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要原諒我

醫院裡,照舊是那種消毒藥水和什麼東西混雜的陰冷味道。總是讓人有些不舒服。護士們僵硬和職業化的笑臉或人們或擔憂或痛苦的表情,還有那不變的單調的慘白,即使關了門,仍然似乎能感覺到陰冷的風吹過身體。悲傷、痛苦、死亡是這裡的主旋律。

“小姨……”

肖依婷一看到俞真真就撲到她懷裡哭了起來。

俞真真輕撫着她的背。

“別慌,不會有事的。對了,你爸爸還有爺爺奶奶他們呢?怎麼除了你一個人也沒有?”

肖依婷哽咽地道。

“爸爸出差去了,爺爺奶奶和姑姑一起去旅行了,就只有我和她兩個人在家。早上,她送我去學校,到了校門口,我下車過馬路。結果走到路中間的時候鞋帶鬆了,就停下來系,沒有看車。後來,後來,她就把我抱在懷裡,流了好多血。讓我給你打電話。怎麼辦?她會不會死掉啊?”

肖依婷緊緊地抓住俞真真的手冰涼冰涼的,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俞真真安慰着肖依婷,然而,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況她心裡也沒底。一切,只能等會兒問醫生了。不過。她們倆並沒有等多久,醫生就出來了,看到解下口罩的醫生神態鬆馳,面上帶了一絲笑容,俞真真就放鬆了許多。果然,醫生宣佈,手術很成功,雖然肋骨斷了一根,但並沒有造成什麼內部出血的狀況,胳膊雖然嚴重骨折,但是,並沒有生命危險,也不會殘廢,只是需要時間休養。

俞真真對醫心道了謝,此時,藍玉婷也被推了出來。

肖依婷立刻放開了俞真真的手,衝了上去,焦急而擔心地看着藍玉婷,眼睛裡的淚水像不要錢似的拼命往下掉。

俞真真和肖依婷兩個在病房裡守着,不知道過了多久,藍玉婷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一張開眼就急切地喊着。

“依婷、依婷。”

肖依婷本來握着她的手,趴在牀邊睡着了,俞真真怕她冷,找了條毯子給她蓋着了,自己則拿着本書坐在沙發上。

一聽到聲音,肖依婷立馬驚醒了。趕緊應道。

“我在這裡。”

藍玉婷因爲失血的關係,臉色十分蒼白,顯得很虛弱。她伸出手,摸着肖依婷的臉,問道。

“依婷,你沒有受傷吧,嗯?”

一邊問,一邊上上下下打量着,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沒有。”

肖依婷搖了搖頭,受傷的明明是她,幹嘛問自己,真的是很笨,笨死了。不是很聰明的嗎?爲什麼,爲什麼這時候卻這麼笨?確認了肖依婷沒有事,藍玉婷露出了放心的神情,隨後就又暈迷了過去,嘴角卻帶着安慰的笑容。肖依婷看着藍玉婷的眼神變得十分複雜。

過了沒有多久,章秀芝以及藍玉嫣趕了過來。

看到俞真真,章秀芝焦急地問道。

“玉婷她怎麼樣了?”

俞真真於是又將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了一遍,章秀芝有些生硬地對俞真真道了聲謝,便和藍玉嫣守在了藍玉婷的旁邊。俞真真留在這裡有些尷尬。便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將這裡留給了這一家人。藍玉婷最開始不想通知她們,是怕章秀芝擔心吧,原本章秀芝就有些心臟方面的毛病,雖然不嚴重,但也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不過,現在既然沒有太大的問題,那就沒有什麼關係了。肖志偉出差了,肖爸爸肖媽媽她們去國外旅行一會兒也回不過來,藍玉婷出院回家的話也得有個人照顧,還有依婷,也得有人送她上下學。因此,俞真真便通知了章秀芝他們。

俞真真朝醫院的菊花院走過去,剛纔她就留意到依婷趁着自己和章秀芝她們說話的時候溜到了這裡,俞真真在她的身邊坐下。

“小姨,你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嗎?”

俞真真點了點頭,微笑地道。

“只要依婷想,什麼地方都可以。”

然而,肖依婷說出來的話卻叫俞真真吃了一驚,不過,最後,她卻依然笑着點了點頭。

俞真真再一次站在這座名爲“俞真真”的墳墓之前,以前曾經陪藍玉婷來過,沒有想到,有一天,會陪着依婷,這個當了自己十年女兒的孩子來到這裡。

肖依婷雙膝跪了下來,將滿滿一大束的滿天星放在了俞真真的墓前。她伸出手,輕輕地撫觸着俞真真的照片。笑得仍然是這麼燦爛,可是,卻已經死了。

“媽媽,這麼久纔來看你,不會怪我吧?其實,記起你已經死了的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一直不想承認這個事實,所以,一廂情願地假裝相信你去了別的地方旅行,只是沒有回來。我本來想一直這樣相信下去的,你對我這樣好,對爺爺、奶奶、爸爸還有姑姑,對每一個人都這麼好,爲什麼大家都選擇忘了你呢?我想,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絕對不會忘了你,一輩子都只認你爲我的媽媽,就算你死了,也會永遠活在我的心中,無人可以取代。

可是,現在好像不可以這樣了。她,我的親生媽媽。以前,不管她對我有多少好,我都告訴自己,不需要感動,她拋棄了我十年,還將你害得這麼慘,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可是,在你不在的日子裡,她真的對我很好,好到只要我肯對她笑上一笑,她就什麼也願意爲我去做。我故意刁難她。說想穿她親手縫的衣服,不要穿外面買的。她就真的親手給我縫,明明什麼都不會,還笨手笨腳地被針紮了手,包得像個糉子似的。卻拿着做好的衣服對我笑,我扔了衣服,說這樣醜的,我纔不要穿。她被我氣得跳腳,可是,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做好了給我看,雖然到了現在,我仍然覺得她真的不是一個好媽媽,做的衣服沒有你好看,做的吃的東西沒有你好吃,脾氣也沒有你好,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我想,她也不能成爲像你這樣好的媽媽。

我本來想即使是爲了你,也得一輩子恨她的。可是,卻好像越來越難了,我告訴自己,那就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阿姨吧,我本來想一輩子這樣做的。這一生,我只想有你一個媽媽,也只有你一個媽媽就夠了。可是,今天,她爲了救我,卻差點兒死掉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已經失去了你,因此,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媽媽,從今以後,我要叫那個害了你的女人爲媽媽了。

媽媽,不能到最後都守着你,對不起。

媽媽,到了這個時候仍然和大家一樣背叛了你。對不起。

所以,你絕對不要原諒我這個壞女兒!

我愛你,媽媽!

但是,我現在要離開你了,再見。”

俞真真站在一邊,聽着這些話,心中一陣酸楚。

那根線,終於斷了。

依婷,終於不再是自己的女兒了。

而自己,也應該真正地放下了。

有那樣爲了救她願意付出自己生命的親生媽媽在,依婷,一定會幸福的吧!只是,還是很有些失落和嫉妒呢,俞真真細細地看着肖依婷,想着她從小小的嬰兒一點一點的長大,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坐,第一次邁步,第一次……那些記憶還猶如昨天似的,然而,能與她再創造更多的十年,分享更多的第一次的人,卻再也不是自己了。有那麼一瞬間,俞真真有一股衝動,想告訴依婷,我就是你的媽媽,我就在這裡,所以,不要離開我,不要到別的人的身邊去。真的很不捨得,很不想被依婷所遺忘啊。可是,她還是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指甲刺在手心,用傳來的陣陣疼痛忍住了自己的衝動。說出一切的話又能怎麼樣?自己又沒有辦法將依婷名正言順地帶在身邊,現在,能給依婷幸福的只有肖志偉和藍玉婷,雖然俞真真很不願意承認,但是,卻仍然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將肖依婷又送回了醫院,交給了章秀芝,俞真真就離開了。

她走在路上,穿棱在擁擠的人羣中,麻木地移動着自己的腳步。雖然從心裡知道這樣是對的,是正確的,可是,卻仍是感到心裡空蕩蕩地,彷彿破了一個洞。不知道遊蕩了多久,直到雨落在俞真真的身上,她才清醒了過來,趕緊跑到了一個就近的屋檐下躲雨。本來以爲一會兒就停的,誰知下得卻越來越大起來,烏雲密佈、電閃雷鳴。俞真真轉過身去,這才發覺自己正好躲在了一家大型書店的門口,於是,決定走進去躲躲雨。她抽出了一本書,坐在地板上看了起來,慢慢地,就完全被書吸引進去了,不知不覺忘記了一切,甚至是自己本身,心也變得平和安靜起來了。

一本書看完,俞真真合上書,長長地嘆了口氣,嘴角帶着笑容。

真的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書的呢。

再看看外面,雨仍然在下,卻已經小得多了。看這狀況,要等雨停只怕不太容易,俞真真一看錶,已經是下午…多了,突然覺得肚子也有些餓了。於是,她拿着書,朝收銀臺走去,只是,光顧着看着外頭的她,卻沒有注意到一雙腿正大喇喇地橫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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