不理朝政。這樣看來,或許真是被那樁拒絕的婚事影響到了。”
承景聽着這話,狠狠的看了一眼身旁唯唯諾諾的孟承斐,西樓的父親。
冷不防,他還是嘲諷了一番,“那是,二哥的女兒一向是京城裡炙手可熱的人物。”
孟諍不說話,神色卻有些變化。
片刻後,他讓他們先離開,單獨見了重韋。
密談許久,最後在一句低語後,重韋退下。
“倘若形勢朝着這個方向壞下去,就怪不得我了……無論誡語是真是假,會不會應驗……但孟家決不能敗落!”
書房裡只燃着一盞昏暗的燭臺,窗外,已是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