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開始便知道她是在裝睡,薛梓彤看着昭伶公主的模樣說道:“孩子呢?”
昭伶公主無辜道:“孩子沒來,是我來看看你,你當了皇帝,我們倒生份了。”
薛梓彤四處環顧,嘴上客氣道:“回京師後一直忙着,本想找個太平日子去看看您,卻沒成想病倒了。”
昭伶公主不在意的笑笑說道:“我呀,自你走之後,也就去了江南州一代,大曆亂了,我這樣的老牌公主待在這裡,即使沒有性命之憂,還是很多人來打擾,在江南州躲了陣清閒,聽說你回來了,才又回了京師。”
“姑媽身體可還好?”薛梓彤坐在椅子上,因爲周圍沒有旁的人,她親自爲昭伶公主添了盞茶推了過去。
“嗯,還可以。”昭伶公主抿着茶水,偷偷擡眼不動聲色的打量着薛梓彤。
“我剛纔明明聽到孩子的聲音,姑媽到底做了什麼?”薛梓彤總覺得此事透着詭異,忍不住追問道。
“我最近非常喜歡聽戲,那個唱旦角的,不但戲曲唱的好,還會口技。”昭伶公主一貫養尊處優,說到自己的心愛之物更是一副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感覺。
薛梓彤卻全沒有那個心思,一身素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透過描金屏風看到屏風後站着一個人影,那人影非常清秀挺拔,穿着一身柔軟的花色衣服,透着隱隱的白色屏風,倒影過來些許顏色。薛梓彤望着那背影知道這便是昭伶公主的新寵。
薛梓彤搖搖頭,婉拒了昭伶公主的好意,昭伶公主不以爲忤,輕笑道:“這白天日頭長,咱們也許久未見,敘敘話可好。”
薛梓彤微笑着點點頭,昭伶公主是個讓人愉快的老太太,只要她願意她說的話還是很重聽的,昭伶公主便開口講到:“我呀,先給你說個故事吧,我有一個小侄女,最是個暖心暖意的可人兒,她小時候喜歡吃一種花茶,可是這種花茶很難在北方培植,小姑娘心性倔強,偏偏要種出來纔是,她是嬌養的公主,可也被條條框框的歸置着,不顧形象的每天刨土挖泥,就是非要種這棵樹,被狠狠的罰過幾回,可是到了秋天,那樹卻沒有一點生長的跡象,從那以後,她便在不吃這種茶了,而且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自己不再吃。”
薛梓彤笑道:“能放下的人是福氣。”
昭伶公主狡黠一笑道:“是啊,所有人都以爲,她不再喜歡吃這種茶了,可是她卻從沒有忘記這個茶的味道,她用的器皿衣物一概東西都不知不覺的繡着這種花茶的原身,她愛吃的東西喝的茶水也偏愛類似的味道,說到底,她從未忘記過。”
薛梓彤揚揚眉道:“原來,姑媽想說的是這個,您是要告訴我,若真的忘記了一個人,絕不是生硬的迴避,而是坦然的面對他的出現。”
昭伶公主依舊帶着一副恬淡的笑容,輕嘆道:“你是個聰明人。”
“事實證明,我並不比旁人聰明多少,反而陷得更深。”薛梓彤自嘲的笑笑,她隱約覺得屏風後的人影微微動了動。
“士之耽兮猶可妥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原本就是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別人能挺過來,你也一樣,只是你一向要強不肯直視自己的軟弱罷了。”昭伶公主說着話時,眼神有些不確定的看着薛梓彤,似乎是想要確認什麼。
薛梓彤仔細回味着昭伶公主的話,沒注意到昭伶公主不動聲色都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視。
“我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認,很多事情需要時間去慢慢遺忘,他是久久的父親,人也已經走了,無論他以前做過什麼,我都會告訴久久,他的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薛梓彤一說到久久,似乎又來了精神,眼中投射出溫和的光。
“梓彤,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老四很冤,或許他想做的只是保護你們。”昭伶公主輕聲開解道:“你應該清楚他對你的感情啊,我可是看着你們兩一直好起來的呢,我看人一向是不會錯的。”
“姑媽。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感情的事情,身處其中的最明白,蕭弘瑾對我做了什麼他心裡很清楚,他人已經去了,我也不想在追究,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我一向是輸得起的,不想多做糾纏。”薛梓彤的聲音透着不容拒絕的清冷,這清冷,連薛梓彤自己都嚇了一跳。
昭伶公主見薛梓彤這樣形容,笑容依舊不減,可是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慌亂,廣袖中一雙蒼老的手,緊緊攥了一把扶手,緩聲道:“也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罷,不如我們聽他唱唱曲吧。”
薛梓彤也不想駁了昭伶公主的面子,畢竟她曾經處處幫助自己,她的幫助也一直非同小可的對大局起着決定性作用,所以薛梓彤並不想讓她難看,便笑道:“好啊,姑媽的品味向來不低,今天我是有耳福了。”
昭伶公主輕輕拍拍手。
屏風外身着花衣的清秀背影,向裡面躬身行了一禮,便開始清唱起來,男聲低沉深情,蒼茫疏離,彷彿來自天邊。
薛梓彤並未聽清,他唱的是一個什麼樣動人的故事,只是一下便陷進他的聲音中,久久不能自拔,彷彿清風拂過,歌聲雖然有些感傷,卻讓人在微微的苦澀後,安靜了下來。鳳藻宮曼妙的歌聲滋養着每一顆疲憊的心,這樣乾淨的聲音,讓每一個人得到了救贖。
一曲終散,薛梓彤真正體會到了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的感覺,難得真心笑道:“姑媽又得了個妙人。”
“你喜歡便留在宮裡就是了。”昭伶公主毫不介意的說道。
薛梓彤確實爲這歌聲着迷,可是畢竟對方是個男子,貿然留在宮裡,實在是落人話柄,而且滿朝的人都正在找她的不自在,現在節外生枝,只能引來羣臣激憤。薛梓彤就納了悶了,狄絨壓境的時候,燒殺搶掠,沒少羞辱他們,都不見他們這麼憤慨,一個女子掌權就好像掘了他們祖墳般不能容忍。
“你一向是個敢做敢當的,如今到謹慎起來了。”昭伶公主打趣道。
薛梓彤笑笑:“我並不如何喜歡伶人,更不好意思奪姑媽的喜歡,姑媽的好意我還是心領了。”
“我倒覺得,對付那幫老臣,你一味退讓沒什麼意思,倒不如給他們個下馬威,別以爲他們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想收拾他們了,自然有人願意爲你效命,女人啊,就得對自己好,關起門來可別苦了自己。”昭伶公主意味不明的笑笑。
薛梓彤知道昭伶公主的意思,是啊,她何苦要畏懼那幫迂腐大老傢伙,自從和蕭弘瑾反目一來,她就沒過過一天舒服暢快的日子,如今想聽聽小曲緩解一下情緒,還要考慮考慮那幫永遠不會對他滿意的糟老頭什麼感覺,薛梓彤心裡生出幾分豪氣道:“姑媽若捨得,便留下來在我身邊伺候吧。”
昭伶公主見薛梓彤收了自己敬獻的伶人心裡很高興,便招呼他過來給薛梓彤請安。
那伶人從屏風後走出來,薛梓彤看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彆彆扭扭的,不過氣度間卻有一種少有的貴氣,是多年貴族門庭中養出來的,一身花哨的衣服到和他的身份十分相配,只是臉上沒有什麼血色,面孔極其嬌媚,長着這樣一張臉,宜男宜女。
“慕流年謝過陛下。”那男子雖然一臉妖氣,倒是不卑不亢,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站在那裡,他一臉正氣的倒顯得薛梓彤有些心虛。
正當薛梓彤在考慮這人是不是留錯了時,昭伶公主已經站起身來告退了,她年事已高,中午定要午休的,薛梓彤也不便留她,待昭伶公主一去,兩人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中,聲音幾乎靜到了負數的狀態。
薛梓彤靠着椅背,想顯得自然些,她的經歷算是頗豐富的,可是倒貼個小白臉還真是頭一回,雖然這賣相確實不錯,可是薛梓彤現在正情殤中,打不起什麼興趣,到還覺得這樣有些不妥,很是尷尬。要叫人來,又顯得自己漏了怯,左右都有些爲難,薛梓彤靈機一動準備叫人進來添茶,可是慕流年眼明心細,早過來幫忙添茶,他人一靠近,一股迷情香味道就灌到人鼻子裡去了,慕流年臉上十分正經,可是有條不紊的倒着茶杯,細膩的手偏偏從薛梓彤放的遠遠的手邊擦過。
薛梓彤想把手收回來,可是又不想顯得自己沒經驗鎮不住他,便大大方方的把手放在桌子上,待他斟好茶,穩穩端給自己時,薛梓彤接在手上,打開杯蓋,垂首剛準備喝時,不經意的擡頭,正對上慕流年還未來得及掩飾的熱切目光。
薛梓彤將茶杯放下了,慕流年乖覺意識到自己剛纔失態了,忙收斂了目光垂首站着。
“我累了,叫人進來給我捏捏背。”薛梓彤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覺得和慕流年單獨相處很彆扭,便開始找出各種理由來想叫進來幾個人,可不知爲什麼,原本里面一個咳嗽聲,那些訓練有素的宮娥就會飄進來似得又輕又快,今天卻一個都不見了。
“陛下捏背這種事我很熟練的。”慕流年說罷還未待薛梓彤同意便已經撲身過來了,薛梓彤幾乎要做出格鬥的姿勢制止慕流年靠近,她忙喊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背一點都不酸。”
慕流年無辜的看了看她,說道:“別的地方我也會捏。”
“我哪都不酸了,我現在覺得身輕如燕健步如飛。”薛梓彤摸摸鼻子說道。
慕流年好像一個甩不掉的鼻涕,雖然這樣形容,對不起他那張帥到飛沙走石的臉,可是薛梓彤找了幾個藉口都被慕流年過分熱情給組織了她向外救援的機會,薛梓彤忍無可忍道:“叫幾個人進來,人多熱鬧。”
慕流年居然說道:“陛下喜歡熱鬧,那我給您唱曲啊,只要陛下不喊停,我能不帶重樣的唱三天三夜,陛下您去哪?”
薛梓彤受不了慕流年橡皮人一樣的粘着自己,可是又不好把他趕出去,不然她女中豪傑的名聲不救毀了。索性直接爬回牀上睡覺去了,薛梓彤蟬蛹般裹好被子就不再動彈了,薛梓彤起初在被子裡細細聽着果然沒有一點動靜,暗笑這慕流年吃了閉門羹不敢在過來了,天下哪還有這樣厚臉皮的人,便安安心心的睡了,可是沒過一會就聽到一陣衣服悉悉索索的聲音,薛梓彤還未來的及反應,就感到一個溫柔的身體赤條條的鑽進自己的被窩緊緊的抱着自己,薛梓彤的一身素衣薄如紗縷,兩人的身體只隔着薄薄的綢緞,薛梓彤心裡一陣狂跳,她已經許久沒有被男人這樣抱在懷中了,慕流年用氣聲在薛梓彤耳邊說道:“陛下原來是想要這個啊,都怪我沒領會陛下的意思。”說話間雙手已經在薛梓彤身上摸索開來,薛梓彤感覺都啊一陣電擊,猛的從牀上跳起來,再也忍不住了氣的大罵道:“你給我滾下去,你以爲什麼人都能爬上我的牀嗎?”
看着薛梓彤如此盛怒,慕流年麻利的從牀上赤身**的下去了,不着絲縷的身體就被薛梓彤無意間一覽無餘,搞的薛梓彤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許是裡面響動太大,儷娘衝了進來,將將看到眼前這一幕,忙紅了臉,又準備跑出去,薛梓彤忙喊道:“跑什麼跑,都給我進來。你,給我穿好衣服。”
薛梓彤氣急敗壞的指揮道,沒套着狐狸還惹得一身騷,真是窩囊,儷娘見薛梓彤動了怒,可是裡面的場景實在不好看,便沒讓其他人進來,只是自己守在了那裡。
“你們都去哪裡了,叫半天沒人進來?”薛梓彤真的動了怒,儷娘忙跪了下來使了好幾回眼色,慕流年纔不情不願的跪了下來,不甘心的用無辜的大眼睛瞪着薛梓彤,薛梓彤扭過頭去不看他。
儷娘雲裡霧裡的還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可是看薛梓彤生氣了忙解釋道:“是奴婢不好,奴婢擔心您身體,請來了昭伶公主,昭伶公主打了包票說一定送您一個讓您開心的禮物,哪曾想到是個活人,我準備進來看看,卻被昭伶公主擋在門外,所以……”
薛梓彤擺擺手說道:“把他給我帶出去,安置好。”
慕流年丟下個幽怨的眼神被太監們領了出去,薛梓彤自顧自躺在牀上,雙手枕在頭下,她的心到現在依舊是狂跳不止,難道真的是對他有些動心,不可能,自己什麼時候喜歡如此低級趣味的了,雖然他長得帥,可是也不能亂來啊,但是自己心跳那麼快是怎麼回事。
原本薛梓彤不說話,是沒有人敢講話的,自然也沒人敢問她什麼,可是自從她這次突然得了這個怪病,儷娘急的沒奈何,她這才發現其實薛梓彤內心是很柔軟的,看上去若無其事,心裡其實都在滴血,只是她要強不肯給別人看出來,事情存在心裡,那麼多累積下來,可不是不好受,要出事,儷娘現在最怕她一本正經的悶不吭聲。
薛梓彤不說話,儷娘自要找話說,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主子可是不滿意剛纔那伶人。”
薛梓彤皺皺眉頭,想起剛纔那一幕薛梓彤只覺得好沒臉,不願多說,可是儷娘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解其意,接着說道:“這都是外面沒教養好風塵氣太重,有些沒規矩,好好調教一番還是堪當大用的。”
薛梓彤已經滿臉黑線了,調教?大用?薛梓彤甕聲甕氣的道:“他能堪當什麼大用?”一激動薛梓彤已經坐了起來俯視着跪在地上的儷娘。儷娘被這一反問問的是面紅耳赤,可是薛梓彤在問話,她又不敢不答,只得試探的問道:“他既進了宮服侍陛下,那就是男寵,男寵的大用就是哄的娘娘開心,能讓娘娘開心了,可不就是大用。”儷娘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摸不準薛梓彤在想些什麼,大曆民風開放,再加上她個人的經歷,所以男女之事看的淡些,而且薛梓彤也一向表現的十分開放,並不在意和男人的結交,蕭弘瑾更是在還未和她成親前就夜夜留宿,所以看到她心裡苦,便請來慣會尋歡作樂的昭伶公主想想法子,正巧昭伶公主也很願意做這個順水人情。可是薛梓彤不但不受用,好像還真的動了怒,原來她這般保守,真是讓她捉摸不透。薛梓彤皺着眉頭道:“你且將他拘在一個園子裡,好好規整就是了,我不同意,不准他來見我。”薛梓彤不想在多說自己的想法,畢竟她現在臨朝,改變了很多大曆的風情,男寵養着也不過多頓飯,雖然薛梓彤並不喜歡混亂的關係,自己若一味推開倒顯得矯情,不如大大方方的受了,反正宮裡屋子多,隔着這許多圍牆住在一起和沒住在一起沒有多大差別。