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劍,在彼此的喉前半釐處堪堪停下,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當今武林甚少有人能做到如此精準,可他們卻做到了。如此準的眼力,拿捏得如此到位,兩人的武功可見高絕。
兩人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靜立不動,相匯的雙眸中都看到了對方眼裡流動的佩服與驚訝之情。
這場比武,他輸不了他,他也贏不了他。
復生之後的再次相鬥,結局依舊註定,他們依然都是平手。
一紅一藍的劍身,映着紅日的流光,在這有些昏暗的酒肆裡,竟耀眼地刺入了每一個人的眼底。兩個絕代傾華的男子,此刻站在這過亭酒肆的門前,相視而笑。這對望的凝眸,彷彿是隔了千山萬水,歷經世間千辛,纔可換來。
他們是敵人,也是知己。
蹭地一聲,兩人同時收手,同一刻,默契地收劍回鞘。
當劍身的銀光被劍鞘掩下的那一刻,兩人眼底忽地放起了不明的光,足尖一劃,兩人的手在空中對拆數招,腳下則不停地躍到酒罈子前,同時將酒罈子撈起,一掀酒蓋,舉頭便飲。
辛辣的酒水從他們的喉頭滴滴滑落,由衣襟侵入肌膚之中,冰涼的酒水撫平了他們躁動的心。那一瞬間,恣意的快|感從心頭萌發,一種似乎埋藏了許久的暢快從血液裡噴薄而出。
酒空之時,兩人同時倒手,暗示壇裡已空,而後灑脫地兩手一甩,耳聞酒罈子碎裂之聲作響起之刻,腳步一提,便朝門外衝去。
“左!”
“左!”
兩人異口同聲,腳步一旋,便朝門口左邊方向拔足而去。
幾個足尖輕點,身姿便躍至前頭。狂烈的風颳過臉頰,帶來淋漓的舒暢之感,兩人的身影並行而奔,沒有誰落下誰一步,一種異樣的情緒從胸口激生。
龍傾寒微微側臉看向鳳璇陽,他一如記憶裡的那般風神俊朗,邪笑時的那抹風采仍如烈火般永生不息。二十多年了,終於回到這一刻,回到他們初識的地方,再恣意地放肆歡笑。
龍傾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性子素來淡然,此刻卻是毫不顧忌的朗聲歡笑,只因,他高興!
鳳璇陽也附和着仰頭大笑,寂靜的小路上滿滿地充斥着他們歡快的笑聲,讓這幽幽小徑平添了一絲喧囂。
即便是比試輕功,他們依舊不分勝負。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跑了多遠,夕陽西下之時,他們默契地微微側頭,給對方使了一個眼色,便漸漸地停下了步子。
兩人查看了一下四周,都無奈地笑了。
原來,兩人不知不覺跑了數百里路,已從那條小道跑到了一個荒蕪的樹林。
此時的天已有些昏暗,只餘淡淡的霞光鋪灑着大地。
“只怕今夜要在此露宿了。”鳳璇陽執劍擋開了身邊的草叢,嘆聲道。
“天色已晚,若是回去,只怕會與手下錯過。也罷,便在此地將就一晚,待手下來尋罷。”兩人尋了一片安全的空地後,龍傾寒從腰帶處掏出了一個獨門竹哨,對着天空吹了幾聲。
鳳璇陽也拿出他獨門的煙火,放到了天上。
龍傾寒淡淡地看了有些悽迷的天色一眼,便彎下身欲撿枯樹枝來生火。豈知一隻筋骨分明的手卻快他一步,將樹枝撿了起來。
“嗯?”龍傾寒擡起平淡如水的眸,侃道:“怎麼,連生火這事鳳兄也要同我相比麼。”
“嗤,”鳳璇陽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道:“這等雜活還是交給我來弄罷。龍少主養尊處優哪會做這些。”
龍傾寒有些不悅了,他微微蹙起了眉頭,道:“鳳兄何意?”
“哈哈,”鳳璇陽突然大笑了起來,搖頭道:“嘖嘖,龍少主當真是經不起玩笑話呢。也罷,便交由你處理罷,我去打些野味來……”
他頓了頓,環顧四周,喃喃道:“也不知這等地方可會有何野味。”
龍傾寒淡淡地垂下了眸,便低身撿起枯樹枝,也不理會鳳璇陽。
鳳璇陽也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出神地看着龍傾寒忙碌的身影,好一會兒,纔在龍傾寒的打斷下回過神來,“鳳兄,何以仍在此觀望。”
“沒甚,”鳳璇陽邪氣地笑了笑,而後湊脣到龍傾寒耳邊低聲道:“龍少主,你的身材不錯……”
一個“錯”字剛發出一個不完整的音,他人便跑遠了,氣得反應過來的龍傾寒只得恨恨地將枯樹枝砸過去,然而枯樹枝的速度哪比得上鳳璇陽的腳力。
龍傾寒忿忿地望了一眼那個紅色的背影,嘴角忽地彎了起來。他素來平靜冷淡慣了,已經許久不曾這麼笑過了,而今自己竟然如此孩子氣的跟他拗氣,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過,說來也奇,似乎唯有在鳳璇陽的身邊,自己方會流露出掩藏在冰寒之下的真性情。
他搖了搖頭,不再細想,低下|身將枯樹枝堆成一堆,而後探手入懷中,準備取出打火石生火,豈止——
鳳璇陽去四處遊蕩了一圈,發覺這裡似乎常有人來往的緣故,野味並不多,因而他只勉強打到了幾隻小山雀。
他拎着那幾只小山雀,回到了露宿之地,然而卻在看到眼前的風景時,不覺輕笑起來。
只見龍傾寒坐在那堆枯樹枝邊,微皺着眉頭,一臉苦惱地拿兩塊石頭在使勁地摩擦,結果只發出一些零星的火光。而他腳下已經放置了數十塊有大有小的石頭,眼見手裡的兩塊石頭擦了許久,都擦不出火光,他一惱,便隨手砸了出去。
“哎喲——”只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龍傾寒瞬時驚醒,自己竟然連對方到來都不知曉。然而擡眸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他又放下了戒心,除了他,誰還能有這種功力不讓他發覺。
龍傾寒疑惑地輕聲道:“怎地了?”
鳳璇陽撇了撇嘴,拿手指着自己的的腳道,“你的石頭砸着本座了。”
龍傾寒一怔,臉上竟泛起了微微的紅暈,他偏過頭去,憋了好久才硬生生地道出一句,“對不住。”他爲人素來高傲,這一聲對不住實是難以出口,只是因着對方是鳳璇陽,他方會道歉。
鳳璇陽凝視着龍傾寒的目光有些深邃,他嗤笑了一聲,“想不到龍少主也會對人說歉。”
龍傾寒聞言,更是惱了,但他也不再辯駁,繼續拿起兩個石頭埋着頭打火。
鳳璇陽走過去,在龍傾寒身旁坐下,將山雀丟至一旁,便從懷裡取出兩塊小打火石,輕輕鬆鬆地點着了火,而後還炫耀般的在龍傾寒面前晃了晃他的打火石,調笑道:“只用普通的石塊焉能生出火來,依我說,”他湊到龍傾寒身邊,悄聲道:“龍少主,該不會任何東西都放在隨從那罷。”
“忘帶罷了。”龍傾寒語氣淡淡的,但他臉上的紅暈卻泄露出了他的尷尬。
鳳璇陽也不再逗他,取過山雀處理起來,龍傾寒順手便要取過一隻山雀,卻被鳳璇陽擋下了,“本座來便可,龍少主便等着嚐嚐本座的手藝罷。”
龍傾寒不疑有他,便撿起一根小樹枝,慢慢地撩起火發呆。
篝火映照着他瓷白的臉,現出異樣的光彩。他淡得沒有一絲波瀾的眸裡,深邃得沒有流光,眼底唯有一簇火苗在隨風輕揚。
鳳璇陽只是微微地瞥了一眼,便有些癡了,愣怔了好一會,他又繼續低頭處理起來。
倆人一直都未開口相談,直待鳳璇陽將山雀烤好,交給龍傾寒,兩人才說了一句。
“給。”
鳳璇陽將山雀遞給龍傾寒,龍傾寒擡手接過,淡淡地道:“多謝。”
而後,兩人又是沉默不言。
復生後第一次與鳳璇陽近距離相處,龍傾寒反倒不知該和鳳璇陽說些什麼。活了兩世,過往的種種如流水般在眼前顯現,他突然懷念起昔時與鳳璇陽相處的曾經。只是如今兩人已經復生,過往種種已是過眼雲煙,現下從頭來過,他反倒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昔時,他們彼此都不曾表白情意,是以兩人之間便如仇敵一般,可是如今,知曉鳳璇陽的情意,他卻尷尬得不知如何自處。
雖說他刻意接近鳳璇陽,便是爲了先他一步訴說情意,可是在鳳璇陽對他沒有感情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拉不下臉來訴情的。
便在龍傾寒出神之際,鳳璇陽竟然也異常的安靜,沒有問起今日龍傾寒相近的緣由。
兩人只是默默地低頭吃東西,靜謐而詭異的氣氛繚繞在兩人周身。
一直到——
吃下最後一口肉後,龍傾寒的眸裡突然現出一絲冷色,挾着冰冷的語氣道:“鳳兄,你可知今日你殺死的乃是何人?”
“哦?”鳳璇陽聞言,眼底也忽閃過一絲不明的光,他挑了挑眉,“不知。還望龍少主告知。”
“‘劈天斧石驚。”龍傾寒將雙手交疊在腿上,神情落寞,但鳳璇陽卻看到了他眸裡的犀利之色。
“哦?”鳳璇陽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側的樹叢,挑了挑眉頭,嗤笑道:“那人是誰,本座從未聽過。”
“卻不知鳳兄可曾聽過五蠱童子。”
“五毒童子?”鳳璇陽突然大笑起來,不屑地嘲諷道:“那五個明明老得快進棺材卻仍在扮小孩的侏儒?”
此話一落,只聞樹叢裡忽地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但很快又恢復了寧靜,便似如風拂過一般。
龍傾寒微微瞟了一眼方纔那發出聲響的地方,繼而又道:“五蠱童子身出苗疆‘蠱峒’,聽聞他們最喜施毒用蠱,門下弟子無一不是用毒好手。不知方纔鳳兄可曾細看,那石驚的板斧雖樣式普通,但上頭卻萃滿了毒,便是那放置板斧的桌上,也已全變黑。”
龍傾寒頓了頓,繼續道:“另兩名因懼怕鳳兄而逃之人名喚‘碧血蛇’諸葛豐以及‘鐵鷹爪’薛厲,在鳳兄到來之前,諸葛豐便殺了個人,那被殺之人我雖未過去細看,但我知,那人的喉頭必是嵌了一根細針。聽聞諸葛豐的細針乃是採用九九八十一種毒蛇的毒汁錘鍊而成,見血封喉。而方纔鳳兄你卻殺了石驚,當真不知幸是不幸。”
“哦?此話何解?”
“聽聞這五蠱童子爲人怪癖,性情古怪,最是愛惜徒弟,若果被他們知曉此事,鳳兄你……”龍傾寒頓了頓,看到鳳璇陽那不屑的目光,又繼續道:“只是不知五蠱童子手下緣何會現身於此。論理,向大小姐的婚事應是不會請到他們的。”語畢,龍傾寒不明意味地看了鳳璇陽一眼,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
鳳璇陽似是了悟龍傾寒所想,便勾了勾脣,附和道:“聽聞此次向大小姐的婚宴有一出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QAQ掉收了,好心酸。纔剛寫幾章,就被刪收了,我這是寫崩了麼……
乃們喜歡這文就收藏一下安慰我吧~~不然我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